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 孙氏端着盆脏水, 正要往巷口的青石板路上一泼,却不料前面来了两个骑着快马的差爷。
孙氏心里嘀咕着也不知是哪家犯了事。她向来不会错过这些事情,倒了水, 一手拿着空盆, 也不进屋, 就等着看这差爷要去哪家。
谁知这差爷刚至她面前就停了马, 马上的人还没开口,就听见孙氏扯着嗓子喊:“大丫,大丫,你这死丫头快来……”
别看孙氏平日吵架总是动不动就拉着人要去见官。可这真的和官差面对面, 马上就有些腿软,也顾不上深究自家是不是犯了法,第一念头就是把今日休工在家的大丫拉出来顶上。
大丫闻声赶忙跑了出来, 就见着她娘和两个差爷面面相觑。她心底慌了一瞬,但好在这些日子在铺子里待人接物长了些见识,她小心问道:“不知两位差爷有什么事情?”
骑着马的官差也是头回见到这般一惊一乍的妇人, 只沉声道:“裴寄家在哪?”
“裴家我知道, 我知道……就是这巷子倒数第二家。”他话音刚落, 大丫还没来得及回答, 孙氏却好像瞬间活了过来, 知道官差只是问路,这会竟敢凑过去讨好道:“不知这裴寄犯了什么事,我就知道, 这家不是什么好东西,官爷我跟你说啊,他们家那个……”
孙氏话还没说完,人已经骑马走远了。
她赶紧把手里的盆往大丫手里一塞,跟了上去,大丫在后面喊她,她摆摆手,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这官差到了裴家,我可得去看看热闹。”
大丫见她娘一路小跑不见了身影,顾不上许多,把盆往门口一放也追了上去。
马比人快。
孙氏到裴家门口的时候,三三两两已经围了好些人。
她凑过去,有些激动地问旁边的人:“这裴寄犯了什么事啊?”
谁知她问到的竟是隔壁的吴婶,吴婶瞧见孙氏那喜不自胜的表情,就知道她心底打的什么算盘,反倒是一脸笑意道:“哎吆,你不知道吗?今日可是乡试放榜的日子,这裴公子中了!”
孙氏结结巴巴:“中……中了?”
“对啊,以后就是举人老爷了,听差老爷说,还是头名呢?叫什么解元……”
吴婶还在说着,孙氏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
大丫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她娘青白交加的面色。她正要开口问,人群突然一阵喧闹,原来裴寄一行人送着报喜的差爷出了门。
苏晚跟在后面拿出早早准备的银锭子,王妈见状接过塞给差爷,一脸喜色说着些好话。
差爷见惯了这种场面,也不推迟,面上也是喜色。
他们本以为这次的解元出自平安坊这普通地方,却不想还有不菲的赏钱。再加上这裴解元一看就绝非池中之物,裴夫人看起来也不是小门小户出身。两人随即发自内心地恭维了几句举人老爷。
报喜的差爷骑马走了,人群却越聚越多。
苏晚抬眸看了一眼被人群围住道喜的裴寄,转头吩咐王妈:“王妈,点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
苏晚眉眼弯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王妈的大嗓门在鞭炮声中掩都掩不住,平儿不知何时和大丫凑到一起叽叽喳喳。
却无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孙氏不见了踪影。
一番寒暄过后,裴寄送走了闻声前来道喜的街坊邻居。王妈带着平儿去了厨房置办酒菜,准备好好庆祝一番。
小院终于静下来了。
苏晚站在树下等着,银杏的叶子全黄了。凉凉的秋风拂过,一只金色的蝴蝶便轻悠悠的飘落,落在她的头顶。
树下的人儿却一无所知。
裴寄关好门,一转身便瞧见这一幕。
方才官差报喜时面上都是冷静自持的男人,此时的唇角却带上了些弧度。
他大步走过去,在苏晚疑惑的目光中,抚过她的青丝,取下那只调皮的蝴蝶。
苏晚见到他手中的银杏叶,也弯了眉眼,轻轻道:“可真快呢,这银杏竟全黄了。”
从孟夏到季秋,将至半年。
裴寄点了点头,前世在这小院里度过数年,银杏的叶子由绿变黄,由由黄染绿,他却从未留意过。
而此时方才发觉这一片小小的金色叶子,也能美得让人心动。
“晚晚。”裴寄轻唤了一声。
苏晚抬眸看他。
“今日用些梅子酒可好。”
男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饮酒为庆,再合理不过。然而苏晚面上却悄然飞上一抹绯红,片刻后才轻点了点头。
可这酒,终究是没有喝成。
王妈刚摆好一桌酒菜,院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平儿去开了门。不稍片刻就急急忙忙跑回来,冲苏晚道:“夫人,外面来了人,说是有急事找您。”
苏晚眸中掠过一抹讶色,起身往外走去。
行至门口,却霎时顿住。
院中站着的中年男子面带急色,一瞧见苏晚就上前喊道:“大小姐。”
苏晚蹙眉道:“潘叔。”
原来来人是苏侍郎多年的随从潘远,也是念荷的爹。
苏晚离府半年,苏怀从未派人寻过她。虽说苏怀身处官场,该是一早就知道裴寄中举一事,可苏晚清楚,在他眼中小小的举人并不算什么,也不值得派心腹来此。恐怕潘远此来是为了其他事情。
思及此,苏晚沉声问道:“不知潘叔来此为何?”
潘远伺候苏怀多年,就连李氏都要给他半分薄面,却不料半年未见的大小姐言辞间如此不客气。
“老爷派我过来请小姐回府。”明明说的是请字,潘远口气中却带着一缕施舍。
苏晚未加思索,便拒道:“不必了。早前离府时,父亲便说过,若我执意要嫁便不认我这个女儿,苏晚此时并无反悔之意。”
这句话恰巧落入踏出房门的裴寄耳中,他勾了勾唇,走到苏晚身边。
潘远也瞧见了迎面走来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视若无睹般对苏晚道:“小姐何必委屈自己受苦,无名无份的跟着这样一个人。老爷来时吩咐过,若是小姐肯放下这里回去,毕竟你同裴公子之间并未走过三书六礼,也没拜过天地,老爷自会替你寻一位身世清白的寒门学子,而不是跟着这样一个身世不明的人纠缠不清。”
他每多说一个字,裴寄的面色便沉下一分,掩在袖子下的手已经紧紧握拳,却还是忍住没说话。
毕竟,他们确实算不得真正的夫妻。
苏晚察觉到他阴沉的面色,靠近了些,一只手伸过去轻轻握住他握拳的右手,扬声反驳道:“潘叔说错了,何来委屈,我在这里的每时每刻都比在苏府舒心。更何况我同夫君自幼定亲,又哪里算得上无名无份。”
说着,她又反问道:“父亲今日要我回府,恐怕不是为了这件事情吧。若是潘叔再顾左右而言他,就不要怪我送客了。”
潘远这才察觉记忆里性子柔弱的大小姐,早已变了模样。他面色变了变,又觑了眼裴寄,迟疑片刻才又开口:“二小姐昨日于镇远候府诞下一子,老爷说您作为长姐,合该去瞧瞧二小姐。”
苏清居然还是留下了这个孩子,而她嫁入候府不过半年,这下明眼人都该知道这不仅仅是早产。
不过她诞下孩子,身为亲娘的李氏不去,却让她这个面不和心也不和的嫡姐去,其中必有蹊跷。
苏晚眉心蹙了蹙,问:“李姨娘为何不去。”
谁知潘远闻言顿了顿,轻咳一声道:“夫人身怀有孕,不宜出门。”
苏晚这时才真的有些惊讶,不料李氏这般年纪还能有孕。怪不得苏怀不让她出门,心疼腹内孩子,这是其一,毕竟苏怀膝下未有一子;母女同时有孕,不免被人看了笑话,这是其二。
最重要的一点,苏清这胎定是出了什么纰漏。有老大夫的诊断在前,再加上潘远此刻古怪的神色,更何况在梦里乡试放榜时,苏清尚未分娩。
然而不等苏晚开口,裴寄就沉声道:“就算苏二小姐生母有孕,无暇去候府,苏侍郎大可派人备些贺礼去候府,想必候府喜得麟儿不会计较这些,也不会亏待二小姐,除非孩子出了什么问题……”
而且苏怀身为男子进不了候府后院,李氏无法出门,派下人去又恐怕见不到苏清。故而苏怀才急着要苏晚回去,想让她借着长姐的名义去候府打探苏清的情况。
潘远见裴寄一开口就隐隐摸到事情的真相,彻底收了此前的轻视之意。转头对苏晚拿出了他的杀手锏,“老爷还说,十日后便是夫人的忌日,若是大小姐这次回去,便同意将夫人的牌位请到云安寺。”
苏怀料到长女不会同意,可她的软肋,是林氏。
苏晚确实怔住了。她当初离府时,曾求过苏怀,能否将林氏的牌位请到云安寺,这样她也能时常去陪着,而不是将她一人留在冰冷冷的苏府。
可是,苏怀不应。
此刻他却又为了苏清,将此事当做筹码。
作者有话要说:我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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