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事

    早上吃灌汤包, 包子是李三妹天没亮起来揉面包的, 不到巴掌大一个, 皮薄汤汁多。咬一口下去, 玉米甜味在口中漫开, 林佩小心地吸着汤汁,然后将汤包吃掉。

    因为好吃, 林佩今天胃口大开, 吃了四个包子外加一碗粥, 到有饱腹感才停下。

    这一个多月她长胖不少,刚怀孕那会她还瘦了,郑旭东看得担心不已。李三妹到郑家后,换着口味给林佩做吃的, 中午还特意给她送饭,养了两个月,林佩终于开始长肉。

    一个半月内, 林佩体重增长将近九斤,她原本瘦削的脸颊也有了肉感。

    为此前几天去做检查, 医生还嘱咐她要少食多餐多运动,以免胎儿长得太快不好生。林佩前世没结婚也知道这道理,宫斗剧里都演过, 把人肚子喂得大大的, 让其难产死亡。

    林佩惊觉自己过去一个月太颓废,因为暑假,她不用去上班。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 醒了吃饭,然后看王丽丽写会作业,偶尔邻居过来串门,最长的时候她一周没踏出家门一步。

    偶尔她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长得太快,但郑旭东总说“你现在刚刚好”,也是之前检查的时候医生提到过营养跟不上的问题,郑旭东总觉得长胖点好,却不想再检查的时候被告知还是要控制体重。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林佩脸颊通红,气得一天没跟郑旭东说话。

    郑旭东知道利害,便告诉李三妹,让她按照医生要求,少食多餐给林佩弄吃的。林佩痛定思痛,也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堕落下去,每天吃完饭总要出门转一转,不然真成猪了。

    所以虽然没完全饱,但林佩已经停下碗筷,吃完后还要去外面消消食。

    夏天没什么人在外面逗留,林佩沿着树影走一圈,去门口岗位亭问有没有来信。她也就是随口问一问,想着人都过来了,要是有就顺手拿回去。

    郑家一般半个月会来一次信,林家少一点,一般一个月来一封信,因为林源上高中后假期减少,一个月才能回家一趟。不过最近暑假,来信勤一点也有可能。

    林佩就是随口问问,没想到真有一封方翠兰寄来的信。

    她拿着信转回去,李三妹收拾好了碗筷,跟林佩商量中午做什么菜。林佩先问家里有什么,想了想说“做个辣子,菱角清炒,另外你再看着弄个汤。”

    说完后林佩坐到沙发上,先抽查王丽丽课文背诵情况。然后拿着她做完的题目批改。经过一个多月的学习,王丽丽已经复习完了三年级的内容,现在在预习四年级功课。林佩原本怕她跟不上,刻意放慢了进度,但王丽丽适应良好,做题正确率很高。

    改完题目,林佩夸了王丽丽两句,没有安排今天的功课,让小姑娘出去找朋友玩。她和绿丫年龄相差没几岁,两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关系处得很不错。

    王丽丽走后,林佩拆开信件看着。

    前面都是家里近况,直到最后,方翠兰提起有陌生人去村里打听她的事。

    看到这里,林佩微微皱眉,想了好几天也没想到谁会打听她。到周末郑旭东回来,林佩跟他说起这件事。

    郑旭东听后沉默半响,问“会不会是那家人。”

    “哪家”林佩疑惑问,看着郑旭东的表情,林佩一口否决,“不可能。”

    原著中他们将原身送回后,从来没有打听过原身的情况。因此直到多年以后,林桃花成为知名画家,回到胡省偶然遇见林源,从她口中才得知原身的结局。

    总是这样的,女主光环之下,谁都逃脱不了。林桃花回到徐家后,迅速得到了父母的疼爱,不论曾经有多深的感情,随着时间推移,他们渐渐忘记曾有过另一个女儿。

    所以林佩并不认为徐家人会来打听她的消息。

    这样也是最好的。

    林佩神情肯定,郑旭东心仿佛被扎了一下,他将林佩揽入怀中,低声说道“你还有我。”

    “不对,还有宝宝。”林佩摸着肚子,微笑说道。

    她现在的生活很好,并不想被卷入原著剧情中。

    既然想不通是谁打听自己,林佩便放下这件事不去想了。日子平淡地过着,直到八月底,隔壁周家吵起来了。

    林佩晚上睡太死,知道这件事已经是第二天,陈红莲说得绘声绘色的。

    “我晚上刚睡着,听到隔壁传来吵嚷声,我还以为是干啥了,走出去一听发现声音更大了,还有叫骂。他们早前不是大打出手过吗我想着你先前的猜测,就跑出去看。”陈红莲说完还要问,“结果你猜我看到啥”

    “什么”

    “两个人从屋里一路打到客厅,秀芳平时那么细声细气一个人,打架是真狠,把周连长身上抓的,全是血痕。”陈红莲啧啧两声,“周连长也是,看着那么大高个,脸都被抓花了也没跟秀芳动手,就是我看他挺生气的,后来还摔门出去了。”

    “他们为什么打架”林佩好奇问。

    “说是为家里的事,秀芳娘家日子过得不大好,周连长工资不还可以吗秀芳平时就总接济娘家人,前几天妞妞病了,上医院实在拿不出钱,周连长没法子找战友借的钱给闺女看病。”陈红莲撇撇嘴,很看不惯这样接济娘家的行为,“周连长一气之下,这个月领了工资就没给秀芳,这不,他刚回来夫妻俩就吵起来了。”

    林佩回想着陈秀芳说话做事,说实话,真想不到她是这样的人。

    陈红莲说道“我真不知道她是图啥,钱寄回娘家难道还能花到她身上害得自己闺女没钱看病,这得亏是在部队里,周连长还能找战友借钱,要是在老家,她娘家人还能出钱给她闺女看病”

    陈红莲她娘生了七个孩子,其中光闺女就有五个,有两个打小送人了,留在家里的三个过得也不算好。像陈红莲,三四岁就要学着扫地洗衣服,六七岁就要做全家的饭,却还要时时挨打。相对的是她两个兄弟,成天满村子乱蹿,回来就要吃要喝,她娘对他们却总是好声好气的。

    好不容易熬到十八九岁,到了说亲的时候,她爹娘还要算着儿子娶媳妇的彩礼钱卖闺女。后来她两个姐姐,一个被卖给三十多岁的鳏夫,一个嫁了个瘸子。

    陈红莲打小不认命,也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她不想被爹娘按斤两卖了,挑来选去勾搭了赵国庆。赵国庆打小没了娘,在后娘手里长大,日子过得很艰难,到后来进部队当了兵才好点。但也没什么用,他当时就是个义务兵,津贴少得可怜,村里没人愿意把闺女嫁他。

    只是在陈红莲看来,赵国庆身材高大,长得马马虎虎也还成,虽然穷了点,但好歹年轻力壮,嫁给他总好过嫁给身体有残缺的鳏夫。那时候陈红莲还没现在胖,虽然圆润可那是福态,人也外向,总是笑呵呵的,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里高兴。

    两人很快谈起了恋爱,后来陈红莲爹娘再说起她的亲事,她就说自己有对象了。她娘听说她选了这么个人,气得拿扫帚打她,就想逼她改口。但陈红莲性子倔,认准了就不改,她爹娘逼她嫁人,她就拿菜刀架自己脖子上。

    有一次闹得厉害了,真把脖子划伤了,她爹娘吓得腿都软了,再不敢逼她。但他们见不着兔子不撒鹰,不肯让陈红莲就这么嫁了,张口就要大几百彩礼。赵国庆哪拿得出那个钱,陈红莲眼看自己年纪大了,趁着赵国庆放假回家跟她成了好事。

    后来珠胎暗结,她爹娘为了脸面,只好捏着鼻子把闺女嫁了。

    就这样的父母,陈红莲觉得有啥子好接济的。与其把钱给他们,不如自己留着吃香喝辣,很不明白陈秀芳的所作所为。

    陈红莲跟林佩嘀咕“平时看她是个聪明人,说起道理来头头是道,没想到糊涂成这样。”

    “糊涂人做糊涂事,她能做出这事,想必不如表现出来的聪明。”林佩淡淡说道。

    陈红莲嘀咕着林佩这话,笑得直打跌“要不说你们文化人有心眼,骂人都不带脏字。不过我倒是头一回见你这么不待见人。”

    “我是反感家庭暴力。”

    “啥家庭暴力不都是男的揍女的吗”陈红莲没太懂。

    林佩解释说“家庭暴力是家庭中存在的暴力,丈夫对妻子,妻子对丈夫,父母对孩子,这样单方面的殴打都是家庭暴力。周连长没有动手,陈秀芳却不依不饶,而且她也不是第一次了。”

    陈红莲思索着林佩的话,叹气说“可不是嘛,今早杨主任都来了,苦口婆心劝她以后不能再跟周连长动手。说夫妻关系不和谐,以后说不定是要影响周连长事业的。”

    杨主任是妇女主任,平时家属院哪家夫妻吵架,全是她来调解。周家夫妻吵架闹这么大,她肯定要找陈秀芳谈话的。

    郑旭东锻炼回来,林佩跟他说起这事,他同样很惊讶,皱着眉说“她实在看不出来。”

    的确,相较于周连长的高大健壮,陈秀芳可以算是身材玲珑。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看起来温柔大方,平时看见林佩也都是笑意盈盈的,来家属房几个月,谁都说她脾气好。说起当初她在招待所抓花周连长脸的事,也都猜周连长肯定有责任。

    就是这样一个人,要不是闹出来大家看见了,谁能想到她背地里这么凶悍,还半点不顾丈夫闺女。

    “小周回营里了”郑旭东问。

    “听说昨晚就走了,应该是回营里了。”林佩猜测说,“早上杨主任来了,劝了她很久,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林佩觉得是没有效果的,陈秀芳不是第一次和丈夫动手,也不是第一次接济娘家,要是真能醒悟,就不会发生昨晚的事。

    果然,到中午外面又闹起来。

    林佩当时正坐在客厅里教王丽丽功课,听见声音出去,看到周连长站在院子里,朝着屋门说“我要离婚。”

    下一秒里面传出陈秀芳尖利的声音“离婚你要跟我离婚”

    她冲出来对着周连长又打又踹,陈红莲在旁边拉架“哎呦弟妹你有话好好说,哭啥啊”

    杨主任也在一边,对周连长说“是啊,有话好好说,你们夫妻这么多年,说离婚就离婚也太而且你们还有个孩子呐。”

    陈秀芳大声嚷道“姓周的我跟了你五六年,你现在说你要跟我离婚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我不离婚,死都不离婚”

    周连长抹了把脸,正要说话,可走廊里站着的小姑娘哇地嚎啕大哭。周连长过去将闺女抱起来,轻声哄着,陈秀芳却还在骂“我就知道,你在外面肯定变心了,那个女人是谁,你告诉我她是谁”

    她说着又冲过去,拽住周连长的军装,又拉又拽。妞妞被弄得不舒服,刚停止的哭泣又大了起来,周连长说了几声够了,但陈秀芳变本加厉,他便伸手一推。

    陈秀芳没有防备,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愣了愣,突然叫嚷起来“你推我你竟然推我,你不记得你当初咋跟我说的,你说会一辈子对我好结果呢,这才几年啊,你居然推我”

    “够了”周连长低声吼道,“当初对象我是说过会对你好,我也努力去做了。可是你呢,这几年来,你每回给我写信都是要钱,我把工资都给你了,只想让你和咱闺女吃好穿好,结果呢这些钱全花在了你爹你娘你弟身上。”

    “他们是我爹娘啊。”陈秀芳说,“他们日子过不下去了,找我借钱我有什么法子”

    “借钱”周连长笑了声,“那是借吗他们有还过吗”

    陈秀芳嗫嚅说“以后有钱不就还了。”

    陈红莲听不下去了“弟妹这就是你不对了,老话都说了,救急不救穷,你爹娘回回找你要钱你回回都给,他们肯定吃定你了撒,这钱你还想拿回来做梦。”

    “我想着你在家里,你爹娘挨得近,常常来找你你没办法,所以把你接到部队来,结果呢他们一写信你就寄钱回去,闹得妞妞住院都没钱,还是我找战友借的钱。”周连长继续说道,“我想着你管不住钱,就放我手里拿着,结果昨晚我一回来你就冲我发脾气,怪我没把工资给你。”

    “这也就算了,我皮糙肉厚,挨顿揍也没啥,可咱当爹娘的再怎么闹也不该牵扯到孩子,我刚才一回来,就看到妞妞坐在地上哭,一问才知道她一天没吃饭。”周连长深吸一口气说,“我是真累了,不想跟你再过下去了。”

    陈秀芳嘴唇动了动,可说不出来辩白的话,只问“那是我爹娘,他们日子过不下去,难道我看着他们去死吗”

    吵闹这一阵,院子里里外外都站满了人,听见这话好些人忍不住了

    “你爹娘难道没手没脚别人种地都能养活一家子,就他们不行”

    “你养你爹娘就算了,你弟算咋个回事凭啥也要你养”

    这场闹剧最后以周连长抱着闺女离开收场,陈秀芳在院子里坐了许久,哭了停停了哭。

    沈文丽心有不忍,叹气说“她这又是何必呢”

    “那得问她自己了,我就闹不明白这种人,把自个日子过好不比啥都重要可她倒好,怕她爹娘日子过不下去,我看她爹娘拿了钱都在心里偷笑吧,养这么个傻闺女”陈红莲嗤笑说。

    沈文丽皱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又不认识她爹娘,怎么知道她爹娘怎么想的”

    “我是认识她爹娘,可我知道当爹娘的要是真心疼闺女,就不会把闺女逼成这样。一般人家节省点,一个月十几块也能过,再吃好一点,一个月三十够了吧周连长一家都不是大手大脚的,那陈秀芳,我看她还成天喝粥吃馍馍。”

    陈红莲掰着手指头算账,“周连长工资津贴加起来,一个月少说有一百,陈秀芳每个月给她娘家寄三十,自己花三十,那一个月还能剩下四十块呢一年下来总能攒点钱,再怎么也不至于闺女住院连医药费都拿不出来。”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林佩接口说道,“她一个月不止寄回去三十。”

    “啥样心疼闺女的爹娘,每个月能没有负担地拿走闺女这么多钱再说听他们的意思,她娘家还有个弟弟,我猜啊,她恐怕不止养爹娘,连弟弟都一起养了。”陈红莲说完还忍不住刺沈文丽一句,“你是命太好,投生到了好人家,爹娘都疼你,不知道农村姑娘都过的什么日子。”

    沈文丽又不傻,听她这长篇大论一通,当然知道陈秀芳爹娘的狠心。只是听不惯陈红莲这话,说道“什么日子你现在不也好好的”

    “那是我拎得清,不然早被我爹娘卖了换我弟的彩礼。”陈红莲不耐烦跟沈文丽多说,起身走了。

    沈文丽气道“你看看她,什么狗脾气。”

    “她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林佩叹气说。

    “可再怎么样,也不至于闹到离婚的地步,”沈文丽叹了口气,“她一个女人家离了婚,以后怎么办”

    “也没什么不能过的。”林佩语气淡淡。

    沈文丽闻言看了林佩一眼“可”这时候离婚是非常稀奇的事,就算是城市里长大的她,也从未见过离婚夫妻。所以她觉得陈秀芳虽然有不对,但再怎么样也不至于闹到离婚的程度。

    但林佩却觉得这一切的都是陈秀芳自己作出来的,她把娘家看得比自己家更重,就要自己承受苦果。

    沈文丽叹了口气“好吧。”

    过后沈文丽说起林佩的反应,觉得她太冷淡甚至冷酷了,丁亚明轻哼说“你才知道,旭东这媳妇,心硬着呢。”

    外人只说林佩心软,但他却觉得她外软内硬,旭东可降不住她。

    想到这里丁亚明抱住自家媳妇,亲香两口说“还是媳妇你好。”

    沈文丽觉得他说林佩太过,但被这么一打断也顾不上了,嗤笑说“你现在知道我好了”

    两人亲近起来。

    隔壁却很安静,林佩和郑旭东没有多讨论周家的事。

    对陈秀芳,林佩实在生不出来同情,她是真心觉得落到这地步是她自己作的。她和周连长结婚五六年,周连长也不是没给过她机会,可她从没有过反省,只是一味索取贴补娘家人。

    林佩实在不想为陈秀芳浪费太多情绪,便拿出一本童话书让郑旭东念。

    郑旭东拿过童话书翻了翻,挑眉问“这是”

    “安徒生童话。”林佩指着封面上的字说。

    “我知道,你想听童话”郑旭东不确定问。

    “这是胎教,现在城里人都是很注重胎教的,从怀孕就开始给孩子讲故事,还有人专门去报胎教班呢。”林佩说的其实是她前世的同事,怀孕后报了个胎教班,不但自己上课,还带着老公去。

    八十年代虽然有胎教,但还没有形成规模,更别提他们这偏僻城镇,也就医生知道点。上不成胎教班也看不了胎教片,林佩退而求其次,心想那就读读童话吧。

    这段时间她晚上都会读完一篇童话再睡,只是昨天她太困,一时间忘记了。今天郑旭东在家住,任务自然交到了他手上。

    林佩解释一通什么是胎教后,总结说“这叫赢在起跑线上。”

    林佩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但郑旭东总疑心她是不是自己想听童话故事了,所以找个理由忽悠他,挑眉问“真的”

    “当然,我这都是为了咱们孩子啊。”林佩拉过郑旭东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一脸语重心长说。

    郑旭东心想,成吧。

    不管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媳妇,念吧。

    他靠坐在床头,翻开童话书问“你读到哪一篇了”

    林佩在郑旭东怀里找了个位置,眯着眼睛说“美人鱼。”

    郑旭东翻开童话书,再一次挑了挑眉,没看几篇啊。林佩没听见声音,推了推他的手臂催促“快点呀。”

    郑旭东清了清嗓子,用低沉的声音念“遥远的海面上,海水像美丽的矢车菊一样蓝”

    “等等,念童话的时候你得带点感情,”林佩挑剔说,然后自己念了一句做示范,“这样念才行,加油哦”

    她握住拳头,非常矫揉造作地给郑旭东打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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