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野山的风光一如既往, 正值盛夏时分,山中的一切更是一片生机勃勃。
“跟上回去寺庙里应邀绘制壁画的时候一样,沿途风景还是老样子呢。”坐在车上, 郁理如此评价。
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她刚被授予料理大师的名誉不久, 身上的画家委托还没做完, 正好将主业和兼职做一次调整收尾。
“唔是斩杀巨蜘蛛的那一次”一旁的髭切听到郁理的感慨, 侧头想了想也翻找出了细节,“哦那天家主正好也从夜斗神那里知道弟弟的下落对吧”
提到弟弟时中间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郁理知道,这货是又想不起膝丸的名字,干脆就直接岔过去了。
“膝丸是惠比寿大人后来直接送来宅子的, 在寺庙里我接回的是爱染。”对髭切的“健忘”郁理早已经放弃治疗,内心毫无波动并已经在忆往昔, “说起来当时真被那只巨蜘蛛吓得不轻呢。”
14岁因为灵力体质的外泄,差点被一众妖魔鬼怪分而食之,导致郁理对彼岸生物一直是恐惧和排斥的。就算后来再度被夜斗所救, 还解决了灵力外泄的问题再无性命之忧, 郁理对于妖的恐惧依旧印在心头没有改变。
那只体型有半座寺庙大的巨蜘蛛笼罩在头顶时, 她当时是被吓得腿软到直接坐在地上的。现在回想起来还挺丢脸
“但也是在那个时候,我也被夜斗强行点醒,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
她被自家供奉的武神强行拎出躲藏房屋, 硬逼着站在屋顶直视头顶的庞然大物, 告诉她不需要这么害怕, 因为她已经拥有了反击的能力, 没必要再持过往的普通人心态一遇到妖就只会等人来救, 而是该学会自救。
从那以后不知何时, 她再动手斩杀来犯的妖和虚已经变不改色,这中间是如何过度的郁理早就记不清了,只有现在挥舞起斩魄刀时的从容不迫。
“哦呀哦呀,稚嫩期的成长史呢。”身旁绵软的男音笑着恭喜,“家主现在也成为一位出色的主君了,不管是本丸还是现世都做得很好哦。”
郁理看着他一脸笑眯眯地对着她鼓掌拍手宛如哄小孩一样的动作,那是直接翻了个白眼,这些千年老刀真是不经意间就散发出“别看我年轻其实年纪很大”的气息啊。
说话之间,汽车已经抵达了今天的目的地,古老的日式别院逐渐近在眼前。
因为举办鉴古会的关系,这座本该在山中悠然宁静的别院此时里里外外一派热闹。
在门口将车钥匙交给了专门的侍者后,郁理带着髭切跟着接待员的指引一路穿越大门,直达会场主厅,里面这时已经有不少宾客在场了,正各自围成一个个圈子对着感兴趣的古董聊得起兴。
郁理进场的时间不早不晚算是掐了个中间档,但现场这么多人还是吓了她一跳,说好了古玩是小众市场呢,大家都这么喜欢玩古董吗
身后的髭切低低的笑“哪来这么多的古玩爱好者投其所好者不少才是真的。上行下效这句话家主总听过吧”
古玩从来不是普通人玩得起的行当,能当得起“收藏家”这一称号的存在哪一个不是背后有权或者身家丰厚,这样一群不是有权就是有钱的人聚在一起,还不够另一些人削尖脑袋硬凑过来吗
这种事他作为源氏宗主的佩刀时不知看过多少,早已经见怪不怪。
他这么一说郁理秒懂,这不就跟她偶尔应邀参加一些推不掉的美食界权威聚会,不时总会出现根本不认识的面孔一二三殷勤围在身边叭叭个不停的画面一个样嘛。
一想到这个古玩交流会可能还会遇到这种人,郁理顿时索然无味。
正郁闷着,前头不远处响起了一个热情的招呼声“星宫大师,没想到你也在鉴古会啊”
苍老的嗓音带着惊喜,郁理听着耳熟,下意识抬头望过去,就看到一身传统和服的前田老家主笑着向他走来。
“前田家主,您也受邀来了吗”看到一个关系不错的熟人,郁理也有些高兴。
“也就是来玩玩,随便看看。”老家主回得随意,他是前田一族的宗主,家族底蕴丰厚,也不是没开博物馆,对外人而言不太容易到手的请柬只有想不想来的份,“是打听到什么消息,看上哪家的藏刀了吗告诉我,到时我帮您说项让对方转让给你”
一边说着,老人一边拍拍胸口十分自信地保证。
“没有没有没有。”郁理立时连连摇头否认,“我和您一样也是临时起意,出于好奇过来看看的。真没想着又要让谁家割爱,真的”
前些年为了集齐现世全刀账太疯狂,似乎已经给所有人一个“那个星宫郁理又来收刀了”的固有印象,导致现在她一出现这种场合大家都以为她是又看上谁家的藏刀了。
虽然她今天会出现在这里确实也是为了集刀。
心酸且不知该怎么洗涮这个印象的郁理不禁将头摇得更急,连带头上佩戴的流苏花簪也是跟着一并晃得起劲,紫色水晶打磨成的藤花晶片在灯光下很是耀眼,吸引了不少会场无意识游弋的目光。
郁理今天穿的是藏青色打底的振袖和服,深度浓郁的藏青色近乎于黑色,又比黑色浅一些,乍一看像正式的黑振袖。以这样深沉的缎面打底,那一针一线手工绣制的花纹却是灿烂明快的。
以金色光线和繁花为主的绣纹布满和服的下裾和长袖,束着吴服的腰带更是金灿灿的华丽,上面一轮火红的太阳和衣服上或粗或线呈直线状放射的光芒纹路互相响应,大气又美丽。
但衣着的这份华美比不上主人本身,在女郎明艳如画的五官和难以形容的高位气质下,全都成为了装饰和点缀。
耀阳下百花开的华丽和服,还有将其穿成陪衬品的和服美人,其实刚一入场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这是谁古玩界好像没见过啊,是跟着谁一起进来的小辈”
有不认识的悄悄询问,然后就收到了一些鄙视的目光。
“小辈你可真敢说那是星宫大师,前一阵子刚把谷川一族搞垮的那位料理大师,也是美食界公认的无冕厨神。”
星宫郁理成名的时间不长,就那么几年,一些不关注美食界的古玩界人士有些懵,但一提到老字号的谷川一门瞬间不少人有了印象能没有嘛,美食界的大地震导致不少企业跟着整顿,引发了不少动荡的余波到现在都还没停干净呢。
不过知道来人是谁后,心里只有古玩的那些爱好者只顺带联想起别的消息。
“星宫郁理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把十米地狱图捐给政府,换走了一堆国宝刀的那个收藏家原来长这样啊,真没看出来。”
“看那张画时,我一直以为是个上了年纪的画家,原来这么年轻吗”
“也难怪你们一惊一乍的,毕竟这一位只爱集古刀,从来没在古玩圈里正式露过面。”
“这次来鉴古会,莫非又是看上哪振古刀了”
大众的思路总是这么一致,窃窃私语到后头全是在讨论鉴古会上今天谁家带来的藏品是古刀的事上了。
这些主流的聊天内容里自然也有一小撮聊其他相关内容的。
“女人美食界公认的厨神薙切仙右卫门那些老家伙真是有够不中用了,竟然让一个小辈还是个女人骑到头上。”
“谷川那老家伙以前我还以为能和薙切争一争厨神之位,谁知道他竟然这么没用,还被一锅端了。”
“肯定是暗地里用了什么手段,否则一个女人能成什么事”
傲慢又轻蔑的目光藏于众多好奇投射的视线里,隐晦地远远打量,有一些甚至都不屑于掩藏。
“不过娶回来放在家里倒是不错。”
“费尽心机把自己的名声营销成这样可不就是为了这个”
“看她和前田宗主相谈的熟稔样子,传闻里她以集刀爱好为幌子暗地里巴结各大世家笼络了不少人脉关系的事应该属实了。”
“还别说,光看这脸和身材,确实挺有资本啊”
压低的私语盖不住愚昧的偏见与恶意,借着躲在人群之中,一些目光越发肆无忌惮。
直到被一双冰冷的金色竖瞳慑中,从那双眼睛里看到满是尸体的战场和仿佛随时会被斩得七零八落的冷酷杀意后,一个个满是冷汗地回神低头,再没有一个敢再朝那边望去。
心中却是惊惧不定,这双眼睛的主人又是谁能有这样恐怖眼神的家伙,绝对是个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命的魔头
收回警告视线的髭切不屑地重新扭回头,又变成一副万事不管神游天外的样子跟在郁理身后。
真是世道变了,换成源氏还在的那会儿,谁敢用那种眼神看他的主人,早就被当场斩杀扔出去了。
他的家主,这些蠢货也配肖想
就在他继续当个背景板保镖的时候,又有一些人主动找了过来。
“哎呀,星宫大师还有髭切大人,上次看到二位一起出现还是鹿儿岛的曲水宴上了,真是好久不见哦,前田你也在啊”
“真是稀奇,难得不爱出门的星宫大师也有兴致参加美食圈外的活动。这次还带上了髭切大人,是又看上了哪件平安时代的古刀吗”
髭切看到说话的那两人朝他们这边走来,甚至还专门和他打招呼,脸上微微一怔,歪头想了一下终于恍然“啊啊是岛津家和毛利家的家督吗好久不见。”说到最后他笑眯眯的打了招呼。
于是乎众人就看见本以为是星宫大师随从保镖的金发青年,这会儿一脸眯眯带笑地跟两个老牌世家的家主交谈,没有一点局促或刻意讨好的表现。而那两位家主也没有任何不悦,就跟遇到同层次的熟人一样没有一点架子,很快,包括郁理和前田老家主在内,新的大佬小团体就形成了。
之前恶意揣测的那些人彻底不敢说话了,不只是因为那三位世家宗主以友人之礼对待星宫郁理和她的随侍,更是因为他们发现那三位对待星宫郁理时甚至还隐隐讨好的姿态,尤其是前田老家主,做得其实挺明显。这要是还死抱着“星宫郁理主动巴结勾搭世家”这种想法,那根本就是自欺欺人了。
连随侍都被三大世家的宗主客气相待,星宫郁理真的就只是一介孤儿之女吗背后会不会另有隐情
现场对美食界并不是很关心现在认知受到冲击的一众宾客们纷纷暗自沉思,但明面上却是一派如常,在鉴古会的主持人宣布交流会正式开始后,气氛越发热烈。
郁理不喜欢应酬,但今天因为三位世家宗主在倒没多少没份量还没眼色的家伙纠缠,一行人一起看遍各家得意珍藏,细细听古物背后的历史和趣事倒也津津有味。
另外三位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旁人不知内情,他们是知道星宫大师那位随侍的真正身份的,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祖宗之物,因此在碰到一些平安和镰仓时代的古物时,他们可是知道了不少史书上不为人知的轶事和隐情,同样是大呼涨见识。
中间也不是没有杠精出没,反驳髭切说的历史细节,但历代只有家主才能持有的源氏重宝哪可能被他们驳倒,一条条清晰有理地全给驳了回去。
这场面看得旁边的郁理是红光满面,她不知道自己在原轨迹时拿着鬼丸国纲来这场鉴古会的见闻是什么,但可以保证绝对没有现在让源氏大佬带飞这么爽,简直不能更有面子
先是用国宝的天下五剑亮相全场,然后又是源氏重宝帮她鉴定全场古物
快乐
之前交流会开始前隐隐感受到的讨厌目光现在完全没有了,本就逛得挺快乐的交流会现在更快乐了。
而在髭切从鉴赏环节中拿了全场v没多久,郁理这次的目标地藏行平也出现了,她遵照古今太刀给她讲过的“历史”朝着那把烧身刀好奇地多看了一会儿,环节过后真的没过多久,那位烧身刀持有者就巴巴主动把刀送来了。
“不得不说,损毁得挺厉害的。可怜的地藏君”看着放在盒子里全身漆黑的刀身,就连刻出来的地藏印记都模糊了不少,郁理感慨了一句,“说起来烧毁在大火中的文物真的挺多啊。”
“可不只这些。”髭切随意道,“平安时代的天灾人祸同样不少,安元大火、鹿谷阴谋、承平之乱、天庆之乱里头跟着一起倒霉的物件可多了去了。”
两人站在会场一角说话间,一道声音突兀地插入其中。
“所以平安时代,妖物横行呢。”
正给地藏合上盖子的郁理下意识抬头,就看到一个右眼贴着纸符的黑发男子朝着这边走来。
他一身素净的玄色和服,双手抄拢在袖中,一头黑色长发松垮系在肩头,没被符纸和刘海遮住的左眼带着笑意看着郁理。
“你的场先生。”看着这张脸,郁理有些恍惚,但很快从记忆里扒拉出这个人来。
除妖人团体的首领,除妖世家的场一族的当家,的场静司。
当年她被妖物纠缠不敢再从事料理行业,是薙切一族花重金请的专业除妖人为她保驾护航,这才在诸多妖物的窥视中顺利完成了料理工作。而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的场静司。
后来他看中了她可以用料理吸引彼岸生物的能力,将镰仓的一栋古宅低价卖她向她示好,顺便提出合作。但被郁理拒绝以后也没纠缠,双方之后就再没有过交集。
没想到几年后竟然会在鉴古会上又碰面了。
“我算是常客了,这里有一些东西对除妖人来说也很有用,而且也是个加强联络拓宽人脉的好地方不是吗”的场家的当主笑得坦荡说得也很坦然,“就譬如时隔这么久又能遇到星宫大师,也算是有缘了。”
郁理哈哈干笑两声“确实,是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的场家主。”这一位还真是没变,当年看见他就是这么一副野心勃勃的样子,现在还是如此,可并不会过分惹人反感。
的场静司这时转头看向旁边的髭切,目光里有打量,还有赞叹“这可真是相当完美的显现,付丧神能化形到这一步简直就是奇迹。”
作为除妖世家的当主,和夏目、郁理他们一样天生能看见彼岸生物的人类,的场静司其实见过很多这种物品过九十九年就能拥有自我意识显现的小妖,它们被人类称为付丧神,说是神明其实是序列中极为低等的存在了,稍强一点的妖怪都能一口气灭了它们。
可这些被死神的灵力亲自蕴养,从动辄数百上千年岁的古刀里显现的付丧神却格外不同,不但外表上与人类无异,心智与能力更是丝毫不弱,加上刀剑本身就是能斩杀妖物的存在,这些刀剑付丧神与那些同类的差距用云泥之别形容都不为过。
要是的场一门也能蕴养出这么一批来
郁理瞧见他越看越两眼放光的样子蓦的就生出一股危机感,连忙就走上去将髭切挡在身后隔住视线,都没想过自己的身形根本没法将后面的刃整个遮住。
的场静司的思绪正好也被她的动作给打断,见她一副护犊子的防备姿态不由就笑了。
“请安心,星宫大师,我还不至于昏头从您手上抢东西,代价我承受不起。”
如果星宫郁理还是以前那个空有灵力但毫无背景的普通人,的场静司说不定真会威逼利诱连人带刀一并巧取豪夺带进的场家,但作为除妖人首领,从那些大妖的口中听说了这姑娘的真正身世,就再没这个冲动了。
除妖人说穿了还是人类,死后也是要进尸魂界或者地狱的。
连那些世俗的武家世家都懂的道理,一直在和彼岸生物打交道的除妖人只会更识实务。
郁理松了口气,真要被这位盯上了以后可麻烦大了,打消念头那是再好不过。
多谢当主不抢之恩
在人多的会场里说话并不方便,双方顺势转移了一下阵地,挑了一间没人的休息室坐下来随便聊了聊。
郁理其实也挺好奇除妖人那边的事的,这个世道的人心比平安时代更加堕落,由此也诞生了比那时更加污秽的妖怪品种,偏偏人类中能够通灵、天生能见妖物的人越来越少,除妖人的势力也不得不跟着缩小。
扛起整个除妖人旗帜的的场静司其实很不轻松,但他仍然在坚持,并且想尽一切办法让这个行业这个家族一直延续下去。
“不知为何,最近我总觉得盘居在各地的妖物情势有异。但派人前去探查,却又显示一切正常,什么都没发生。”
坐在沙发上,的场静司沉着脸道,他的直觉在提示他有哪里不对劲,可偏偏什么都查不出来。
“星宫大师,您的那边可有说过这方面的什么消息”
郁理知道的场是想问她的老爸、夜斗还有吃她料理的那些彼岸食客有没有什么具体消息,难怪突然主动过来打招呼,原来是想讨情报的。
但是
“这个还真没有。”郁理摇头,“我前两天还和爸爸通过信,问过妖和虚的一些事,但他跟说并无异常。”后头还让她少操心这些有的没的,术师之流由他们解决,她只管安心拼事业就行,想想还有点气。
不过,这些话就不用跟的场说了。
“这样啊”的场垂眸,越发衬得他丹凤眼狭长。
大概是知道后面再聊也是浪费时间,没过多久这位当主就笑着告辞,郁理自然也是回以笑容。
双方一前一后离开休息室,又在会场里呆了没多久,鉴古会便结束了。
走出别院大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是红霞漫天。
又是黄昏。
不知怎的,她心里忽然就咯噔一声,明明周遭人来人往,很多宾客都坐着车往山下的路组队离开,人气十分旺盛,可郁理偏偏就莫名其妙觉得心慌。
“髭切,你说应该不会有事吧”走在取车的路上,她喃喃自语,在近侍疑惑看来时又摇摇头,“没事,可能被的场家主影响的,也开始胡乱担心了。”
浅金发的青年却是定定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过头“走吧家主,不管有没有情况,总要出发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