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从水里拽上来的小孩子，演技真的很不怎么样啊。
在打算叫车被这个少年拒绝之后，明里与这个名叫太宰治的少年并肩走在去往医院的路上。
一路上两个人的的对话从来没有停过。
这并不是说他们有多聊得来。
明里最开始是只担心一路的沉默，会让太宰治想起什么不好的事，于是先开口找话题暖暖氛围。
毕竟要真的一下子就把这个状态明显不对，又刚刚自杀的少年随便扔路边，明里也做不来这样的事。
想了想，明里只好先把人送到医院去，看看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口，顺便处理一下。
毕竟森医生在这方面的人品，实在是让人有点担心。
没想到自从她开口引话题之后，这个少年也像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一下子就变得活泼起来。
明里是说装的活泼。
“......就是这样！上次在酒吧呢，那个大叔喝醉，做了那样的糗事之后，自己尴尬极了，却还要带着别人一起尴尬！......我这样的小身板，根本挣扎不过，只能被灌下了几杯酒......再次醒过来，大家都不敢让我再喝酒了......”
太宰治极力做出想笑又有点委屈的样子。他眼睛大，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眉头只要微微一皱，一点点的可怜挂在他的眼睛里，就显得格外让人怜惜，虽然嘴上一语未发，但就是仿佛在叫人去哄他。
嗯......明里沉思着，原来看别人在自己面前演戏是这种感觉啊，有点别扭，也难为任性的乱步还愿意与自己做好朋友了。
这种，对面的人明明不开心，又装得很开心，但是又是真的能被一眼看出来的感觉，实在是让人有些微妙。
明里想想中也，觉得中也也没这么难搞啊......
自己和乱步的相处方式也不能套在别人身上，于是，明里只能顺着他的话接。
“哈哈，是这样的吗？”明里忍住关于酒吧的吐槽，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接着问下去：“是你当晚发酒疯吓到了他们吗？”
小孩子喝酒真的好吗......他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不过就算知道了，作为陌生人，感觉自己也不该管这么多啊。
可能是最近照顾多了中也和乱步，对同龄的少年也忍不住给予多一些关爱吧。
太宰治耸了耸肩，又向她眨了一下眼睛，说：“嗯......或许是这样也说不定~”
眼看着又要开始下一个话题，明里还是没人忍住多说了一句：“和大家打好关系是好啦......不过太顺从大人的话，是不行的哦~”比如森某某。
“诶——没有啦——”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其实我自己也很喜欢喝酒的说，喝醉的感觉也超棒！”
你才多点大呢？竟然就已经有了这么多想要浇灭的痛苦吗......明里微妙的察觉到了这句话下面的压抑，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感觉再接着说下去，会触及到这个脆弱的少年的内心，明里也就转移了话题。
“这边的话，我比较熟哦，绕这个街区过的话，会比较容易到达医院。”明里指了一下另外一条路。
那条街道明里相当熟悉，因为常去的甜品店就是在那条街上。
明里一个星期总要到这里好几次，上次带爱丽丝来的也是这里。她已经和街道上的大家相当熟悉了。
今日是周末，店家会叫人去路上吸引客人。各家出来招呼客人的服务员们，没有明里叫不出名字的，他们也都知道这个常来这里带零食的漂亮少女，平日见到了也会问一声安。
可能是见与明里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多，旁边的太宰治也越来越安静。
明里见他挂在脸上那有点浮夸的笑已经撤了下去，现在展现出来的是在思考一样的神色，也就没有打扰他的思绪。
一直走到医院，让医生帮忙看了一下他脖子上的淤青，又被包扎好，走出了医院之后，他才冷不丁地再次开口说话。
“......你不累吗？”
明里：“？”
“从河边走到这里吗？......还好啊，完全不累。我到是有点担心你的体力呢。”
明里也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少年思考了一路，得出了个什么结论，只能接着客套，“我平时也很注意锻炼身体的，请不必太为我感到担心。”
太宰治好像已经完全放下了伪装的样子，在他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微微皱着眉看着明里，鸢色的眼里带了些疲惫，好像有些不解的样子。
明里一看他的表情，心里就咯噔一跳。
这样仿佛在世上苦苦挣扎，又不甘沉沦的样子......怎么有点像当初的乱步？
虽然当初的乱步是直接闹开了，而眼前的少年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但有些本质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横滨最近的问题少年是不是太多了？
这种会憋在心里的，比乱步那种会直接说出不满的，情况要严重很多，明里也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小孩，而且还是森医生家的孩子，一下子也不知道要接什么。
虽然很想伸手做点什么，但是顾虑到少年本人和森医生，有些想说的话就憋在心里说不出去了。
真要说什么明里其实一时间也说不出来，人跟人之间的痛苦又不能感同身受。难道要她也要把自己的伤口撕裂，叫他知道世界的痛苦是各种各样永不断绝的，平平静静过好新的每一天就好了吗？
“一直笑的话，不会累吗？”太宰治想不体贴的时候，也很不客气。他向明里靠过来，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脸，仿佛想要看出什么。
注意到这个距离已经超过正常的社交距离了，明里往后退了一步。
太宰治却很不依不饶，他接着问明里，但是语气迷茫地又好像在问自己：“我也在笑的，为什么你是真的那么开心呢？”
太宰治想起了从前在家里的那些日子。
.
是传统的日式家庭，和谐的像小说里写的完美家庭一样，威严的父亲，温柔的母亲，兄弟之间也很和谐，佣人也都很忠心，连狗都仿佛知道自己天生该待在哪个位置。
但那都是只是表象，家里没有一个人，没有一天不在演戏。
每个人，无论在外面是个什么样的面貌，只要一进到这间屋子里，就都无师自通的戴上了笑脸面具。
眼睛看到的和精神感受到的不太一样，太宰治在长大的过程中充满了迷茫。
身边所有人都说，父亲公正又威严，但他知道父亲只偏心长子，其他的孩子在他眼里不过就是趁手的工具罢了。
所有人都说，母亲特别偏爱他，但他只知道，她爱的不过是慈母的名声，把他当时的不知变通的性格当做展示自己母爱的工具。
佣人们的忠心从来只对家里手握大权的人，他在他们眼中就是个透明人，不耐烦了的话，甚至会被锁进柜橱里。
当然也不会有人来找他，包括嘴上说很爱他的母亲。
直到他也学会了笑，学会了说俏皮话哄父亲开心，也会时不时弄出些小麻烦来安抚母亲的表现欲，兄弟们也认为他这样笨拙的性格没有竞争力，对他更和善了。
下面的佣人们有样学样，从此他在他们眼里才是真的少爷。
错觉之下，连家里养的狗好像都对他亲善了许多。
真奇怪，明明离人群更近了，但是却感觉离世界更远了......
但是大家的笑容仿佛又在告诉他，他做的是正确的事。
确实是，他在故意搞怪时候，即使只有一点点，即使只是嘲笑，冷笑，大家也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在笑。
......除了他自己。
这样行尸走肉的生活要维持到几时？人生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于是他便逃了，除了所谓的家，去哪里都好。
但是外面的世界，究竟又和家里面有什么不同呢？
不用一直笑的话，至少让他，名为太宰治的个体，有一点点的喘息空间吧......
.
明明在和从前的他在做一样的事，为什么明里还能每天笑得那么开心？
记住整条街的人的名字，关注他们的喜好，和每个人打招呼的方式都有些不同，基本都能聊上两句。
但是又好像不是出于利益，又确实是在附和他们，在和他讲话的时候也是，做到了面对陌生人能有的，最大的温柔体贴。
所以不累吗？
太宰治能看得出眼前的少女不是什么天然单纯的大小姐，她的心里也压抑着黑暗，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他看着面前被他逼问的少女，她露出微微茫然的表情，仿佛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太宰治心中愈加不解，所以为什么到现在她也还不生气？明明被救起来的人这样逼问，还搅和了她今天的约会，身上衣服的钱也是她付的，人也陪他到了医院。
莫名其妙......
“笑的话......为什么会感到累？”眼前的女孩子，明里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却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就......大家开心的话，我也很开心啊......与人为善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吧？”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连自己都骗了？
啧，太让人妒忌了吧......竟然可以欺骗自己到这种地步......
她还在对他露出安抚的笑容，“倒是你，不要太累了啊，果然从水里出来之后，还是要好好休息一下的吧？”
“还是先回家去吧？”
望着那双仿佛闪着光的金色眼睛，太宰治想，如果这个时候对她说自己无处可去的话，会得到怎样的反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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