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茵打定主意要从谢九身上下手,翌日卯时便起了。
她没干别的,叫泽兰施了粉黛,点了眉心花钿,挑了件极衬自己肤色的烟青襦裙,方才披了银狐斗篷出门。
许珩今日放了天假,正和许三娘一起在屋中用早膳,魏氏有账目要理,没同他们一起。
许三娘见许文茵进来,招呼道:“二姐,快来坐。”
她说完这句本要立时起身,待看清自门外步进来的许文茵,整个人都呆了一呆。
女子面若银盘,螓首蛾眉,额间殷红的花钿衬得她肤色皙白如雪,屋外几簇红梅似乎都因那双微翘的幽兰水眸沉寂失色。
有美人兮,当是如此。
还是身旁许珩唤了声“阿姊?”她才回过神,忙叫婢女布筷,等许文茵落座便问:“二姐怎么来了?”
许文茵通常都在自己屋里用膳,不同他们一道。
许文茵执起银筷不答,反而带笑地看了许珩一眼。
旁边许珩本就不满她突然闯入,被这一看当即如临大敌,“你看什么看?”
许文茵:“许小郎君之前出门补的小马驹,如今可补好了?”
“补没补好,与你何干?”
用不着许文茵提醒,他也在惦记此事。可魏氏轻易不许他出府,许三娘又整日和小姐妹有约,他开始盘算要不要故技重施,再摔一跤。
才刚说完,膝盖被人从桌底下踹了一脚,一抬头,发现对面许三娘正盯着自己,眼带警告。
许珩一噎,勉强订正:“我还没出去瞧过,不知道。”
许文茵笑道:“那不如,我去同母亲说,你我二人今日就出府去?”
此话一出,不仅许珩,许三娘也愣住了。
他当即皱起眉:“你想打什么坏主意?我可不是阿姊,不吃你这套!”
“许小郎君这话见外,”许文茵弯了双眸:“你我乃嫡亲姊弟,弟弟有难,我自当施以援手。昨日上元,母亲才特许你休一日假,若错过今日,再要出府可就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最后一句话才是她的重点。许珩一反应过来许文茵半威胁的意思,气得腾一下拍桌起身。
“用不着你个乡巴佬教我!”
许珩当然清楚她说的话不无道理,可他那比天还高一截的自尊心接受不了要许文茵帮忙,拧着个眉头默了又默,才扭头冷哼一声:“既然你这般央求,我考虑考虑。”说罢推门而出。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
旁边许三娘啧啧摇头:“跟个爆竹似的,一点就着。”
不过口是心非如许珩,他这么说基本就等于同意了。
一起去向魏氏请示时,也不知是不是因着有许三娘在旁边奋力帮腔,魏氏稍作犹豫便点头应了此事,还叫人备了车,要他们日落前赶回来。
谁知马车才刚驶出许家府门,许文茵就冲驾车的小厮道:“去平阳观。”
许珩:???
不顾他一路抗议,马车在山门前停稳,许文茵一撩帷幕下车,冲车内怒目圆瞪的许珩抛下一句:“许小郎君不服,大可自己驾车回去,若不回去,那就跟我来。”
这,他不是根本没得选吗!许珩愤然跳下车,扭头看清驾马的小厮竟是许文茵院里的下人,难怪自己嚷嚷一路,他装聋作哑。
想着回了家定要叫阿娘将他逐出府去,那边许文茵已径自迈上青石台阶,他忙跟上去。
“你……来道观做什么?”他问。
“为祖母烧香礼佛。”
说完这话,许文茵眸光兀然黯淡:“珩哥儿也许不知,祖母年寿已高,我却不孝地离了她身侧,如今相隔遥远,不能侍奉祖母左右,只敢这样偷偷为她祈福。”
许珩看在眼里,面色微滞,没料到许文茵私自跑来此处竟是因为这个。
阿娘和祖母不合之事他是知道的,但具体为何却没人告诉他,他也没见过。
魏氏分明那般年轻,老太太却已是高寿……
没想到乡巴佬这般有孝心。
二人一路沉默地步上石阶,却没走正门,许文茵寻着昨日谢九告诉她的路,在山间竹林小径上寻到了一处小门,门上没有落锁。
伴随着吱呀一声,她推门而入,竟是直通道观后院,自己初次遇见谢九的地方。
此时廊下刮来一阵风,吹得树影荡漾,竹林刷刷作响,她抬手遮挡,云袖被吹得泛起弧形涟漪,一眯眼,看见了自屋后走出来的那道白影。
旁边许珩率先惊呼出声:“你不是那天的地痞吗!”
许珩认识谢九?
这想法刚冒出便被她否定,八成只是把谢九当做了谢十三。那正好,省了自己一通解释。
谢倾方才早在屋檐上瞧见了,轻飘飘瞥眼许珩那张臭屁十足的脸,没搭理他:“许二娘子,这儿风大,跟我来。”
他今儿特意吩咐过道观的人,倒不担心会有人打扰。
这是一处小隔间,桌上早已备好斋饭并热茶,待门一关,许珩又蹦跶起来:“你一定就是那天那个地痞!”
若不是许文茵在场,谢倾估计能当场一脚上去让他闭嘴,这会儿却只能弯起嘴角笑:“什么地痞?这位小郎君只怕是认错了人吧?”
认错个屁,他怎么可能认错!
许珩还在如临大敌,许文茵就已没事人的坐下了。
谢倾搭理许珩的空暇,不忘拎了一旁的茶盏给她斟茶,“二娘子昨日说有话跟我说,是什么事?”
他虽面上没表现出来,但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就发觉了,许文茵今日打扮不同以往。
好看是好看,但是……谢倾眯了眯眼。
“若没事,我就不能来同谢小郎君说话了?”她端起茶蛊,抬眼看他。
瞳仁黝黑明亮,宛如含了一汪秋水,谢倾眼底微凝了下才道:“当然不是,二娘子想来,随时可以来。”
他将茶盏拿开放回旁边架上,就听许文茵道:“不过我今日来,的确有一事想问问谢小郎君。”
“什么事?”
“昨日宫宴,我曾撞见过你的弟弟,他似乎腿上受了伤。我那时不便停留,事后只唤了宫人去寻他,也不知……他那之后如何了?”
谢倾握住茶盏把柄的手一顿,还没等他说话,后面许珩扑上前,一把扯住许文茵的袖角,声音拔高了一个调:“你别被他这副衣冠楚楚的模样骗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倾挑挑眉,侧眸看去。
许文茵不解:“什么意思?”
“你当真不知?我上回出府就是碰见了他,他二话不说就扯我衣领——”
只听“砰”的一声惊响,二人吓了一跳,回头发现是房间角落里那张木凳突然倒了。
旁边谢倾道:“哦,许是年久失修,坏了。”
许珩没理会,接着转头道:“他不仅扯我衣服,他还骂我!他就是为了讹——”
“砰!”的又是一声惊响,屋里那张红木案几也翻了个四脚朝天。谢倾若无其事走过去,眉眼微弯,看向许珩:“这屋子里东西放太久,很多都坏了,你们小心。”
许文茵:“……原来是这样。”
许珩却没法像她这般淡定,一张小脸是越来越白,背脊是越来越僵。
面前这笑意斯文的地痞看向自己的眼中分明只写满了十个大字:“再乱说话老子就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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