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活,想重活一次。
抛弃财富,忘掉荣誉,只留下健康,好好的活一次,不要只能通过加护病房看外面的春风,外面的冬雪。
好好的为自己活一次。
.......
元康二十年,腊月。
风雪卷着雪粒子扑簌簌兜头兜脸的朝着人打去,冷意刻进骨子里,让人暗骂这贼老天怕是不让人过冬。
黑檐黑瓦的五进院子,极小的人影慢慢走近,一路走到朱红大门边的角门,他跨进侧门,这才有心情拍打身上的雪花。
北地极冷,雪花落在人身上并不会化,轻轻一抖便归了土。
曾湖庭进了外院的两间小院子,无人,且黑灯瞎火。他掀起门帘摸索桌台上的打火石,手冻的麻木,好半天才冒出一点火星。蜡烛用光,油灯里的残油只够用三四个时辰,微弱的亮光照亮屋子后,先去找炭火。
这样的天气,没有炭火熬上一晚非受了寒气不可。
本来有一麻袋黑炭堆在廊下,曾湖庭去廊下一看,只有黑色粉末,雪花飘进来,混合碳粉,变成乌糟糟一团。
他手下一顿,没说什么,找了些柴火和干柴,试着先点燃,潮气很重,好歹这些干柴点燃了,昏黄色的光亮忽明忽灭,多了三分温暖。
他这才借着这点火光,烤热自己的双手,今日的功课还没做,手冻着字迹就不好看。
一连烤了半个时辰,手不冷了,外边天色黑透,他推开半掩的窗户散散碳气。
石头没在,多半是去领今天的晚饭,天色快黑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石头是专门负责外院伺候的小厮,兼具书童功能,鉴于目前只有曾湖庭一个人住在外院,也等于他的专用小厮。
说人人到,石头的大嗓门传了进来,他掀开帘子带起一阵冷风,“大少爷这些杂事放着我做,仔细伤着手。”大少爷的手可是写字的,伤了他石头就是有十个脑袋也赔不起。
“没事,我回来的早,先烤着驱驱寒气。”
“这天气真是冷的邪乎。”石头摆好饭,动手拨弄干柴,光线亮了,干柴哔哔啵啵烧着,同时石头还欲整理床铺,被曾湖庭拦下,“先吃饭,一会儿凉了。”
嘿嘿,石头傻笑,坐下来靠着火盆吃饭,从厨房端过来已经半凉,现在炒菜多数用的动物油,凝结之后让人胃口全无。
今天的菜是一大盆炖萝卜和馒头,馒头里加了一半的杂面,冬天菜少,只有这些。
曾湖庭刚咬了一口馒头,石头才好像发现什么,“不对,少爷怎么用的柴火,走廊的黑炭呢?”柴火点燃快,但不如碳耐烧,过夜必须点炭盆。
石头叼着馒头跑去廊下,气冲冲的赶回来,“谁胆子这么大,连少爷的炭火都敢偷!看我不告诉管家去让他们长长记性!”
曾湖庭艰难咽下馒头,“不用。”
“不用?怎么不用?这要是放在村里,两家的男人都能为炭打一架!”石头三两口吃完馒头,“少爷不计较,我可不是好性!看我不教训教训他们,他们不知道马王爷是三只眼!”
有人敲响了大门,曾湖庭这才道,“我说不用的意思,是不等吃完这饭,就会有结果。”
“大哥回来吗?”女声从大门响到内室,在门口停下,曾湖庭说了进来,女声笑吟吟的进门,“大哥果然在家。”
昏黄烛火下,站了个穿着厚厚袄子的少女,乌油油的头发带了两朵细碎的米珠珠花,末端坠着丝带。
她是曾湖庭的大妹妹,曾婉儿。
少女站在屋子里,容色胜胜,神色温柔:“大哥,母亲和小弟那边缺了炭火,采买上一时没能补上,我就擅自做主,先拿大哥院子里的炭顶上。”
“天色这么冷,小弟又才刚刚满月,母亲还在养身体,不能缺炭火,大哥不会怪罪我吧?”少女说完,一味盯着曾湖庭的脸,试图看出他的心情。
但她失望了,曾湖庭没说什么,“既然是母亲那边需要,大妹妹说一声便成。”
“只是有件事我作为长兄必须教给大妹妹,不问自取.......”他拖长声音,没说出剩下的三个字,“大妹妹懂的。”
曾婉儿脸色铁青,低身草草一伏,“妹妹受教。”
话不投机半句多,曾婉儿径直离开,离开外院之后对着院门呸了一声,她现在有了亲生的弟弟,谁还指望庶出的大哥?
石头就这么看着小姐旋风进门又离开,懊恼的说,“这都怪我,要不是我下午去厨房帮忙,外院就不会没人,就是想来拿炭我也能留下一半来。”
“不怪你,那么一袋炭火没人帮手怎么扛得动?她是有备而来。石头就是守在院子里,她也会调开你。”况且曾婉儿扛着爱护母亲和幼弟的大旗,他不答应就不是合格的大哥。
“那,那现在怎么办?”石头踌躇,“我再去在管家要炭!不然接下来的半月怎么过?”
“管家必定会说没有库存。”曾湖庭淡淡回答。
“那,要不,我去找孙姨娘要点?”孙姨娘是大少爷的亲生母亲,总归是要疼少爷的吧?少爷的功课还没做,炕也没烧,半夜保准冻醒。
曾湖庭沉默,正当石头以为大少爷不会答应时,他开口,“你去吧,速回速回。”
“好咧!”石头喝完剩下的残汤,一抹嘴:“少爷请好吧!”
曾湖庭慢慢咀嚼杂面馒头,他从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等杂面馒头是看也不看,自从穿越到这不知名朝代,除了头三年过了好日子,剩下的时候倒是跟杂面馒头打的交道多。
曾湖庭是穿越的,在现代,他生在富裕之家,偏得了先天性心脏病,一年有三百多天住在加护病房,看着外面日升月落。
唯一能打发时间的,就是不停看书,从书里领略外面的风光。
只可惜金钱从来不能挽留性命,在十八岁生日前夕,他没等到医疗技术进步,遗憾闭目。
他想活,想好好活着,更想健康的活着,为此可以拿拥有的财富去换。
睁开眼睛在不知名的朝代,他变成呱呱坠地的婴儿。爷爷是长州知府,家境富裕,日子也过的。不过很快爷爷就在复杂的官场斗争中落败,罢官回了老家,仅靠着家族两百亩祭田过活。
老爷子的大儿子曾宣荣,也是曾湖庭父亲,他不是个读书料子,勉强中了秀才再无寸进,老爷子只能把目光投到下一辈。
曾湖庭就是这时候入了老爷子的眼,他对着池塘背诵三字经,引起老爷子的青睐。
新生之后,曾湖庭的目标变成了好好的活着。他打听过,庶子可以成年后分家,到时自然天高任鸟飞。
当然,想分家也要做准备,曾湖庭手无缚鸡之力,种田不会,经商不爱,只剩下多读书这么一条路。
他已经算好,在二十五岁之前专心读书中举,赚到钱财之后种几十亩田地,搞点小发明,有钱便轻舟纵横,无钱便安守田园,快快活活过一生。
嫡母陈氏只生了两个女儿,因此对着庶子不咸不淡相安无事。估计是老天爷看不太惯曾湖庭,嫡母一个月前老蚌生珠产下嫡子。
这才有刚才大妹妹曾婉儿过来“要”炭的事情。
曾湖庭想到这里,不由得叹声气,勉强的平衡被打破,以后内宅又不知道要生什么事。
他一边想着一边归置碗筷,等石头还给厨房。
细碎的脚步声徘徊在走廊下,曾湖庭料想是石头空手而归不好意思,主动说,“进来。”
“没拿到吧?”
石头偷偷抹掉眼角的泪花,“孙姨娘那里也没有多余的。”
“嗯。”曾湖庭假装没看到,“碗筷收拾好了,你还给厨房,顺便要点柴火,先抵过今晚。”
他又从床头柜子里取出两钱散碎银子,“明天将就这点银子先去买点炭火,顶到下次发炭。”
石头拿着银子惊讶道:“少爷哪来的银子?”虽然按说少爷会有月例银子,但是他从来没见过。他悄悄打听过,管家说笔墨纸砚都是齐全的,少爷在需要月例去账房领即可。
但是少爷从来没去领过。
“抄书赚到的,刚好今天结算,要是昨天还没呢。”曾湖庭催促,“快去,今晚你跟我一个屋睡,外屋太冷。”他还要写功课。
“好的少爷。”石头拿着银子收拾碗筷,不知道少爷有没有看出他刚才的异样。
他去找孙姨娘,本来以为怎么都能拿到几斤炭,就算不多好歹抵过今晚,谁晓得孙姨娘听完大小姐来拿炭的经过,语重心长的说,“大少爷孝敬母亲是应该的,没有炭火就烧柴,总不会冻着。”
“要是被人知道大少爷过来拿炭,夫人会以为大少爷对她的孝敬不是真心的。”
听听,这是一个母亲能说出来的话吗?!就是石头娘,还念叨着给他多缝点厚实衣裳,免得冻着他。
这种话他才不会对着大少爷说,就当孙姨娘没有炭。
他不知道他的大少爷看破不说破,只当没这回事,只一心写着先生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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