4月9日, 周四。
屏幕上的时间数字无声跳跃到2300, 而后00变动一位成了01,花善笑轻轻呼气, 伸出的手指停在半途。
她竟然在为打电话给夷承而踟蹰。她当然想听他的声音, 但她隐约预感到, 等挂断电话她只会比现在更难受。
因为过去数日都是这样,让她陷入相同境况的并非因为短暂相会后更显孤寂这样简单又纤细的情愫。
夷承在隐瞒什么。花善笑确信。
她感觉得到特训进展得不顺利, 但他对此避而不谈, 总是在她快要追问下去的时候找到转移她注意力的话题。开始还不觉得,她想相信只不过是偶然。但到了周二,善笑就确认有什么不对劲。仔细想来, 上周就是这样, 周末她虽然与夷承共度, 在痴缠之余,他却对特训内容和目前的进度只字不提。
这态度固然可以解读为一切顺利。但有赖结合链, 花善笑知道夷承的状态不太好, 精神压力日益加重。况且如果真的一切顺利, 按照夷承的作风, 肯定有问必答,说不定还要夸耀一下变着法子让她表扬他。
假使立场对调, 夷承肯定在她逞强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戳穿。但换成善笑,她就难以开口。夷承自尊心不比她弱, 如果夷承感到被轻视而发火, 她没信心能好好为那种状况善后。他身上已经担负那样重的压力, 她不想再给他添烦心事。
因此,花善笑只能拐弯抹角地再三问夷承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休息得怎么样。夷承每一次回答都轻描淡写地带过。
不是没想过问第二遍,但她都觉得那样太烦人,而且怀疑也会变得露骨。不论作为恋人还是搭档,不信任的表现都是最致命的。
花善笑忧愁地叹息,干脆躺在地上。
偏偏今天还是周四,南风造访的日子。
正思前想后的,终端屏幕突然亮起来。是夷承的来电。花善笑吓了一跳,终端险些脱手砸脸上。
“呃,喂--”
“时间正好我就直接打过来了,怎么,你在忙”
“不,我正准备打过来就被你抢先了。”
夷承笑了笑“嗯。”
话语含在舌尖停留半晌,花善笑轻声挑起话题“今天南风来过了”
“嗯,”夷承的口气没什么变化,“他给我重新调整了一下之后两周的训练计划,下周三会再来一次。”
她捏紧了终端,尽可能不让声音泄露情绪“首席向导说什么了么”
夷承那头沉默了一下“没说什么,就让我集中精力,不要担心有的没的。”
花善笑无端觉得那是对她的告诫。胃久违地因为夷承的话翻腾了一下,她深呼吸“真的”
“你想说什么”夷承的话语中束起防备的软刺。
她哽了哽,将最直接最诛心的话咽下去“我怕你给自己太大压力,有点担心。”
“你别多想,”他叹息,放缓语调,“相信我。”
花善笑爬起来走到窗边,看着高楼间露出的天空,觉得这片被割裂的天十分逼仄,仿佛她也被折叠起来塞进楼宇的缝隙里。张开嘴呼吸,她艰难地轻声应“嗯。”
除此以外,她无法给出其他回答。
夷承也陷入沉默。
但是不甘与恼怒还是在对话的空白格子里疯狂生长,瞬间涂满。
“夷承。”她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察觉她口气有异,夷承焦急地问“怎么了”
“我有点受不了,”花善笑抿唇停顿,她感觉再说可能就要哭了,莫名其妙,可她还是不敢说破她不安的原因,只能重复,“我受不了。”
“还有一天,你再忍一忍。马上就能见面了。”
花善笑不禁将终端拿离耳畔,因为火大咬紧牙关。
他是真的不明白,以为她在因为见不到面而闹脾气,还是明知不止如此还佯作不觉啊她就那么靠不住么,为什么他宁可这么欲盖弥彰,也不愿意和她说现在的状况是他口口声声想要她对他坦诚,那他现在自己先打起回避球,是什么意思啊他当她是呆瓜还是木头啊,就算是哨兵,她也多少能察觉到他状态不对。
越想越气,她不禁在地毯上狠狠跺脚。
自动调成免提模式的终端扩音播放
“好不好笑笑”
突然这么换叫法也太卑鄙了。花善笑像是突然泄气的气球,怏怏答道“嗯我知道了。”
“时间差不多了,明天再聊。”
“嗯,好好休息。”
花善笑恨恨把终端扔到枕头上,烦躁地揉乱了头发。
这样下去不行。受不了。她不要就这么被动地等着夷承的努力出结果、
虽然有点对不起夷承,但既然他不肯对她说实话,那她只能自己去打听了。
周五早晨夷承有情报分析课,花善笑原本应该参加体能训练。她请了个假,直奔地下训练场的办公室。
“文姐早。”
“啊,是你啊,怎么了进来说话吧。来,坐。”
花善笑往身后看了一眼,才踏进引导者的办公室,有点别扭地在文姐身边的椅子上座下了。
“是关于夷承的事”
“嗯,”善笑绞起手指,视线下垂,“他现在训练情况怎么样”
文姐怔了怔“他没和你说”
“每次我要问,他都抢着敷衍过去。我就问不出口。”花善笑吞咽了一下,看向文姐,“所以我就直接来问了,特训到底顺利不顺利”
甚至不需要开口,只看文姐的表情,她就已经明白了。
“情况不理想。这样下去,要通过选拔会很勉强。但已经换了新的训练方案,今天还有下周一周二会看看效果。”
善笑嘴唇颤抖了一下,她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止是南风,我还有其他引导者都觉得不是他资质有缺陷,按照单纯的数值测试的结果来看,他应该没问题的。”文姐温言安抚,“再给他一点时间吧。”
如果不是夷承的能力有问题,那么
她忽然觉得很冷。
花善笑颔首,勉强笑了笑“谢谢,我来这的事能不能请你保密”
“嗯,我不会和他提的。”
“那么我就告辞了。”
离开办公室,转过走廊拐角,花善笑驻足深呼吸。不能动摇得太厉害,不然会被夷承察觉。这原本就是她预料到的情况。要冷静。她不禁靠在墙上。
从文姐的办公室方向传来对话声,似乎提及了夷承的名字。
花善笑不禁将注意力集中到听觉上。
“对,这样下去有点麻烦。”文姐叹了口气。
另一个引导者的声音“对其他人没法完全发挥能力的原因弄清楚了么”
正听到紧要关头,办公室门关上了。
花善笑也顾不得被别人看到会怎么样了,将耳朵贴上墙角。如果她没记错,这里的磨砂玻璃墙和门都经过特殊隔音处理。但是有排气管和水管的墙角以另外的材料制成,隔音效果大打折扣。而且一般来说,要从气流和水声中准确分辨出透过墙体传来的对话声是不可能的。
但她做得到。
不过一两秒考虑的时间差,已经漏了一些信息。在杂音的洪流之中,花善笑只捕捉到零碎的字句
“限制搭档的原因束缚住了”
“没办法可惜了”
有脚步声靠近,花善笑立刻从墙角弹开,僵硬地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逃难似地一头扎进电梯,用力按关门。
门再次打开,善笑往外走,发现外面还是训练场的地下,差点和准备进电梯的人撞满怀。原来她忘记按楼层,轿厢停在原地,有人另外按了上行,自然再次开门。
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退回电梯一角,深深垂下头。
走出电梯,穿过周五上午人流攒动的中庭。想要逃离人群,不那么做不行,否则心中随时会爆炸的情绪可能会被人发觉。宿舍太远,而且就算回去除了躲着哭还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不知不觉来到训练场边,体能训练已经结束了。和熟人打招呼,具体说了什么不记得。没有穿跑步专用的鞋,但没关系。
花善笑狂奔起来。
思绪没有因为急速奔跑与视野中的景色一同变得模糊。反而清楚得可憎。
该怎么理解她听到的那只言片语或者说,除了那一种她不想接受的意思,还能怎么理解
--夷承的能力发挥受到了限制,是搭档的原因,她束缚住了他。
夷承能力非常出色,花善笑一直知道。但她觉得自己也没有差到哪里去。至少同年进入圣所的哨兵里,没有谁能在知觉敏锐度上胜过她。其他方面她也很均衡,没太大的短板。和她有类似能力倾向的哨兵很少,因此她向来挺引人注目。
花善笑从来没想过,也许稀有并不代表优秀。说不定那些体能超乎寻常、能轻松越过普通人类无法想象的极限的哨兵才是真正优秀的哨兵,只有他们那样的才能成为与首席地位相称的搭档。
她逐渐放慢脚步,深深躬身,扶住膝盖喘息。
喘不过气,胸口憋闷,是跑得太急还是难过,分不清楚,也许两者兼有。
花善笑直起身,被春日暖阳照得目眩。眼泪自然而然淌下面颊,她背过身,不让从内侧跑道经过的人看到她的崩溃。
用衣袖擦干泪水,她吸了吸鼻子,苦笑出来。
她知道自己不该那么想,夷承也不会那么想,但一旦现形,念头就挥之不去
--如果夷承的搭档不是她,那么他是不是就不用像现在这么辛苦
他躲躲闪闪不肯告诉她训练进度,是不是也在顾虑她的感受、怕她内疚
已经是周五了,花善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祈盼周六不要到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夷承。,,网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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