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宫殿,安静如鸡,曹皇后坐在美人榻上,恍恍惚惚,久久回不过神。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曦太子在外多年,说好听点是淡泊名利,宁静致远,事实上就是孤苦无依,被迫流浪,必定贪生怕死畏畏缩缩,怎会如此?今日曦太子的表现,明显是块难啃的骨头!这一路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摄政王对他如此容忍,竟隐隐有撑腰的感觉……若真如此,以后可怎生是好!
“娘娘,外头有话过来,”田嬷嬷缓步上前,“说是摄政王生气了!”
曹皇后一凛:“生气了?为什么?”
田嬷嬷给她倒了杯玫瑰露:“说是和太子不欢而散……还是因为朝政的事,摄政王再次提起,要寻人给太子交接政事,太子说不要,摄政王坚持,太子也坚持,这一来二去,就生气了。”
曹皇后垂眼看着玫瑰露,良久,才幽幽道:“这哪里是什么生气,这是试探。”分权出去的事,姓解的怎么可能会干?
田嬷嬷觑着她的眼神:“可……摄政王神情,都说不似作伪。”
曹皇后嗤笑出声:“一堆下人,懂什么作伪不作伪?你且想想,摄政王何时生过气?”
田嬷嬷仔细想了想:“还真没有。”
曹皇后慢条斯理抚弄自己指甲:“对啊,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过,今天却生气了,为的还是芝麻绿豆的小事,你觉得可能么?”
田嬷嬷:“摄政王并不是真心想给,可这样做,会显得更大度。”
曹皇后:“摄政王不想给,就让曦太子去要呗,真惹着了摄政王,亲自下手收拾,都不用我们忙活了。”
曦太子不想要,就想办法表现的他‘想要’。
曹皇后指间轻轻敲了敲桌面:“叫赵扬来见本宫。”
田嬷嬷:“真要把姑爷的事分给太子?”
曹皇后微笑:“本宫都说过了,不给多伤面子,而且——眼下不正有一桩麻烦事?正好让咱们太子表现表现。”
……
小道消息没错,曦太子的确和摄政王不欢而散,气鼓鼓回到了东宫,陌生的地界,陌生的环境,还没等他好生参观参观,熟悉熟悉,就等来了一堆人。
一堆文官,穿着官服,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堆折子书本,身后不远,甚至有抬着箱子的下人,说要同他交接。
曦太子更加傻眼,怎么回事嘛!解狗听不听的懂人话,他都说了不要不要不要啊!
突然被命令交接手里的事,臣子们个个表情不明,曦太子看着,自然更加警惕,他寻思着,这是个试探。是解狗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看看他是不是真心不要王权!不能从,绝对不能从,从了就是个死……他当即手捂额头,表演了一个身体不适,让这些人把必要的折子留下,人就先行回去,交接的事稍后再议。
好说歹说,人是劝走了,可这件事早晚要解决,摄政王的态度才是源头,怎么表现,才能说服他呢?要不……送点东西剖白心迹?可是送什么?
曦太子正在发愁的时候,曹皇后身边的田嬷嬷就过来了。
“皇后娘娘想着,太子殿下刚回来,人头不熟,能帮衬便帮衬点,本想交接给您一些事,可摄政王方才否了……”宫里的嬷嬷,甭管心里怎么想,说话办事都很温和亲切,像遇到了亲人似的,“娘娘就想至少先交待您一件小事,你试着捋一捋,办一办,以后就顺了,比如这盐司,近来正在派盐签,端敏公主和皇商林家正在争……这事办好了,大大的露脸,办不好,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算您什么心思都没有,外头大家也要找个场合机会认识您,正好公主府明日有宴,要不您就去一趟?这心里有数了,不管将来接不接管这件事,还是办别的事,都方便不是?”
一席话明里暗里提点到了,笑也笑得脸酸,寒暄也寒暄的过于到位,没什么漏的,田嬷嬷又说了几句话,没明着问太子答不答应,知情识趣的退下。
她这一来一去,曦太子就明白了,这绝对是件麻烦事。盐事怎么可能会小?却也应该不会闹出大篓子,不至于影响国政,真要那么重要,也轮不到曹皇后提点,解平芜肯定不漏出手。
曦太子眼珠子转了转,他知道送什么了!
招手叫安公公过来,声音低下去:“你去送点东西到摄政王府……回来再同我讲讲,端敏公主家的事。”
……
摄政王府,莫白提着一个食盒进了书房。
“王爷,东宫那边送来了这个——”
摄政王手掌大权,每天送礼的人不计其数,送来的东西也五花八门,就没有不贵的,今天这个稀奇,难道只是菜?碗碟下面没压着银票?莫白想想太子一穷二白的样子,大概是没有银票的,没准还真就只是菜。
解平芜收了书卷,淡淡嗯了一声。
眼梢扫到食盒,他心里就有了数,基本能猜到是什么。
每每酒后都会忘事,所以他从不饮酒,可如果忘记的事十分重要,日子长了,总会闪现想起,这也是为什么之前,明明知道小太子在耍赖,利用生病各种折腾气他,他都没深问试探的原因。
小孩过的太苦,撒个娇没什么,可敢这么撒娇,就证明那夜的确发生了一些事。到底是什么,他至今仍未想起,不知怎的,越来越介意,非常介意。
那夜穿过的里衣没有扔,也不准人洗,腰际被踩的脚印还留着,小小的,软软的,每每看到,又是气,又是恼,甚至还有几分不甘,很多情绪莫名其妙的袭来,让他很烦躁,一边觉得这么优柔寡断的人不像自己,一边觉得想全部忘掉的自己更不像个人。
可就是想不起更多,只记得小孩眼睛很亮,那双唇离得很近,说了很多很多话,他一句都想不起来,只知道小孩问了他喜欢吃什么,他说了实话,说喜欢吃辣。
刚刚在宫里他态度比较坚决,有点凶,小孩大约是怕了,虚了,担心他厌烦,所以送了东西过来,想要讨好他。所以这食盒里装的是什么,还有问?肯定是他最喜欢的辣菜。
“行了,放好就退下。”
等所有人退下,书房只剩自己一人,解平芜站了起来,走到水盆边,细细净了手,用软巾擦掉每一滴水珠,清理掉桌上的东西,把食盒摆在中间。
刚要打开盖子,突然想起一事,走到墙边,把冰鉴往前挪了挪。
吃辣,会很容易出汗的。
如此三番,终于准备就绪,怀着很久未有的期待心情,缓缓打开盖子——
摄政王的脸裂了。
这是什么玩意?辣的菜呢!为什么只有清汤煮萝卜!
想着这是小太子送来的第一份东西,摄政王皱着眉,再三捡起勇气,举箸夹了一口……差点吐了。
没滋没味,比清水多了烟火气,还有讨厌的萝卜味,这是给人吃的么!
显然不是。解平芜终于明白过来,这样的东西送过来,绝对不是讨好的意思,大概是有什么暗意。一点味道都没有,不就是缺盐?他发散思维,立刻就想到了最近在京城动静很大的盐签一事。小孩是在要这个?
盐签虽不算正经政务,却有极大的关系,行,给他。
至于这些菜……当然是扔了,算了,还是不要浪费。摄政王姿势淡定的吃完这一餐,这辈子都不想再吃萝卜了。
“来人——替本王送一样东西到东宫。”
东宫的曦太子就收到了一本菜谱。
他哪里知道摄政王会错了意,并且表达出支持的意思——你不是没盐,想要管盐,行,给你一本菜谱,随便浪,想要多少盐都可以!他抱着菜谱想了很久,终于琢磨出点别的意思。
宫里动静不可能瞒得过解平芜,曹皇后干了什么解平芜一定知道,他送碗水煮萝卜汤,表示自己不想咸吃萝卜淡操心,盐的事,他不管,也不要,一滴也不要,以菜明志,表达真心。解平芜回菜谱过来,莫非就是在暗示,既然闲的蛋疼,只知道做菜了,那就继续,精益求精?别想瞎浪?
曦太子拍拍胸脯,想说您放心,这个孤最会了!当天晚上,他就催着厨房做两道新菜出来,送到了摄政王府。水煮鱼!辣子鸡丁!解狗不是喜欢吃辣吗,够诚意了吧?
得知又来了食盒,解平芜脸色可见的黑了,水煮萝卜一天吃两顿真的不可,他冷漠挥袖,将食盒赏给了莫白。
没一会儿,莫白抹着油嘴,开心的过来谢恩:“多谢王爷赏赐,菜可太香了!”
解平芜皱眉:“香?”
府里竟然有人喜欢吃水煮萝卜汤?还不放盐的那种?
莫白点头似小鸡啄米:“麻辣的汤头,片的极薄的黑鱼片,超嫩,超滑,一口下去舌头都要吞掉了!还有辣子炒的鸡丁,鲜香麻辣,我一口气能干一盘!”
解平芜眼梢微眯,指节捏紧:“麻辣鱼片?辣子鸡丁?”
莫白:“是啊,超好吃的!”
摄政王转身发令,把他打了一顿。
莫白懵逼,干什么啊!咋的了嘛!
摄政王看着空空的食盒,眼神略失焦。长夜漫漫,总觉意难平,他换了身衣服,走向皇宫。
“王爷,宫门已下钥。”
“嗯?”
“没什么,王爷稍等,属下这就为王爷开门。”
摄政王什么身份?天下哪里去不得?
解平芜一路走到东宫,可惜太子已经睡下,小脸陷在软软被子里,呼吸绵长安静,睡的很香,空气里余留鱼肉的香气,麻辣味道。
看来也是极喜欢吃这一口。
解平芜招手叫人:“以后每日准备十斤乌鱼给太子殿下。”
看过曦太子,解平芜倒点都不困了,干脆走到偏殿,处理桌上的折子。
更深夜静,烛光跳跃,温暖了长夜,也温暖了长夜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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