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十一月的天比往常黑得更加迅速。
大永第一富商常家府门挂着两盏白灯笼,在空中悠悠地晃荡着。一阵风吹来,卷起府旁树上的枯叶,打着旋落在常家大门口,很快被门房扫开。
宁苑书房内。
常婴宁细嫩的手飞快拆开桌上的信封,展开里头的信一目十行,看完后嘴角微微扬起。
“白琼,磨墨。”
白琼满是好奇地边磨墨边问:“小姐,奴婢实在不明白,您什么时候和那平凉城的阎城主有交情了?还给了他那么厚一叠银票!”说着,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比了一个大约一个手指的厚度。
白琼垮着小脸叹息道:“虽然咱家有钱,可您让小少爷调来这些钱就这么白送给人家,若让族里的长辈们知晓了,肯定是一顿骂!要知道那凉州不愿归顺我大永,几乎是自立为王,和我们可算不上是一国的人。”
常婴宁将信塞回信封,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心里也在担心着。
“多嘴,那点银子……就当我从嫁妆里拿的便是。”常婴宁提起笔毫不犹豫地写下一行字,只是那字龙飞凤舞的,并不像女子的温婉,反而大气且锋锐。
常婴宁一口气写完一行字,停顿了一瞬,撇嘴道:“再说了,这事指定是瞒不住的,不然你以为,阿弟为何会被二叔叫去?”
“啊?”白琼愕然,顿时急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啊,老爷刚刚出事,小少爷可不能再出事。您又不是不知道,前一阵二老爷还提议选出新的家主。”
“虽说常家家主之位只能传嫡系,按理这家主之位只能小少爷继承,可您别忘了……老太爷可是站在二老爷那头的。”
“我当然知道。”常婴宁停下笔,抬头笑看着白琼,“这回可不一样了,先前二叔只是提议,这次只怕就要明抢了。”
而这个明抢的由头,还是她亲自送到常永兴手里的。
等信上的墨迹干透,常婴宁将信纸拿起,递给白琼,语气忐忑。
“看看,像吗?”
像?白琼不解的接过信纸,像什么?当目光触及信纸上和常婴宁的字截然不同的字迹时,白琼整个人都懵住了。
白琼:“这竟是……老爷的字迹!!”她的双手微微颤抖,视线好似要将那信看出一个洞来。
常婴宁看见她这般,心里便松了口气,伸手将信从白琼手中抽了出来。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正大光明的伪造书信,她心里也没底。
不过看白琼的模样,这应该是成了。
“为了今天,我可谋划了大半个月呢。”常婴宁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亮眼的眸闪烁着欣喜。
上辈子,她进了宫,成了天下女子的表率,总领后宫佳丽三千,后来才知道旬邑王图谋的竟是常家的财富。
她知道得终究是晚了,那时她的阿弟已经被谋害,可笑的是,满朝文武都咬定他是病死的。
人啊,虚伪的时候可真是太让人恶心了。
常婴宁自刎在后宫之中,她的灵魂却还存在着,后来的两年,她亲眼目睹了大永的灭绝,以及新王的崛起。
那位新王,便是如今的凉州平凉城的土皇帝——平凉城城主阎修。
许是老天爷垂怜,常婴宁居然重生在她十七岁那年!她发现自己重生的时候,跟在她爹身边的李叔仲还没将她爹的死讯带回来。
也因此,常婴宁有了足够的时间,去布局。
这个局,是为李叔仲准备的,也是为常二爷准备的。
她常婴宁在后宫侵染两年,别的没学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倒是学得了几分。
上辈子,李叔仲和常二爷做得一条好狗,为了旬邑王这个主人,毫不留情地将常家吞了个干净。既然她都重生了,又怎会让这两人如愿?
常婴宁重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常郢昊调了十万的银票来,然后亲自写了一封信,让人快马加鞭将信和银票送往平凉城,就在刚刚,她收到了阎修的回信。
旬邑王再嚣张,再霸道,最终不也败给了阎修吗?
这辈子有了她常婴宁在其中搅混水,常家、大永、平凉,都将会变得不一样。
她要改写常家的悲剧!
常婴宁将两封信一并放进小匣子里,她望了一眼窗外,树叶凋零,已是深秋,那院子的大门处,还没有任何的动静。
无人回来。
“白琼,你上前院守着,若是奶妈带着人回来的,就让她将人请去前厅,把这匣子交给她,再来知会我一声。若她孤身回来,你快些回来禀报我。”
常婴宁看向白琼,面上担忧:“我怕阿弟撑不住。”
“奴婢这就去。”说着,便抱起了那小匣子。
白琼从不知道,小姐竟是有这等本事。
她一脚跨过门槛,又撤了回来,咬着下唇回头叮嘱:“奴婢不知小姐为何会这个,只是还需提醒小姐一声,在奴婢面前这样做没事,往后可千万别在人前显露……”
“是爹教我的。”常婴宁笑容中透露出一丝少女的甜意,“在大永,自然是要藏拙,不过……以后你就知道了。”
小姐又在卖关子。
自打半月前小姐高热不断醒来后,整个人似乎都不一样了,以前的小姐单纯天真,可现在,白琼有时竟觉得,她在面对老爷似的。
她看不懂,也看不透。
只是,小姐就是小姐,她白琼只要紧紧跟在小姐身边便是。
白琼眉眼弯弯:“奴婢知道了。”
常家前厅,烛火摇曳,常郢昊跪在正中,脸上写满了倔强。
常太爷年事已高,久不过问族中事务,若不是没有办法,他也不想为难一个孩子。
“你不过十岁,不爱念书字都不识几个,人情往来你学到了你爹几分?常家偌大家产你又了解了几分?”
“前些日子,你还擅自取了十万银票,至今都没给族里一个交代,你这般盲目愚钝,让我如何放心把常家交给你?”
常郢昊今年十岁,身量不高,整个人圆滚滚的,白胖的脸瞧着满是福气,细看五官,倒也是个俊秀男儿,只是有些胖了,俊秀被压了几分去。
他一身青色锦缎长袍,披着黑色大氅,背脊挺得笔直,一声不吭。
常郢昊偷偷暼了一眼站在常太爷身旁的常永兴,还真叫阿姐猜对了,二叔果真因为十万银票的事儿发难了。
常太爷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你二叔不一样,他虽然是庶出,可一直都帮着你爹管理常家,这些琐碎的事宜他门儿清!你不会的,他都会。你将常家令交予他,总比常家毁在你手里强啊,是不是?”
常郢昊闻言不由地咬紧了腮帮子,常永兴觊觎家主之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爹走之前还叮嘱他要远离常永兴,家主之位如何能给这样的人!
常永兴是个高瘦男人,瞧着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已经蓄起了山羊胡,模样不出众,看起来也有几分稳重的样子。
“郢昊,二叔也不是贪图家主之位的人,不若这样吧,家主之位还是让你继承,二叔只帮你打理几年,等你都学会了,再交由你可行?”常永兴笑眯眯地提议。
而在一直装作不存在的李叔仲,也开口帮着常永兴说话:“小少爷,常二爷向来老实,老爷都曾在我面前夸过他几次的,您就放心吧。”
常郢昊握紧双手,阿姐还说李伯和二叔狼狈为奸,图谋不轨,他先前还不信,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常太爷思量片刻,一锤定音:“罢了,你二叔都退步了,郢昊,莫要再犟。”
“只是郢昊,常家商铺只认令不认人,如此只怕还得借常家令一用,等过几年,我就还给你。”常永兴趁热打铁,只要常家令到手了,几年后?哼,傻子才会还。
常永兴眼睛细长狭小,笑起来的时候只剩一条缝,再加上他并非真心实意的说出这些话,在常郢昊眼里就更加别有用心。
常郢昊下意识捂住胸口处的常家令:“二叔,你别说了,这事……我是不会答应的。”
“此事由不得你不同意!”常太爷怒了,他手中龙头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厉声道:“家主之位本就是从我这传给你爹的,如今我要收回,你一个做孙子的,难道要忤逆我不成?”
“胡闹!”一道沧桑沙哑却满是威严的声音从大门口传来。
常大太爷和常永兴脸色猛地一变,他怎么会来?
王婆扶着族老常大曾祖走进前厅,落座后,白琼捧着小匣子交给常大曾祖。
“族老,这是小姐吩咐奴婢给您的。”
王婆将里面的信递给常大曾祖。常大曾祖已经是耄耋之年,是常家唯一的族老,比常大太爷高了一个辈分。
白琼将小匣子交出后,便匆匆去宁苑回话。
常大曾祖仔细看着那两封信,沉吟片刻又放了回去,随即抬头看向常大太爷,常大太爷那满是褶皱的脸上透露出一丝忐忑。
这么大的人了,还这般荒唐。
而站在其身旁的常永兴,亦是面色惶恐。到底是姨娘养大的孩子,一股子小家子气,难堪大任。
“常家,可不是你的一言堂。”常大曾祖淡然说了一句,又望向李叔仲,“好一个李叔仲,当年常永孟将你捡回来,给你治病还给了你如此体面的身份,你的命都是他给的,你竟敢背叛他,假传他的死讯!”
一股凉风席卷吹来,灯火明明灭灭的,大厅里是一片死寂。
假……传?常郢昊双目唰地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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