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十三最后是被风一给硬拖出去的,风一退下的时候还叮嘱谢华庭说:“殿下好好休息。”
关上门,风一在风十三的胳膊上使劲掐了一把,风十三的五官瞬间就扭曲了起来,碍于谢华庭在房间里生生地将自己的声音给憋了回去,死死瞪着风一,大家都是姓风的,为什么要对自己下手这么狠。
风一松了手,风十三想要报复回去,结果被风一淡淡看了一眼,他立刻悻悻地收回手,跟楼下的江芜请了半天的假,去客栈的后院里与风一说起了悄悄话。
两个人先是客套寒暄了半天,风十三压低了声音,问风一:“王爷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风一道:“王爷没说,但应该就这两天了?”
风十三也知道多半会是这样,王爷应该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他向风一问:“东西拿到了吗?”
风一摇了摇头。
风十三跟着叹了口气:“那王爷的身体……”
风一没有说话,王爷从前年大病一场后,身体就越发的差了,本以为他们这次去楼兰能够拿到传说中的龙珠,没想到最后还是空手而归,而且王爷在古城里面又受了伤。
他抬手拍拍风十三的肩膀,问他这些日子里在客栈里待得怎么样,风十三对客栈的掌柜的很有好感,自然不会说坏话,全捡好听的说。
风一听完之后,脸上却是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得风十三浑身不自在,问他这么看着自己做什么。
风一沉着脸道:“你知道每年有多少亡命之徒在千家镇落网,其中又有多少是在这家客栈被人抓到的,而且每个月这家客栈都会往县衙送去一批没有罪犯,几日后那些犯人就全不见了,古怪的地方有那么多,你在客栈里待了半个多月,就看出客栈的掌柜的为人不错?”
风十三以手抵唇,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当初谢华庭将他留在有家客栈的时候,他也是像风一这么想,想要查清楚这家客栈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但是从那天晚上他在梦里见到江芜后,就把这些全给忘了。
风十三想了想,他来客栈这段日子里,最奇怪的就是那天晚上的那个梦了,于是凑到风一的耳边旁,问他:“做梦算不算?”
风一冷冷地看着风十三,没有说话,他觉得风十三在这家客栈待得时间太长,把脑子都给待得糊涂了。
夜色在众人的说笑声中悄悄降临,客栈关了门,留着账房一个人坐在柜台后面,无聊地打着哈欠,不一会儿他的眼皮就耷拉了下来,趴在柜台上,睡了过去。
寂静的街道上飘荡着薄薄的白雾,白雾在黑暗中盘旋环绕,渐渐形成一个人形,它漫无目的地游荡,客栈门口的灯笼照着一地的暖黄,直到它走到灯下的时候,门前的灯笼突然变得惨白,上面映出一张美人面来,转瞬不见。
它没有敲门,而是化作一股轻雾,消失在了原地,客栈里面,账房仍趴在柜台上熟睡,发出微小的鼾声。
在这仿佛被凝固的寂静之中,一道白色的身影从二楼的一个房间中缓缓地飘了出来,无声无息,它悬浮在地面上,游魂一般地游走,所过之处,皆响起一片尖利刺耳的哀叫声,像是从被开水浇烫的老鼠们口中发出的,又像是被凌迟的囚犯在刑场上日夜无止的痛苦,那声音凄厉至极,就连脚下的地面也跟着震动起来。
它在这座镇上已经待了好些日子了,马上就要十五了,到了这些人偿命的时候,这家客栈,还有这座镇子都会成为它的世界。
它记得自己已经死了好久好久,在一个漆黑冰冷的深井中沉睡了很多年,直到最近它才被什么唤醒。
它记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的,却总觉得自己不该就那样死了,冥冥中有神听到它的声音,将它释放出来,它带着无穷无尽地恶意来到这座小镇。
声音从每一个缝隙每一个空洞钻入正在睡梦中的人的耳中,它嗤嗤笑了起来,她已经折磨了他们两天了,等过了今天,他们就可以死了。
这些人早就该死了,这个镇子也不该存在。
白影从楼梯上飘了下来,刺耳的声音伴随着它的来到越来越大,然而很快,它的动作就停住了,它看到了站在柜台后面的账房。
账房不知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白影,眼中带着垂涎的光,抬手擦了擦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
白影莫名打了个冷战,好像在它死后,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使它惧怕的了,可眼前这个人的目光却让它觉得恐惧了。
它想要逃走,但是冥冥中却好像有规则在限制它的行动,要它将这里变成一座人间炼狱。
可现在,它似乎遇到了一点小小的困难。
等白影再次回过神儿的时候,就看着随着它一起来的雾气正在以一种非常快的速度进入到那胖子的嘴里,它呆了呆,身形晃了晃,有些不明白现在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
不是放它出来大杀四方的吗?现在怎么看起来像是要给别人加餐的。
账房大口地吞咽着从白影身上吸取怨气,眼看着白影的身体越来越透明,最后彻底消失在自己的面前,他才眯起眼睛,摸了摸被撑起来的肚子,像是一只刚刚进食过的慵懒的猫,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嗝。
账房伸了个懒腰,有些困了,这几日他们客栈确实不太平,每到夜半时分总能听到丝丝缕缕的抽泣声,那声音一直回荡在耳畔,久久不断绝,好在这家客栈的每间房间上都有高人留下来的法印,能将这些声音全部被隔绝在外面,客人们睡得也安稳。
只是偶尔有时候客人大晚上的想要上茅房,很容易被那些脏东西跟上,账房为了他们的小命着想,只能偷偷跟在他们的后边,奈何这些客人总是不识好人心,一旦发现账房在后面跟着,第二天保准要向他们掌柜的告状。
他们这个掌柜的什么都好,就是偏听偏信这一样不太友好,他这个月的月钱都快被扣光了,账房忧愁地叹气,他本来还想着要多攒下一点钱出去吃两顿好的,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只能吃点怨气充饥了。
耳边的声音已经完全消失了,刚才出现在客栈里的白影也不是鬼怪,而是枉死之人留下的怨气,日积月累下就发生了些变化,加上千家镇这个地方地理位置比较奇特,是九江汇聚之处,这二十多年来各种各样的怨气层出不穷。
不过说来也奇怪,每个月这些脏东西出现后,他们客栈都要来一群奇怪的人,没等他开口询问这些人的来历,就被掌柜的给送去见官了。
他们掌柜的真乃奇女子也。
刚刚有了困意的账房不知怎么回事又清醒了起来,懒洋洋地扒拉着手里的算盘,想他当年也是风流倜傥风姿潇洒风靡万千少女的,现在却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账房先生,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啊。
账房放下算盘,低头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打了一个嗝,他为了这家客栈真是付出太多了。
“还没睡呢?”厨子从后院走过来,掀开门口的帘子,探了一个脑袋看着账房。
厨子是个秃头,长得膀大腰圆,往那儿一站,特别像土匪,他来到这家客栈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客栈都是冷冷清清的,白天的时候也就三两个人,到了晚上更是一个来住店的都没有,后来江掌柜问了人才知道,他们看到厨子在这儿,都以为他们这是一家黑店。
账房点点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他来干什么?
厨子是刚才听到那些脏东西的声音,担心大堂里的账房没有他留下的法印,会受到影响,没想到他过来的时候脏东西没有了,或许是已经走了吧。
厨子回了句随便看看,便一头雾水地回了自己客栈后院的房间里。
说来也巧,他与账房两个是同一日来到这家客栈的,也都争着晚上要睡在大堂,他是怕那些脏东西会扰了镇上人的清净,只是不知账房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最后江掌柜干脆让一人一个月轮流来睡大堂,好在这两年来他不在大堂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脏东西过来,账房还活得好好的。
厨子不知道,每次他睡大堂的时候,账房都是怀着和他一样的忧虑的。
窗外素月流天,银白月光如水一般洒了一地,藏在角落里的白影将自己锁在小小的一团,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只暗暗告诉自己,等到明天晚上月圆,它实力大增,定要让死胖子把吃下去的都吐出来。
房间里的谢华庭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发青。
他身上的病最近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有时候他安慰自己,当年他没能找到她,或许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拖累他。
只是终究是有些不甘心。
他还想再见她一面,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就足够了。
谢华庭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黄黄绿绿的光点,组成人的模样,不太像她,可谢华庭又觉得这应该是她。
那一年的春天,他去灵隐寺找释安大师,释安大师的师弟苦禅大师在前些年外出云游,此后就一直没有消息,释安大师曾托他寻找那位大师的下落。
他从禅房里出来,穿过一座小小的庭院,走过小桥,最后停在灰白色的月洞门前,门的另一侧,院子里的山茶花开得极好,花萼簇沓地压着弯弯的枝头,像雪一样。
此后的许多日子里,这样的场景便总在谢华庭脑海中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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