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点的屋子里, 沈树之见唐如安回来了,十分殷勤的端过来一碗姜水, 对着她说道,“唐如安同志, 咱们淋了雨, 喝点儿姜汤去去寒气吧,省的明天得了风寒。”
唐如安客气而疏离的说道,“谢谢你,沈树之同学。”
沈树之心里很紧张,他手心都出汗了,结结巴巴的回道,“没,没什么, 咱们以后都是革命战友了,相互帮助都是应该的嘛。”
紧接着跟进来的罗薇薇看见沈树之这样一副殷勤的模样,心中顿时恨得牙痒痒的。
这个贱人,就靠着这样一副无辜的样子来勾引男人!早晚有一天, 她罗薇薇要唐如安好看!
不远处的饭桌上,李璐向刚认识的知青问道,“向大哥,你给我们讲一讲这土夹子沟发生的事儿呗。”
向英雄也乐得在新人面前表现, 于是开口回道,“行啊,讲一讲就讲一讲。”
他招呼李璐到他旁边坐下, 然后才说道,“咱们土夹子沟大队所属于向阳人民公社,公社一共有十二个大队,公社书记是何原。”
李璐开口问了一句,“何原书记,那岂不就是今天在火车站见到的那个人?”
向英雄一听,就回了一句,“既然你们都见过了,那我先来介绍一下何原书记好了。”
李璐连连点头,“好好。”
就在这时,其余几个人也围了过来。他们这些新来的知青哪能不对本地的人和事儿好奇呢?
“想当初50年的时候他领导者土夹子沟大队搞土改斗地主,革命搞得很成功。54年成立互助组55年成立合作社,合作社的优越性提高了粮食产量。后来57年的时候又主张修建大坝和沟渠,在干旱天气里抗旱有功,这一系列成绩很是亮眼。现如今何原书记在公社里边说话很有分量。”
李璐感叹了一句,“何原书记这么厉害啊!”
“那可不是。”感慨了一句,然后向英雄接着说道,“然后下一位我要介绍的就是咱们土夹子沟的大队书记,郝广青郝书记。郝书记在建国前就是土夹子沟的村长,后来合作社成立了,就成了咱们这里的大队书记。”
“咱们大队的大队长是郝有金,他负责抓生产方面的事儿……副队长大家都管他叫二发,比我们大几岁,咱们得称呼他二发哥。”
“妇女主任是沈秋同志,她的丈夫是郝广青书记,大家都亲切的称呼她为秋妈妈,你们女同志要是有什么事儿也可以找她帮忙。”
“仓库保管员是杨兰花同志,她的丈夫是郝有金大队长,以后我们拿工具都得经过她的手。”
这时罗薇薇开口询问道,“那刚才接我们的郝运同志呢?”
毕竟罗薇薇对郝运很喜欢,所以想了解他的全部,这才没等向英雄说起,她就主动问了。
“郝运同志啊,这个可得好好介绍一下了。”向英雄对于罗薇薇问起郝运一点儿也不为奇,毕竟那么显眼的一个男人,在人群中第一眼就能注意到,谁能不对他感兴趣呢?
“郝运同志是郝有金大队长和仓库保管员杨兰花的独生子,据说当年杨兰花同志久婚不孕,还被人暗地里嚼舌根子,后来终于怀孕了,生下孩子就是郝运,还因此得了一个小名叫做福娃。”
“福娃!”沈树之捂着嘴小声的笑了起来。
李璐锤了一下沈树之,然后对着向英雄说道,“沈树之你别打岔,向大哥,你快接着说。”
“好。郝运同志后来在村里上小学,又到县城上了初高中,同时还跟邻村的李大夫学了中医,高中毕业之后又在县医院接受了赤脚医生的培训,就这么成为了村子里的大夫。村子里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是去找他的,他的医术不错,我是深有体会的。”
李璐催促道,“这又是个什么故事?快说来听听!”
说起这件事,向英雄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去年我们刚才土夹子沟,因为是第一批到来的知青,大队也没经验,就直接安排我们去挑粪。那好家伙,恶心人不说,还累人,几趟下来,我肩膀都磨肿了。后来找了郝运同志,他给我抹了药水又揉了两遍,后来就感觉好多了。”
“啊?那我们明天不会也去挑粪吧?”
罗薇薇在家里从来没有干过重活,这挑粪的活计对于城里长大的娇娇女来说也太恶心了。
向英雄摇着头否定的说道,“这肯定不会了,当时郝有金大队长就跟我们说了,这知青娃娃不能干活,以后得安排点轻松的。”
罗薇薇松了一口气,说道,“那还好。”
之后知青们又谈论了一些村子里的事儿,眼见着天黑了,就各自去睡了。
这边郝运回到家后,拿了些地瓜又去了趟牛棚。
这里养着好多的牲口,夏天一进门气味非常的难闻,等到了冬天北风呼啸的时候,牛棚冷的很,那日子才算是艰难呢。但就这种条件,里边还住着几个人。
这时外出的干活的人都没回来,只剩下一个生病中的男人。
“郝运,你怎么又来了,快回去吧,要是让人看见,对你影响不好。”一个剃着小平头,戴着一双眼镜的男人听见声音,转头一看来人是郝运,于是撑起身子,对着他小声说道。
郝运连忙扶着他靠在木板上,“没事,我来的时候注意了,周围没有人。这个给你,这几天饿坏了吧!”
郝运递给他一篮子地瓜。那男人摇摇头,没接。
他心里十分感动的说道,“现在家家户户都困难,粮食都不够吃,你不要再给我送东西了。”
郝运直接把篮子强塞到他的手里,动作十分强势,根本不容人拒绝。
他说道,“冷大哥,就算看在魏老师的恩情上,我也不可能不管你的。来,拿着吧,我知道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了。”
郝运口中的冷大哥也就是冷秋,是土夹子沟小学魏老师的儿子。记得五几年的时候,他当时因为工作原因下乡来宣讲新式畜力耕种方法,从而和还是孩子的郝运见过一面。不过那时候两人只是见了一面,交谈了两句而已,根本不熟悉。
后来因为他的母亲魏夫人来到了这里当老师,土夹子沟建小学才能成立。在那往后几年里,魏老师温柔细致的教学使得村里人都很尊敬她,冷秋也因为魏老师的缘故和郝家村的人很熟悉。不过后来65年的时候,魏老师因为得了癌症,自此离开了土夹子沟。之后因病去世,郝运当时在城里读高中,还去送了她最后一程。
不过没想到年尾的时候,形式急转而下,一篇文章拉开了一切浪潮的序幕。
自此以后,像冷秋这种身份的人面临的就是开除公职身份,剥夺人身自由,工资调到最低一级,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批判包括身体上和精神上的、被监督劳动、被□□学习小组审问、写检查交代各种问题的材料,最后下放到偏远地区农场或者劳动所接受劳动教育。
郝运的许多同学们也不认真上学了,反而带着红袖标,到处查抄封资修,喊口号贴大字报揭发检举他人。
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学校的老师们,时刻担心自己受到唾骂与批判,教育系统瞬间崩塌,老师们人心惶惶。
这还不是最痛苦的,最让像冷秋一样身份的人难过的是,一旦他们的成分被定成右了,他们的妻子或者丈夫会在组织上的劝说下对他们提出离婚申请,右了的人是没有发言权的,只要配偶提出离婚,那么这婚很快就会判离。而他们的子女们也会因为在升学工作等原因影响下,与父母划清界限。这时候的他们这些人仿佛一瞬间被全世界抛弃了一般,极其痛苦。
很多人不堪忍受这种难言的痛苦,直接自杀身亡,而活着的大多数,也只是没有尊严的苟延残喘的活着罢了。
郝运那时起就觉得有不好的预感,经过再三的考量后,他在高中毕业后,没有参加县医院的招工去城里吃供应粮,反而是主动报名赤脚医生的培训,回到土夹子沟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赤脚医生。
而冷秋就是这样的遭遇。
他原本是一个知识分子,被检举出有海外关系,从而被打成了XX,妻子与他离婚,子女与他划清界限。被抄家pi斗后,下放到了土夹子沟劳动改造,然后被关在了牛棚里,吃喝都成了问题。
郝运那时候见到下放的冷秋时,险些都没认出来眼前这个又黑又瘦弱浑身萎靡的男人是他印象里那个穿着整齐衣服精神状态极佳的技术员了!
这之后,因为魏老师的一份恩情,郝运以及郝有金父子俩就偷偷摸摸的照顾冷秋,如此这般得过了1年多,才算是把他这条命给救了回来。
后来这牛棚里又陆陆续续的来了一些下放之人,郝运细致的了解了他们的过往,对于其中一些可怜的人适当的给予一些帮助。也算是对于个人无法抗拒时代洪流时,尽一些微薄之力罢了。
“这几年真是多亏有了你们家人,要不然我早就死了。其实死了也未尝不好,现在活着就是遭罪而已。”
冷秋怀里抱着篮子,又咳嗽了两下,嘴里感慨的说道。
郝运听见他这么说,深怕他有了轻生的念头,于是用力握住他的手,连忙劝道,“冷大哥,你可万万不能这么想。我记得魏老师给我们讲过很多事,她说在抗战的年代里,她遭家破人亡并且受了非人般的折磨,但是也没有轻言放弃生命,反而是坚强的活了下来。你要像魏老师学习,努力的活下去,我相信你早晚能等到摘掉帽子的那一天的。”
冷秋定定的注视着他,问道,“真的吗?”
郝运用特别肯定的语气回道,“当然是真的了。”
虽然前路迷茫,但是有人在他耳边给他鼓励加油,冷秋心里那一丝微弱的求生意志顿时变大起来。
“是啊,我得活着,活着才能盼着摘帽子那一天,否则我要是死了的话,就一辈子戴着右/派的帽子,死了还会被人说三道四。”
郝运用力的握着冷秋的手,说道,“对,活着才能有以后,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其实五几年的时候,就有了这股子让郝运现在也摸不着头脑的风气。但是那时候郝运还是小孩子,再加上村里很封闭,外界的各种消息对于吃不饱的土夹子沟农民来说还不如一碗粮食来的有吸引力,知识分子们的遭遇什么的根本没有人关心这些事情,还不如多干两天活,多打点儿粮食来的重要。
不过现在的话,情况又不一样了,这股浪潮已经变成了全国范围内的大事情,每一个人或多或少的都参与到其中。城里张贴大字报游街批判顿时大规模了起来,学生们不上学,到处查封资修。村子里还算好,但是地主老财们又戴上了无形的枷锁。
这年月,没人能躲的开,郝运也不可避免的被裹挟其中,毕竟他没参加县医院的考试,反而在乡亲们不解的目光中成了村子里的赤脚医生。
在六十年代,农民们心中能去城里吃上供应粮才是让人羡慕的存在。而郝运是村子里唯一一个上了高中的人,当初在大家伙的心目中他就是预定要当城里人的村子,可是没想到毕业之后还是回了村子里,成为了半农半医的赤脚医生!
当时正值学习无用论,很多村里人还说拿着郝运当例子教育孩子,让他背地里遭受了许多的非议。
不过还好老郝家因为在粮食紧缺的年代里捐了一大笔钱财,在村子里很有声望,所以这才没有被人当面指着鼻子说这些话。
那时候已经结婚的大柱还和村子里看郝运不顺眼的青年打了一架,他用实际行动来告诉村子里的人,他弟弟郝运是不能被人说闲话的。
郝运知道后心里很是感动,虽然二婶三婶一贯不喜欢他,但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真的是最真诚深厚不能被割舍掉的。
大丫二丫因为上过几年学,本身又条件不错,所以都挑着村里的好人家嫁了。大柱结婚了,现如今孩子都一岁了。二柱已经大了,现在他娘在给他相看人家。三丫岁数还小,还等留几年。
他们老郝家除了他刚5岁的小妹妹鲜儿,就他一个没结婚的大龄男青年了。在农村除了没本事的男人,哪有几个像郝运这么大还没结婚的了?所以也怪不得杨兰花着急,天天催着郝运去相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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