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想到让他们十章十章抄写的?”
“这是统筹。”
“何谓统筹?”汤先生兴趣大起。
“这个, 我说不太清楚, 先生, 我打个比方。一个人需要泡茶待客, 就要洗茶杯,找茶叶,烧热水,分别都需要一柱香时间,如果一样一样做,可能需要三炷香。如果此人一开始,先烧水,接着洗茶杯,最后找茶叶, 只需要两炷香时间, 这样利用空闲的时间安排别的时间,就叫统筹。”
“一个人抄书假如需要五天,然后传给下一个人, 这样下一个人就在白白等待五天,第三人需要等待十天。这里头消耗就不少。如果十章十章的抄写, 每个人都能尽快抄到,同时, 抄写不到的时间, 还能先看着手头的书。”
“原来如此!”汤先生恍然大悟,“这样,的确节约不少时间。”
“你竟然能想到此处, 实在聪慧异常!”汤先生毫不吝惜赞美之词。
曾湖庭大囧,“不是拾前人遗慧,怎么能据为己有。”他还记得这是某位数学家的事迹,他不过借用。
“能从前人典籍里悟到如此道理,别人怎么没想到呢!”汤先生赞到,“正巧,有一桩事情衙门交代下来要办,我还正在发愁人选,你可愿意?”
“先生,什么时候?”
“陈知县前段时日交代下来,让各个书院借调几名学生去做户籍调查,这次调查涉及到整个呈州,衙门的文书哪里做过这么多事情?少不得要借调人手。这些人手最少也要识字,懂律法。所以山长正在发愁人选。”
说道这里,汤先生小声道:“这里头还有一桩好处。跟那些衙门的文书打交道,以后对你考律法这门功课极有好处。文书平时跟律法常打交道,对冷门偏门的律条很是了解,跟他们学习,大有裨益。”
“这.....”曾湖庭犹豫,虽然大有裨益,但是必定会耽误学习功课的时间呐。
“这事不急,你先回去考虑考虑,最好问问你父亲。”汤先生不急,户籍调查也是辛苦,虽然他相信自己的学生能吃苦,但万一伤到身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多谢先生厚爱。”
曾湖庭对汤先生的提议,的确有些心动。他能死记硬背下律法,但律法外不失人情,毕竟很多时候还是人治的成分更重,且律法也是为了人服务。如果去做过户籍调查,也能加深他的印象。
他就把汤先生的提议告诉了曾丰年,曾丰年沉吟道:“这是个好事,不过你确定能吃苦吗?”
“做户籍调查,很难吗?”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曾湖庭还是吃惊于曾丰年的审慎。
“难也不难,便是走街串巷,基本的户籍资料都已经让里正收集好报上。你要做的工作,便是审视这些资料,从中寻到破绽。”
“破绽?户籍还能有什么破绽?”
“隐报,多报人口,多报人口,开垦的田地不上报。”曾丰年一口气数出七八种花样,“我说的都是些小花样,还有别的说不定我都没见过。”曾丰年一拍肩膀,“你确定要去吗?”
“去!”听说有那么多花样,曾湖庭反而起了兴趣,“不见识骗子,怎么识破骗子。我还真的想去见识见识。”他的好奇心真的很重。
“你要去便去吧,左右出去就是衙门的人,乡痞流氓总要留几分面子。”在温室长大的花朵怎么面对风雨?曾丰年很赞成在没危险的情况下,让孩子长长见识。
况且以后做官,哪怕是最小的知县,统管一显之地的行政军事,是个糊涂蛋怎么行。
得到父亲的赞同,曾湖庭便去找了汤先生,同意借调去户籍调查。
汤先生逐级上报,一个学堂出一人,有的县城出了七八人,有的县出了三四人。由孔知府大人抽签决定各自负责的区域。也避免因为乡土人情,有的学子难做。
福城县的学子一共十人,被借调到了隔壁的湘平县,距离五十公里,在衙门里包吃住,一共借调大半个月。
曾湖庭站在湘平县的衙门前,无言以对。湘平县可真是个穷困县,衙门的破破烂烂,比福城县更甚,连朱漆大门都掉成了枣红色。
十个学子面面相觑,谁也不先动身。最后还是曾湖庭忍不住,先上前去扣响了大门,他敲了老半天没人回应,侧面的门房打着哈欠,浑身酒气,“干什么干什么?不知道这里是衙门啊?敲什么敲?敲坏你赔啊。”
大白天就喝酒?
曾湖庭倒退两步,端起笑脸说:“这位大哥....”
“有事就说啊,没事我就先睡了。”门房又是一个哈欠,正欲关上大门。曾湖庭身边的人立刻伸手挡住,被门夹到了手。
他哎哟一声,“疼!”手指上顷刻血流如注。曾湖庭连忙从怀里取出手帕,早早包裹止血。
门房也哎哟一声,“你们都看到了,可不是我要找他麻烦,我关门,他伸手过来才夹到的。”
“不关你的事,是我心急了。”伤到手的人反而说,“大哥,麻烦你通报一声,我们是福城县借调过来,做户籍调查的。”
“那你们等着,我去问问。”门房当着他们的面,啪的一声又关上门。
剩下那人苦笑,万幸伤到的是左手,并不影响他写字。
手帕扎住了手指,慢慢的血止住了,曾湖庭这才放心说到:“这位兄台,伤到手不可小觑,等下去找医院,让大夫看看。”
他说完抬头看那人的脸,面熟,总觉得在哪里看过,这么模糊的印象,应该是,
“朱兄?”
正是朱沉毅,他抚着手苦笑道:“我心里有数,只是留了点血,没大碍。”
曾湖庭不赞同的说:“有没有大碍,那是大夫说了才算,你说了可不算,就这么说定了,安段下来我跟着你去医馆。”言下之意,别想躲。
朱沉毅只好点头,多谢他的好意。
前后一炷香的时间,门房又回来了,这次拉开了角门,“县丞大人吩咐,让你们先去客院休息,不可胡乱走动惊了女眷。”
“是。”
八名学子鱼贯而入,曾湖庭走在最后扶着朱沉毅。毕竟这里的十人,他就跟朱沉毅熟悉些。
客院简陋,甚至都没收拾,两人一间屋子,朱沉毅伤到手,曾湖庭包揽了打扫灰尘的功夫,倒了三趟水,这才勉强收拾出能住的地方。
“曾兄打扫起来倒是很利落。”朱沉毅说道,说完又觉得自己歧义颇多,又补充道:“我在家也经常帮我娘打扫的。”不然这话听起来像是说对方只会打扫一样。
书生里,四体不勤的占了多数。
曾湖庭压根没多想,再说了,自己能照顾自己难道不是好事?什么都不会才叫丢人。他拧干抹布,透过窗户看其他人的手忙脚乱,“我还算慢的,出门在外条件简陋,朱兄将就些。”
他还记得医馆的事,送朱沉毅去,大夫拆开手帕,看血已经止住,骨头也没问题,只开了点愈合伤痕的药粉,每天一换,十来天也就好全全。
朱沉毅感谢他的照顾,还从外头带了糕点。
他们这些学生安顿下来,第二日,湘平县的县丞出现了。
县丞脸上带着难言的愁苦,四十来岁的年纪,脸上的每条皱纹都透露着生活的辛酸,“你们跟我来罢。”
他带着学子们左突右拐,绕到外院的一处房子,门一推,霉味就钻进每个人的鼻子,灰尘在阳光下欢乐的跳舞。
曾湖庭心里一突,不会吧不会吧,这里的书册难道都归他们整理?
果然县丞苦着脸说:“就是这些,你们先整理吧。”说完他就转身离开。
朱沉毅跟几个学子正准备动手,曾湖庭往前踏一步挡住县丞的去路,“大人,湘平县原本的文书呢?我们都是新手,一点东西不会,没有县衙的文书带,大半月怎么清理的完这么多东西?”
对啊,朱沉毅反应过来,立刻站到曾湖庭背后。
县丞抬了抬眼皮:“县衙原本有两个文书,一个回家奔丧,一个老婆生孩子,都没在,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他转身又欲走,再次被挡住,这下剩下的八人也回过味来,齐齐挡在县丞后边。
“大人,试问没有旧的整理资料,我们怎么做新的户籍登记?又怎么交接?怎么确定责任?”曾湖庭叹口气,“咱们本来就是从书院刚刚借调的,跟这些东西没打过交道,实在不行就只能打退堂鼓,回去大不了被先生骂一顿了。”他做出愁眉苦脸的样子,“朱兄,咱们出师不利,跟陈知县没法交代。”
朱沉毅脑子一闪,沉声说:“那还是回去跟陈大人报告一声,让他们重新派人罢,咱们做不了。”
说完,他就第一个走了出去。曾湖庭一边摇头一边跟上,其余八人你看我我看你,一狠心一跺脚都跟上了。
别人都不怕,法不责众,他们跟上就是。
再说了,什么都不给,资料的确没法整理。
曾湖庭摸到朱红大门的门栓,背后终于传来声音,“站住!”
县丞还是那张愁苦脸,“看你们年纪小,我就帮帮你。谁让我心软呢?明日吧,我把老婆生产的文书暂时叫回来,让他教教你们。”
他说完就扭头走开。
朱沉毅看着曾湖庭,“曾兄,这下怎么办?”他们是不是厚着脸皮回去?
“当然回去,咱们是来做统计的。”曾湖庭迈步就朝暂住的院子走,低声道:“总之,一切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统筹大法来自小时候学过的趣味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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