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余莹莹就跟着所有人进入了审判庭,饶是她知道,所有的旁听都预约出去了,她也没想到,人会这么满。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种地方,有了人满为患的感觉。
也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感受到了大众的支持。
他们一进去,立刻有人带头鼓起了掌,因为还没开庭,虽然不可以打横幅,但是却可以说话的,有人就冲着余莹莹他们说,“加油啊,我们支持你。”
不少人也纷纷这么说着。
每个人声音都不大,明明也没有排练过,可偏偏汇成了一个声音,于是余莹莹站住了,所有的人都站住了,给大家鞠了个躬。
很快,就开庭了。
这个案子虽然属于公诉范围,但因为法律规定的拐卖妇女儿童罪,几乎都是惩戒拐卖分子,而现实中,对于购买妇女儿童并没有适应的法条,大部分以解救出后说服教育为主,所以这个案子,也符合刑事自诉的第二个类别被害人有证据证明的轻微刑事案件。
因此,律师并不是指定的公诉人,而是贺星楼和余莹莹花费了大价钱请来的律师团队以京城著名的三家刑事律师宋伟、李涛、刘亮为主,六位律师为助手的一个团队。
而对面吴鏊子村,虽然没有贺星楼和余莹莹这样的财力和资源,但要知道,这是一件传播度关注度都非常大的案子,如果打赢了,就等于声名鹊起了。
所以,即便他们没有钱,但依旧也有着不俗的律师团队由阮井和周游为主,十二位律师为辅组成的团队。
因为原告众多,也因为被告众多,所以虽然是合并案,但其实这次庭审,是必须一个个来的。
第一个案子就是贺爱聪的。
贺爱聪还没有成年,所以是贺星楼陪着他去的原告席,律师则是宋伟。
对方上来的则是吴大妞和阮井。
很快法官就宣布开庭,过程和重婚案是一样的,先是双方陈述。
贺爱聪年纪不大,但心思坚定,这种事原本贺星楼想自己上场的,但他还是决定自己来说,“我四岁的那年夏天被卖到了吴二柱子家,我到了他家以后特别害怕,就哭着跟他们说,让他们放我回去,我爷爷奶奶和妈妈会给他们很多钱的。可是他们都不愿意,只说我到了这里,就是他们的儿子了,不要再想过去的家了。我说我叫贺爱聪,可是他们还是给我改了名字,叫我吴二蛋。”
“我不喜欢他们,他们就把我关在黑屋子里,不给我吃喝,还用篾条抽我胳膊和大腿,我后来被打的太疼了,又饿又渴,就同意留下了。”
“可我不想叫他们爸妈,我有妈妈,我虽然没爸爸,可我心里有爸爸的。但他们看我不肯叫人,就说我没实心跟着他们,他们就想了个法子,吴二柱子在山上找了个地方挖了个坑,把我关里面去了。夜里有狼出没,它一个劲儿的想吃了我,我被吓得直接晕过去,后来就高烧不退,等着我好了,我就不敢了,只能叫他们爸妈。”
“我不愿意的,我只想回家。可是明知道我被拐来的,可却不肯放我。”
毕竟是小孩子,一提起伤心事,立刻就哭了起来。
余莹莹看着,倒是旁边的吴大妞显得愤愤不平。很快就轮到了被告陈述,上面说吴二柱子夫妻身体不好,所以吴大妞出庭。
余莹莹知道为什么,因为那夫妻俩都是不会说话的人,反倒是这丫头,牙尖嘴利的,在村子里有名了。
吴大妞没开口就哭了,“村子里都这样啊,生不出来就买回来,没人告诉我们犯法啊。我爸妈没儿子,被所有人都嘲笑抬不起头来,存了半辈子的钱才存够了一万块把你买回来了,他们就是觉得你就是他们儿子了。
而且,他们没有想伤害你的,哪里有儿子不叫爸妈的,你说你吓晕了高烧,你怎么不说,我爸妈连夜背着你出山看病,半夜里摔的鼻青脸肿呢。你怎么不说,我们家穷成这个样子,可是所有好东西都给了你呢。你怎么不说,肉是你和爸爸才能吃,衣服也是你们穿新的,学也是你们才能上,我们家没有你们家那么富,可是对你是最好的吧。”
“是,我们买你是错了,可这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啊。要不是没钱没文化,怎么可能敢做这样的事儿。但人也得讲良心吗你在我们家三年,我们家掏心掏肺的对你,你走就是了,还把我爸头打破了,还要让我们家人坐牢,你也太没良心了。”
她说完,就哇哇大哭起来。
小女孩的声音充斥着审判庭,法官只能敲了锤子,“肃静。”
这会儿,这场乱剧才中断。
随后就是法庭辩论,宋伟拿出了贺爱聪被拐卖解救的证据,阮井自然也拿出了一系列证明贺爱聪在吴二柱子家是被好好对待的证据,大部分是照片。
“这是吴二柱子家的照片,可以看出一贫如洗,吴二柱子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化,他老婆没文化。四个女儿最大的十二岁,也没上学。只有吴二蛋上学了。更何况,这是他们的衣服,你们可以看到,吴二蛋平常里穿的是家里最干净最体面的,而几个姐姐们穿的则是补丁摞不定,就跟吴大妞今天穿的一样。”
他冲着法官说,“吴二柱子没有法律意识,他不是故意犯罪的。而且,在贺爱聪在吴家生活的这三年,他并没有虐待他,而是竭尽全力的对他好。我认为,他虽然不对,可终究没有对贺爱聪造成伤害,并不能跟一般的拐卖犯罪相提并论。”
他说的情真意切,可这都是宋伟他们早就猜到的论调,他的回复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没有文化买了人就可以开脱,那没有文化杀了人也可以开脱吗买回来对他好就可以无视犯法,那他在家里更好。你在混淆是非”
阮井辩道,“你这是先有鸡和先有蛋的问题。他已经被拐卖了,如果吴二柱子不买,到了其他家里,贺爱聪未必有这个待遇。”
宋伟反问,“所以,杀人未遂就是比杀人成功更有功德你的刑法怎么学的连是非公道都不知道,是怎么当一名刑诉律师的你有没有基本的法律知识和良知这个孩子,他被拐卖了,他离开了家人,被卖到了一个陌生的家庭,在他明确告知自己是被拐卖的情况下,这个家庭逼迫他成为其中的一员。你认为这是在做慈善吗你认为这是有功劳吗”
“真正的有功劳是什么样的是立刻打电话报警,是立刻通知孩子的家人,是让这个孩子跟亲人团聚,而不是留下他。给他一件衣服穿,给他上学,就认为是对他好了。这不是这是犯法不要用狭隘的爱来形容这种关系,这没有爱,只有犯法”
宋伟这段话一气呵成,直接堵得阮井压根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简直气势惊人
不自觉的,就有人拍起了手,虽然不多吧,毕竟法庭不允许喧哗,但也可见观众的喜闻乐见。
阮井还试图挽救,扭头对法官提起了抗议,“法官,宋律师对我进行了侮辱和诽谤。”
可是法官看了一眼后,只是宣布,“继续。”
阮井忍不住哼了一声。
这一段很快就结束了。
随后是萨茵茵,她是直接被推着上去的,而对面来的,则是她的丈夫,吴大牛,还有她的大儿子,吴小树。
吴大牛人如其名,特别的壮实,站在律师旁边,足足有周游两个大,这种身体条件,其实出门打工不是娶不到媳妇的,但他一根筋,动不动就爱动手,总是惹事,时间长了,他爸妈就不允许他出去了,怕他哪天打死了人,把自己赔进去。
村子里穷,他不出去又没了经济来源,自然娶不到媳妇,这才从人贩子手里,买下了萨茵茵。
他们一上场,吴大牛一言不吭,倒是吴小树就开始叫妈妈,“妈,你看我一眼,你别告爸爸了,你走了,家里就剩下爸爸了,他坐牢了,我们怎么办啊。”
“妈,我是你儿子小树啊,你不喜欢我了,你看我一眼啊,妈,你离开后,奶奶身体不好,我和弟弟妹妹吃不饱穿不暖的,妈,我想你啊。我不想没妈妈爸爸的错,可我没错啊,弟弟妹妹没错啊,你别这样对我好吗”
他才六七岁的样子,边说边哭,等着话说完了,整个人已经嚎啕大哭起来。
小孩的声音本就是尖锐的,嘹亮的。
更何况,这审判庭里多少被带来的小孩啊,也许孩子们的确是听着这些话,又瞧见妈妈不理他们,情绪已经积累到了顶点,几乎立刻,所有的孩子都被带着哭了起来,大点的哽咽着,小的则什么也顾不得了,不停地叫妈妈。
整个审判庭一下子都混乱起来。
余莹莹冷眼看着,孩子们是可怜,但她知道,孩子们完全可以不出席这次审判,这是他们的策略。
果不其然,在法官要求肃静之后,家长们开始不停哄孩子,可还是依旧乱哄哄的,周游则无奈的用话筒说,“法官请多给点时间,孩子们并不理解父母关系,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妈妈了,看到妈妈一点都不理他们,还要将爸爸送到监狱里去,他们承受不了才会哭泣的。”
宋伟直接就反驳了,“妈妈一点都不理他们的确可怜,但更可怜的是,他们的爸爸还想靠着他们博取同情,明明这些伤害完全可以避免,可却要把不应该出现的孩子带来,这是你们的问题。”
周游比阮井还是厉害一些,“宋律师,我知道你的妻子是全职太太,没有离开孩子的时候。所以你不理解。但我必须告诉你,这些孩子不是我们要带的,是他们知道,只有在这里,可以看见妈妈,自己要求来的。”
“法律的确有着各种条文需要遵循,但人的情感不需要满足吗”
“这也是我接手这个案子的原因,对,在法律上讲,他们没有报警,反而花钱买下这些女人孩子,将他们留在了自己的身边,这是错误的。但是,这么多岁月就没有感情吗你们所谓的要让买和卖都要受到惩罚,要让拐卖从源头上被截断,是有道理。但一定要牺牲这些人吗你们看看这些可怜的孩子吧。”
“他们已经必然没有了母亲,难到必须让他们也失去父亲吗那你们在拯救所谓的那些存在被拐可能性的人群时,有没有低下头来仔细看过他们。他们是切切实实的,没有了爸妈,没有家庭,没有人可以教养。你们为了那群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人,就要牺牲在46个孩子的人生吗”
“在吴鏊子村这样的环境里,没有了父母,他们如何生存他们的人生观如何建立健全他们的未来在哪里”
“你们只觉得自己有理,就没想过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国家对购买人口的人群都是批评教育为主吗你以为你站的够高了,其实你压根没有”
这段话周游说的慷慨激昂,显然是要借机直接否定这件事的定性。
宋伟站如何容得他如此颠倒黑白,“如果你是这么理解法律,我只能说,你和阮律师一样,对法律理解的太过浅薄。什么叫我们告了爸爸,就牺牲了46位孩子。什么叫国家批评教育为主,就是为了让孩子们有家人。你的理解全部都是偏颇的。”
“我们告了爸爸,是因为爸爸犯了法,法比情大,这是你做律师必须要知道的事情,两位律师,你们却到现在还很纠结。”
“所谓的为了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人群,牺牲现有的孩子,这不是牺牲,是法律的正义,是还原事件的真相。真相就是,因为这些人违反法律,购买人口,导致了这些女人孩子的双方悲剧。被买的人是无辜的,被生下来的孩子是无辜的,唯独不无辜的人就是这些购买者,你却要因为孩子放了他们,你这是因果倒置”
“还有,你上升到国家层面,告诉我们,我们的要求是不懂国家的高度。真是让人笑掉大牙。法律工作者的责任是什么”他捶着胸脯质问周游,“不仅仅是打官司,是要维护人民的利益,是要推动法律的进程。你却把不完善的地方当作得意之处照本宣科,你算什么法律工作者”
宋伟这番话说完,余莹莹的心就放下了。
因为她知道,赢定了。
果不其然,在被宋伟连续不断地指出他们的思想问题和意识问题后,剩下的官司就好打多了。一是被告本来就是购买者,是有罪的,这是无可置疑的,二是余莹莹这一方了充足的证据证明,这些被拐妇女儿童,尤其是妇女,在吴鏊子村遭受了怎样的虐待。三是对方的所有阴谋诡计都已经用完了,被他们见招拆招,反而起到了反作用。
这场官司一直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等着法官宣布审理结束择期再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
等着他们走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十一月的京城,寒风萧瑟,他们以为这些支持者们早就走了,却没想到,居然有多无少,那么多人聚在那里,高高打着条幅等着他们。
等着他们出现的那一刻,徐娜立刻追了过来,她也站了一天,脸都冻得通红,拿着麦克风问余莹莹,“你觉得怎么样”
余莹莹笑着说,“一切都好”
大家顿时欢呼了起来连徐娜都忍不住蹦了个高。
余莹莹不自觉的笑了起来,贺星楼走了过来,替她将围巾围上了,余莹莹就趁机往后靠了一下,靠在了他的肩膀,她问,“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情话啊”
贺星楼愣了一下,想了想在炕上的那些话,就笑了,“没正经说过吧。”
“我记得也是,”余莹莹很认真的说,“那现在就说一句吧,贺星楼,有你真好。谢谢你让我圆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拐卖案的开庭就写到这里了,结果后面会交代。说一下,这个程序肯定不是真正的法庭断案程序,只是加工后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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