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一度的问道大会,说是旨在仙门百家齐聚一堂,交流问道心得,切磋武艺。
上一届问道大会,魏寻入门不久,虽实在不能说是灵力低微,但确实也是年纪小,资历浅,许清衍并没有带上他。
现在终于得以成行,魏寻其实还是抱有一丝向往的。
问道大会分两个部分,先是各门派间的清谈会,品香茗茶,坐而论道。重头戏便是第二天的逐剑会,各大派平辈的弟子间比剑切磋,共同精进。
魏寻虽是看着老成恭顺,不似个鲜衣怒马少年郎,但毕竟也才十八、九的年纪,好奇心、求知欲还是在的。他一心盼着可以聆听前辈先贤坐而论道,尤其盼着可以一观传说中岱舆山悯安派几位公子的卓然风姿。
可事实却是大相径庭。
所谓坐而论道,不过是一帮掌门间的虚伪寒暄。
没实力的小门小派忙着对高门大派溜须拍马,财雄势大的高门大派间忙着互相攀比挤兑,好不热闹。
这厢刚一阵吹捧,那边找到机会便是一番揶揄。
如此几个来回魏寻便瞧出了内里路数,但亦无妨,人情世故的事,他极为了然。
虽然没看到自己想象中的坐而论道,心里难免失望,却也一直没忘了含笑颔首,礼数周全。
亏得他长了一副笑脸,嘴角天生有一个微微上翘的好看弧度,因而不需要特别做什么表情,也总让人觉得他嘴角噙着笑意。
不然这假笑一天下来,脸都要笑歪了。
“许掌门有礼了!”
“薛掌门有礼!”
“这位便是您的关门爱徒,寻公子吧?久仰大名啊!今日得见当真是芝兰玉树,许掌门教导有方啊,哈哈哈……”
因着魏寻这两年的名声,以往只能跟在人家后面拍马屁都凑不到近前的许清衍头一遭得了不少人待见,他虽是不喜魏寻,但这简单的寒暄吹捧,却也是很受用。
“薛掌门过奖了,小徒不才,只是略有所成,略有所成!哈哈哈……”许清衍说罢转头看着魏寻,拿出师父的威仪道:“还不见过薛掌门。”
魏寻连忙上前,恭恭敬敬的一个晚辈礼,“在下凛青山清罡派掌门座下七弟子魏寻,见过薛掌门。”
礼数的事许清衍向来不担心,这方面魏寻最是周全。只是越多的人跟他寒暄吹捧,他现下是受用了,却也更担心明天的逐剑会。
他再不愿意承认也知道,能有人看见他许清衍看见他清罡派,无非就是看着一个魏寻。
今天有多少眼睛盯着魏寻,明天的逐剑会就有多少人来者不善。魏寻的灵力修为他或是不必担心,想能赢过他的人大多也都已经不削明天的比试了。
但偏偏明天的比试赢得赢不得,他心下没底。
逐剑会说是平辈间的切磋精进,其实主要指的也就是魏寻师兄弟这一辈的人。
再往上一辈,不是座上掌门也早已誉满江湖,那些个不济的也年事已高无力再战;再往下一辈,大多不是无知孩童就是懵懂少年。
魏寻算是个特例,按年纪,比他大师兄的弟子也大不了两岁,因着他是师父的关门小徒,排行第七,上面最小的六师兄也得比他大上个大十岁八岁。
是以魏寻年纪虽小,辈分却高。
当年许清衍忙活着风雨飘摇、夹缝求存的清罡派,年纪渐长,修为却停滞不前,越发地力不从心,其实已有多年不再收徒。
眼看着再过两年自己的大徒弟也到了能收首徒的年纪,却机缘巧合,遇到了幼年魏寻。
他眼光不错,一眼就瞧出魏寻是个极富灵气的孩子,自己的大弟子尚未到收首徒的年纪修为,自己却也舍不得这么一个机会,便在魏寻的哀求下咬咬牙把魏寻收入了门中,宣布这是自己的关门弟子,排行第七。
彼时只道是此子修为或可超越自己和自己的首徒,盼着他能略略把清罡派发扬光大。
却怎么也没料到,魏寻竟成了开宗立派以来的第一人。
现下竟是生出些许后悔来——
总觉得觉得自己这庙小,怕是容不下这一尊大菩萨。
再说这逐剑会,比剑切磋不假,但为的却不为什么共同精进。
下场比试的一般会是掌门首座弟子,加上几个派中得意门生。
一般夺魁的人就不会再参加了,道理很简单,既然已经立名江湖,再与这些籍籍无名之辈同台就未免自降身份。
逐剑会是修行之人在仙门百家崭露头角,扬名立万的机会,更是一门一派在这仙门百家中的地位之争。
接下来几年有多少弟子外修愿意拜入你门下?各方信众地盘如何划分?
日子好不好过,大抵是看这一战。
当然,这里的弟子自然不是说那些个寒门弟子,主要指的是那些豪门望族,皇亲贵胄的孩子往哪里送。
仙门百家,说是百家,其实或有门派数千,养着这么多的弟子外修,不事生产,银子从哪里来?
帮着有求到山门中来的人收个不入流的精怪,做场法事、招个魂,只是小巧,钱没多少还要被其他门派看轻。大头无外乎一来要靠着这些弟子外修的家族善捐,二来保一方安宁,吃这方供奉。
这也就是为什么清罡派百年间风雨飘摇。
不上不下不大不小的门派,要顾着脸面,要顾着百年名声,却也实在没有什么本事和别人争个一二。高门大户的孩子不会送来他们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富庶的大城大镇也轮不到他们染指。
现如今虽是出了个魏寻,但毕派内竟根基浅薄,倘若真是跟那些高门大派争出个高下,一没根基二没家底,接下来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
仙门大家,不是不能输,往前数几届,魁首也无外乎是几大门派的弟子换着做。但是若要输给清罡派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输给魏寻这样年纪的毛头小子,那就算弗了人家的颜面。
这便是一个门派的根基所在,并非一朝一夕,一人可成。
那些高门大派,历史悠长,人多势众,财雄业大,若真要与你针锋相对,光靠着一个魏寻的灵力修为能做什么?
杀上仙山,屠尽满门,开疆拓土,蚕食鲸吞?
然后呢?立地成魔?
可见魏寻的灵力修为,也不能当银子花。就算他魏寻眼下灵脉全通,金身可待,能够辟谷不食,派内也总还有百十张嘴要吃饭的。
这便是让许清衍为难的地方,他大半辈子于修为上无甚建树,为着清罡派百年基业谨小慎微惯了,深怕开罪于人。
魏寻不出彩,门派没有指望,但没有指望也总还能像现在这样谨慎的过着;魏寻太出彩,会招来什么?
他心内惶恐。
飘飘然的结束了清谈会,许清衍本不错的心情在回房后看到随侍在侧的魏寻便急转直下,想到马上就要到来的逐剑会,心中不禁又有些后悔带了他来,随便寻了个由头又训斥了一番,这才郁结稍解,遣退众人歇下了。
第二天的逐剑会开始也与往届并没有什么出入,只有一个插曲,悯安派宣布并不会派弟子参加这一届的逐剑会。
众人惺惺作态地表示扼腕叹息后,便心内大喜。
悯安派乃仙门第一大派,天下九州半壁皆在其手,仙门名仕半数皆出其门。这一届既退出角逐岂非是天赐良机?
落魄门派装装样子,走走过场;豪门大派竞相角逐,你方唱罢我登场。
许清衍心中虽跃跃欲试,可谨小慎微的性子也叫他一直没敢让魏寻出场。
魏寻倒仍然是礼数周全的侍奉在许清衍左右,看着几位师兄不多时就败下阵来,目色如常。
期间许清衍也敷衍地询问过他的意见,魏寻只恭顺道:“弟子年纪尚轻,资历尚浅,无颜与各位师兄比肩。愿再回山门勤加修炼,来日必不叫师父丢脸。”
也算是合了许清衍的意。
其实如魏寻这般的早谙人情世故,七窍玲珑的心思,就客栈那一夜的闹剧——“克制守礼,隐忍自持”;师父的意思于他而言早已过于明显。
这一届的逐剑会照例由悯安派掌门座下二弟子悯众主持操办,偏在众人皆以为魁首已定,许清衍自觉总算平安过关,悯众即将依流程宣布逐剑会结束之时,悯安派首座大弟子悯怜突然出现在了高台之上。
全场愕然。
悯怜是悯安派掌门的首座大弟子,但在场的却没有几人目睹过他的真容。
怜公子几十年前在逐剑会夺魁后开始执掌派中大小事务,但不久,二师弟悯众在逐剑会中再拔头筹,派中事务便慢慢交由这位二师弟打理。
悯怜逐渐隐退,最近十几年更是从未在江湖上露面。
悯安派对外的只道是师父闭关修行,首座弟子自当侍奉左右。
现在甫一出现,众人不由惊觉,此人五官虽看不真切,但容貌身段左不过二十七、八模样。
褭褭青衫,身无佩剑,只一柄普通的桃丝竹折扇,垂着绛紫色扇坠握在手间。乍一看竟是一派儒雅的书生模样。
不过仔细想想,夺魁之前悯怜已是灵脉全通之身,这样修为的人寿命本就比一般人长久得多。更何况这些年过去了,可能修得金身,不老不灭倒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在下悯怜,诸位有礼了。”
悯怜开口,似是耳语轻柔,却又字字铿锵,听不出太多的情绪;虽是致礼,又自带威仪。
“闻言最近有位魏寻小公子,未及弱冠,初登大成,百年间无人出其左右。家师心内欢喜,我悯安派也想结交一二,不知今日我三师弟可有荣幸蒙寻公子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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