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若被拥挤的人流挤得踉跄了一下,神魂骤然归位,他怔了许久,尚从魂飞魄散的压迫感之中回过神来。
“双若,看见没,无常又去纠缠明锋上神了,真不知道他凭什么会觉得明锋上神能看上他,”耳畔熟悉的声音逐渐将双若召回人间。
双若彻底清醒,他理解消化了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愕然地看向身侧的人。
他的眼中是惊诧和悔恨,愧疚与经年累月以这种愧疚来折磨自己的悲哀,杂糅在一起,使身旁人呆愣住。
“双若,你怎么了?”
“曼……曼因?”
他的声线颤抖,在看见好友的那一刻也终于回想起,自己本该是死了的。
他爱惨了明锋,在战场上曾为明锋耗尽最后一分生命,生生逆转战局,可他的残躯早已承受不住那般强大的神力了,才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可笑明锋却始终认为他仅是个“累赘”而已,他死无葬身之地,早该化为天边琐碎的星了,却幸运有加,双眼睁开重回年少时的花朝节。
身边这位,是令他抱憾终生的好友,曼因。
而现在,曼因还活着,还没有因他而死。
双若紧揪着的心刹那松了下来,现在他回来了,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令他重生,但一切都还有重来的机会。
花朝节是天界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在这一天,众仙可以赏花作诗,品尝花酿、糕饼,也可亲手缝制锦囊,送于心上人手中,若对方接下,并回赠自己手制的锦囊,则两人便会受万花的眷顾,情路顺畅,可若是另一人没有回赠,则代表两人有缘无分。
双若记得,这一年的花朝节灿烂而盛大,但却不是花朝节使他记忆犹新,而是花朝节之后的大朝会上,天帝会乱点鸳鸯谱,将他许配给天界战神明锋。
若是上一世的双若,他自然喜出望外,无比期望那一日的到来,只恨不得花朝节立刻结束,吉日不吉日都不重要,他只想让明锋从身到心都彻底属于自己。
那时他却从没想过,明锋会有多厌恶这一桩亲事。
但他多活了一世,还丢了性命,就自然要明白,有些人,就算强硬地用红线束缚住他们,这根红线也早晚要因超负荷长时间的绷直而断掉。
双若远远地看见了明锋。
那人生来似乎就是光芒加身的,他是如今天界为数不多的天地初开时诞生的上神,地位尊崇有加,无人敢上前与他攀谈,他仿佛自带他人禁止进入而专属于他的领域场,沉默而具有上神威仪,静立在那里时,仿佛一座俊美的神像。
令人情不自禁叩拜。
倏然,双若看见明锋抬起了头,那道目光仿若具有实体的利箭,灼热而锋锐,“嗖”的一声刺破空气,呼啸着穿越万千人海,精准地找到他,而刺痛他的眼。
双若的视线如游鱼,轻飘飘地滑开了。
自他意识到自己重回世间的那一瞬,他已下定决心,这一辈子,一定要离明锋远远的。
他偏要逆时间洪流而上,他偏要重写自己悲惨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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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若,你今天怎么回事,是哪里不舒服吗,我早就说你不该来这花朝节,”周围拥挤,人人争先恐后地挤上用万花装点的流银桥,曼因生怕双若一个不留神被人流冲开,用着极大的力道抓着双若的手腕,“快别看了,你就算能看见明锋,他老人家也看不见你的,快跟我回去。”
手腕上的钝痛时刻都在提醒着双若这是现实,他笑道:“曼因,你别唠叨啦,我们慢点走,这么挤急不来的,赏赏花不也是挺好的。”
他忽然想起,上一世,曼因一直在旁提醒他明锋并非良人,叫他擦亮眼,因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他屡屡因明锋而和曼因翻脸,现在看来,糊涂的是自己才对。
曼因转过头来,拧眉斥他:“慢点走,慢点走你就能等到明锋了是不是……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可惜曼因话还没说完,不远处高耸的花塔不知怎么回事,竟整个倾倒,直直向他们这边砸来!
众仙顿时乱做一团,叫嚷着,都失了仙家的风度,而桥下的人光顾着看热闹,似乎无人愿伸出援手。
花塔由花瓣堆叠而成,即使真的砸到身上也不会危及性命,只是到时淹没在花海里挣扎,他们这一桥的人都要叫人看去了笑话。
桥上人群密度大得竟然连手也抬不起来,故而连个施法的空间也没有,身后的人不断向前推搡着双若,而曼因刚刚不慎松了手,刹那间两人就被人流冲开,彼此都看不见了。
双若转身欲以神力与那花塔僵持,可混乱中不知是谁绊了他一下,他踉跄着,勉强稳住身体,却不慎崴脚,他“嘶”了一声,微微皱眉。
上一世没出花塔倾倒这个岔子,他本想低调,这回似乎竟由不得他。
只是他这转头间,凭空闻到了一股花香。
他再抬头,却只看到一道眩目的金光。
金光刺入花塔,迅速膨胀、炸裂,霎时间,姹紫嫣红的花瓣洋洋洒洒从高空落下,落下了一场朦胧细碎的花瓣雨。
这一场闹剧使众仙纷纷心有余悸地逃下流银桥,双若一时忘记了周遭,他爱花,站在桥中央,缓缓伸出手掌,去接着一片一片掉落下来的花瓣。
双若最爱的是淡紫色的木罗花,淡紫是个很苦的颜色,木罗的寓意也很苦——心向往之,虽不能至。
他突然发现眼角的视线挤进来一个身影。
那道身影高大,似入鞘的利剑,沉稳而藏锋,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胸有成竹。
最后,一张令双若熟悉万分的人停在他对面的三步之外。
花朝节有许多浪漫美好的传说,其中便有一项,若有两人同时从流银桥两端缓缓走至中央,那他们便被百花之神护佑,生生世世都要做.爱侣。
双若挥去了自己脑海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淡然抬起眼眸。
三步这个距离有些近,周围有爱凑热闹的仙家,纷纷停了自己手中做的事,或好奇或疑惑地看向他们这边。
双若欲行大礼:“上神……”问候的话语还未出口,他惊觉自己手腕被明锋拉住。
明锋的力道也很大,似乎要将他的骨头都捏碎一样。
双若抬起头,刹那便对上了明锋的眼。
双若没再说话,明锋也没说,他们二人只是看着彼此,时间仿佛静止,风与云都停住了,唯有花瓣扑簌落下。
明锋的呼吸有几分不顺畅,他像是极力在调整气息。
明锋的眼中好似燃烧着一团烈火,亮得吓人,里面混杂了太多情绪,有悔恨、有无助、有狂喜,也有庆幸与悲哀。
庆幸什么,又悲哀什么?
明锋抬起手,手掌虚张着,缓缓靠近他。
双若从明锋的眼中甚至看到了克制与隐忍,在他冰冷外衣的包裹之下仿佛是离别千万年的愁苦。
还有一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明锋从双若的发丝间摘下一片淡紫的木罗花瓣。
双若回神过来,礼貌地喊:“上神。”
他顺势挣开明锋的手。
明锋将花瓣攥在手心,手掌紧了一些。
他好像被这生疏的两个字刺中,双手悬在半空,微微抬起又瞬间垂下,似乎想拉住双若又在怕着什么,在生死攸关时刻面不改色的战神明锋,这个时候却胆怯再前进半分。
他眸光闪烁一瞬,眼中的光寸寸熄灭,却又不再似那个冷漠冷情的战神明锋。
他眼眶似乎有些红:“双若,我来了。”
双若一怔,愕然抬头,他觉得自己似乎还没睡醒,听错了明锋的话。
这句话里带着极度沉重的绝望和令人窒息的恐慌,以及劫后逢生大抵都及不上的欢喜。
矛盾得就像明锋的法号与名讳,封剑君,却要明锋。
明锋在双若抬头的那一瞬间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刚才那句话似乎只是双若的错觉了。
“可有伤到哪里?”
双若摇头。
明锋却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得清楚,他眸光低垂:“双若——你的脚有伤,让我……送你回去吧。”
周围众仙家全都看好戏一样,偶尔窃窃私语,不约而同地心中都冒出个疑惑,明锋上神之前难道不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这双若小仙君的?要说明锋上神的心中月,不该是那个凤凰尊主重鸣吗?一凤一猫,这可是云泥之异。
众仙心中这么想,却没人敢说出来,只是望向双若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带上了些轻蔑。
双若后退半步,表面在浅笑,心却渐渐下沉,堕入深海。
他不会忘,花朝节前夜,他为明锋送去了自己亲手缝制的锦囊,明锋孤傲自持,随手接过锦囊又随意丢弃,每一个字都刺他入骨。
“我已有属意之人,当是重鸣,至于你,莫要纠缠。”
双若抬头看着明锋,脚腕隐隐作痛,心口再无知觉。
“至于你,莫要纠缠”,这句话,昭示他悲惨一生的开始。
双若眼中也有光,他侧头,清浅疏离地笑着:“多谢上神,但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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