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理在跑马场上练习骑射的时候, 本丸的天气也正一点点地转暖,冬日里光秃秃的枝丫上那冒出的一点点新绿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个时候没了飘雪,却有寒雨。
每有降雨时, 郁理的骑射练习就做不成了, 只是每次一提把这些时间都用来处理公务时都会遭到留守刀剑们的反对, 他们纷纷表示“本丸都启动这么长时间了, 要是有刃这点活都干不了趁早别再参与近侍轮排”,一句话决定了这期间近侍们增加的工作量以及郁理这个主人多出来的休息时间。
想想大家现阶段的业务能力, 郁理也没坚持,就干脆放手。
她闲下来, 自然宗三这个弓术指导也跟着闲了。
淅沥沥的冷雨倾落而下, 湿润了整座本丸的同时,也将屋外应有的人声全都驱赶进了屋内。
一时之间, 偌大的建筑被雨声衬托得越发安静。
左文字院,宗三膝坐于屋内, 透过敞开的障子门看向庭中的落雨。
不复晴时高远的灰色天空下, 那接连不断的雨幕仿佛将屋内外封锁隔绝成两个空间,将眼前的一切都蒙上暗淡的色彩。
粉发的打刀静坐于门后, 寒雨瑟瑟,虽然隔着檐廊并不会落进室内,但不时刮来的湿冷之意却是真真切切。
宗三不由摸了摸右腕上缠绕的佛珠手串,指尖轻轻捻动上面的珠子。
他其实并不怎么喜欢雨天, 这种天气就像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牢笼,会困住他人的脚步, 想做什么都很难施展开。
特别是今天兄长江雪和弟弟小夜都出了外勤, 本丸里只有他一人留下, 在这种只能躲在室内的天气里无端端更添了几分孤寂。
让他想起自己被魔王还有他的继任者们束之高阁宛如笼中鸟的日子。
“一旦得到, 就满足地止步于此”并没有得到放松的思绪让宗三放开了手串,喃喃自语时他下意识地伸手按住左侧胸膛的位置。
那里有一道蝴蝶状的刺青,也是织田信长夺刀以后刻上的魔王铭文,从此也代表了夺取天下的象征。
比起用于实战,之后所有的统治者们更喜欢仔细收好并拿出来炫耀。
所以哪怕被两度烧毁,仍旧被人两度再刃,继续收束。
只因为这把刀的身上有魔王的刻印,拥有它就拥了能夺取天下的寓意。
“真是讨厌的感觉。”他轻声低语。
可这种感觉,就算到他折断都无法摆脱。哪怕他已经修行回来,也依然如此。
他的心情就像眼前的天气,阴冷的连绵的,虽然没有疾骤雷鸣,却有着无法挥去的黯淡和压抑。
事实上很多时候他伸手按住这里时,自己也不知道是单纯按住印记,还是想堵住这位置底下心口的破洞。
他总是能听见那洞口发出的呜呜风声,比这冬末春初的雨要冷多了。
“真冷啊”
如此自语着,粉发的打刀悠悠起身,上前想要将障子门合上隔绝屋外的寒意。
屋门拉了一半,正要合上另外一半之际,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抹红意。
那是一把红伞,有人正撑伞步行在雨幕里,朝着玄关门外移动。虽然通红的伞面将人影的肩头以上全部遮挡,但那身白衣绯袴的审神者装扮任谁都不会认错。
宗三不由意外“那个方向是农田”
郁理打着伞走出建筑外,头顶的伞面被雨滴打出细碎的鼓点声,又变成水线顺着边缘滑落到背后,一阵风吹来,不但带走她呼出的白气,也让她微微抖了抖。
“好冷,下雨之后更冷了啊”她忍不住紧紧衣襟,“虽说这个时间点算是春季,但穿冬天的衣服根本没毛病嘛。”
正抱怨般的碎碎念着,下一秒她瞬间收起冻成狗的熊样直背挺胸脸色平静地直接转身向后看去。
十米开外,身姿纤细的粉发青年撑着一把黑伞朝她这边追来,雨幕里那变得模糊的身影看着娉娉袅袅。
“这么冷的天,您要去哪儿”他走路的姿态看着从容,可说话间人已经赶到郁理跟前。
被那股女子力忽然煞到的郁理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啊,没什么。之前不是带回了一些灵植的苗种然后试着种下去了么,今天下雨,我想看看田里的情况。”
宗三这才想起前些时日主公随部队出阵,然后又脱队去找灵材的事,当时跟物吉贞宗和龟甲贞宗一起不但带回了大量的灵材,还收了不少苗种。
如果能在本丸里种活这些,确实要省事很多。
想到这里宗三对她为什么冒着雨也要出来的情况再无疑问,在这种事上她总是比谁都上心。
“这样啊。”他垂下眼睑,“那块田的话,是我兄江雪照料得比较多,我也有去帮过忙。能一起陪您去看看吗”
人家都这么说了,郁理当然不会拒绝。
于是一红一黑两把伞顶着细雨一前一后蹒跚行进,没办法,到农田区域就不要指望泡在雨水里的土地能有多好走了。
为了带回来的那些苗种,本丸在靠近河滩的方向特别开垦了一块田做实验用,毕竟这些天材地宝都是野生品种,就算本丸的土地也算是用灵力滋养的,可谁能保证人家一定就吃呢。
今天又下起雨来,郁理不放心还是过来看看。
“看起来还好。”站在田梗边,望着地里明显透出欢快灵力波动的苗种们郁理松了口气,“田地也打理得很好,多出的雨水都有好好顺着沟渠排出去。”
不愧是她家就差没转职成农民的江雪,就算失忆了这门手艺还是没丢。
旁边的宗三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嘴角浅浅的翘了翘。
“能顺利长大就好了。”郁理盯着地里的苗种轻声喃喃,“虽然一直沿着大家给的线索去寻找灵材也挺好,但效率到底不高,家里这么多人呢。”
宗三不由侧头看她,对方还在专心盯着田地,明艳柔美的侧脸上几乎是明晃晃的写着殚精竭虑。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他心底忍不住发出疑问。
现在的本丸其实已经考虑放手了。就算离战力封顶还早,可至少也不需要审神者这样操心了,指令和战力非常完善,刀剑们完全可以自发运转,达成目标只是时间问题。可眼前这个人却像是焦虑着什么一样一直一直在逼迫自己。
可这样的话语没冲到喉咙就被咽了回去。
他有直觉这是禁忌,就算问出来也得不到回答。
所以干脆又转回头去,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风有些大了,我们回去吧。”围着田地又转了转,感觉没什么问题了郁理这才道。
这种天气出门是真受罪,又是雨又是水的,她小腿以下这会儿已经全都湿了,风再一吹能冻死人,何况还越刮越猛。
宗三低声应是,斜了斜手中的伞刚要跟着郁理转身离开,一阵大风刮来,他手中的伞顿时被风带偏过去。
“啊。”过于纤细的打刀便被带得一个趔趄,偏偏踩空的脚正好滑出泥泞的田梗,眼看着就要摔进田里。
“宗三”一只手牢牢抓住了他。
黑色的伞已经脱手而出,被风卷着顺着斜坡一直不断往下滚,最终翻进河里倒浮在水面上。
“没事吧”将人拉回扶着重新站好,郁理接连发问,“脚有没有受伤现在路很滑,没有扭伤或者撞到什么小石头吧”
“我没事。”宗三摇头,不着痕迹地按住她刚刚才松开的左手腕,转头看向了河滩,河面上的黑伞已经被冲得老远想追回根本不可能,“可惜了那把伞。”
“那种情况丢了也没办法。”郁理倒不在意,人没事才最要紧,她抬手将本就遮向宗三的红伞又往他那边侧了侧,“先跟我共用一下赶快回去吧,你身上都湿了。”
刚刚那一遭就算郁理反应快,宗三还是被淋了个半湿,郁理算是比他好些,但她是真的觉得很冷了,只想在又露出狗熊样之前回到温暖的房间里。
所以她动作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并且把明显慢吞吞的宗三又往身边扯了扯,裹挟一样拉着人快进着往宅子跑。
变大的风也让雨也有些急,明明该是更冷的小跑中,宗三看着头顶不自觉向他倾斜的伞和紧紧靠在一起并行的肩,却觉得有些暖。
之前独自坐在室内观雨的空洞感淡去了很多,连带着头顶的伞面看起来都格外艳丽。
他趁着她专注低头赶路,不着痕迹地又将伞推回去一些。
有时候宗三是真觉得这个主人没什么性别上的自觉,不是说这个人没有身为女性的意识,是她对他们的态度更像一种过度紧张的呵护,而不是把他们当成可以依赖的男性。
“看来还是湿透了。”终于回到能遮风挡雨的宅子,郁理看着头发半湿外衣全潮的宗三皱起了眉,“快回去先喝杯热茶就去换洗,要是生病就不好了。”
本来人就很瘦很苍白了,脸色再差点就更糟了,为什么左文字一家怎么吃就不肯长肉啊
对方却站在那里没动,郁理眉峰皱得更紧刚要开口,粉发的青年突然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方手帕。
“这个没湿。”她听见他这么说着就踏前一步,然后干净柔软的方帕被按在了她的眼角,睫毛上沾着的几粒水珠在闭眼间被带走,再睁眼时手帕已经移动到脸的另一边。
郁理被这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懵,有些茫然的目光正好落在对面人垂眸看过来的脸上,有透明的水珠顺着打湿的长刘海贴脸滑到下巴,水线沿着脖颈潮湿的肌理滑进大开的和服领口并一直往下。
她立刻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移动视线,之前跑动中沾到雨水的冰凉脸颊根本不用去擦就迅速升温。哎、哎呀,宗三的肩膀是溜肩型,美人肩呢。
脑子里不停歪着话题,动作上也正要退后一步拉开距离的时候,对方已经轻柔又快速地给她擦干了整张脸,还把手帕也塞进她手里。
“同样的叮嘱也还给您,而且女孩子要更注意保暖才是。请好好泡个澡去去寒气,之后我会送姜茶上来。”就算考虑体质,也是人类更需要忧心吧。
不想再耽搁她回房的时间,宗三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开。直到彻底拉开距离谁也互相看不见后,步伐才逐渐变慢。
冷雨依旧,宗三却觉得身上有些地方烫得厉害。
他伸出手按在之前与人挤在伞下靠在一起的左肩,苍白修长的指尖用力往下按了按,又慢慢放松逐渐左侧胸膛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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