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鹤重楼看着坐在香案前研磨香料的弟子。

    玄君自入玄术宗开始修炼之后,便稳坐太一玄君之位,因此也无名无姓,甚至没有一个乳名,鹤重楼一直称呼他为“孩子”,他也便欣然接受。

    此时此刻,太一玄君身上的修为确实无误地拔高了一个层次,但是相对应的,他那一头原本黑如鸦翅的秀发,已经全部转为白色。

    “弟子确实突破了合一后期,如今已经是再造境了。”玄君停下了手中研磨香粉的小碾子,抬起头来看向鹤重楼,“相应的,我强行破关,神魂受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损伤,才会导致如今的情况。”

    这样说着,他伸手捋了一下耳边垂到胸前的鬓发“也太长了一些。”

    众人之上的太一玄君,用有些孩子气的态度小声嘟囔道,不知指的是自己闭关的时间太长,还是头发在闭关期间野蛮生长长得太长了。

    “神魂损伤”鹤重楼一脸心疼地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弟子,“是师父的错,若不是师父我”他占得的卦象是“大吉”,确实,玄君破关,晋升再造境,这应当是玄术宗数百年来最值得大肆庆贺的事情。

    可是,如今眼下玄术宗八峰皆有大量的弟子折损,护宗大阵更是被沾染攻破,这样的情况,能被称为“大吉”么

    “这不是师父的错。”玄君轻声安慰起了面露悲戚的云中君,“对方太过残忍狡猾,也过分能隐忍,才会导致今日的局面。”

    “还有一件事情,请师父同意。”他道,“虽然我突破了合一后期,晋升了再造初期,但是眼下乃是我玄术宗百年不曾遇到的困境,弟子晋升再造之事,不必大肆宣告。至少”

    “至少也要等在此次灾祸之中无辜死难的人都得以安息之后。”

    原本在九宗七姓之中就有这这样约定俗成的规矩,若有修士晋升出窍及出窍以上,家族和宗门都会为其大肆操办宴会,而玄君晋升再造,更是整个九宗七姓数千年以来唯一一位,他自己提出不要操办宴会,也是考虑到了众多死难者的情绪。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鹤重楼看上去似乎憔悴了不少,听到玄君这么说,心里却大受感动。

    原本鹤重楼就想着不要操办玄君的“再造大典”,但是又怕玄君觉得委屈,现在他自己提出来,鹤重楼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更加觉得自己的弟子受了委屈了。

    “师父。”大约是鹤重楼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他听到玄君用一种哭笑不得的态度开口道,“我快四百岁了,莫要再把我当四岁小孩了。”

    鹤重楼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那里头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玄君研磨香料的手稍微停顿了一会,又继续研磨起来“她灵府受损,又耗损了大量的灵气,让她先留在凤鸣小筑休养一段时间吧。”

    “可她是”

    “她是谁并不重要。”玄君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师父,“有我保着她就是了。”

    这完全不管别人看法和想法的发言,说是四百岁那起码要去掉两个零才是正确的年纪。

    但是鹤重楼此时此刻却不能去追究什么了,毕竟当时,那个现在在内暖阁之中熟睡的少女是怎么顶着遍体鳞伤和一身血污冲进黑色的灵气旋涡之中的,大家都有目共睹。

    当时玄君在她昏过去之后,有那么一瞬的迷茫,犹豫了一会,像是不知道自己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该做什么一样。最终,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蹲下去打横抱起了浑身血污的少女,也不在乎她身上的血渍沾染了他白色的衣袍。

    然而,此女是天女的事情,却被那邪祟堂堂正正告知了在战场上的所有人。

    这就是那邪祟,给这破坏了自己百年阴谋的少女,最后下的绊子吧。

    想到这,鹤重楼不禁道“孩子”

    “师父,我心里有数。”玄君浅笑,他生的极为好看,只是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淡淡的,唯有这么一笑,便像是这鲜花锦簇的凤鸣小筑一样让人舒畅。

    鹤重楼便也不再好说什么了,他憋了半天终究是憋不住“那里头那女娃娃”

    “我是男子,不便照顾她,还请师父指派几位侍女前来。”玄君微微颔首,“师父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徒儿便不留师父了。”

    鹤重楼

    这个徒弟,嫌弃自己话多赶自己走的时候,态度永远如此生硬。

    他到底什么时候能稍微圆滑一点

    但是作为一个宠爱“老来子”的老父亲,他当然是不可能对玄君发脾气的,毕竟玄君所说也没有错,修整如今的玄术宗,调和明家和昆仑殿之间的矛盾,都需要他去忙。

    什么

    这种事情怎么能丢给玄君去做这孩子神魂受损已经很累了,这种事情当然是他这个掌门去做啊

    他这条老命算什么,当然是玄君更重要啊

    若是沈闻听到他内心的活动,怕不是直接一口茶喷出来,直呼“爹道牛逼”了。

    都说惯子如杀子,玄君被鹤重楼这般惯着,还没有长歪,这大概和他天生就是个温和而不喜争斗的性子密不可分吧。

    待到鹤重楼离开之后,玄君才站起来,掀开通往内暖阁的纱幔,将研磨好的香料倒入了床榻边上的香炉里,再将香炉放在了香笼里。

    床榻上笼罩着厚厚的纱幔,那个被他带回来的少女还因为伤势的关系在睡觉,之前他身为男子,自然是不能为她更衣喂药的。虽然他以玄术宗的疗伤秘药治疗了这姑娘身上的外伤,她的内伤却需要慢慢调养,也不便转移,便问鹤重楼借了几个侍女,让她们照顾昏睡中的天女后裔。

    那些侍女挤在一起,若是边上没有人看着,便要多嘴多舌,他在外头观研佛经,里头那几个侍女替少女擦身、沐浴,一边做活,一边你一言我一语的,压低了嗓音赞叹少女的身躯“嫩滑、娇俏、有弹性”。

    逼着他咳嗽了一声,提醒她们自己听得见。

    之后倒是没有人再聊了,他却有些心神不宁,再读不进一个字。

    侍女替少女更衣完毕之后,便急匆匆得退去了,少女睡得有些不安稳,总是发出细碎的呻吟。玄君便想着左右读不进书,就做了一些凝神香点上。

    待他将香炉笼进香帐里,便将目光落在了那缥缈如雾的纱帐上。

    睡在床榻上的少女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牡丹襦裙,一身素白唯有抹胸上绣着的牡丹嫣娜俏丽。

    美人隔着纱帐看不清,朦朦胧胧反而更有意境。

    不知怎么的,他总想伸手撩开帘子,好好地看一看这个女孩到底生的什么模样。

    就在他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握住纱帐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少女翻了个身,令玄君的手猛地颤了一下,呼出一口气来,才没有掀开帘子。

    他捏了一下自己沁出一层薄汗的手,转身离开了内暖阁。

    沈闻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特别糟糕的噩梦,醒过来的时候依然浑身都是虚汗。只是映入眼帘的不是地狱的血色,而是纯白的纱帐,到是让她头昏脑涨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点。

    她伸手掀开纱帐,走到了内暖阁的外面。

    外头现在空无一人,仅有雕饰着复杂花纹的大门敞开着,外头是花团锦簇,蝴蝶翩飞的小庭院,一个白发白衣的青年坐在桃花树下,边上的香炉袅袅生烟,青年的手中捧着一卷贝叶。

    沈闻眼前有些模糊,那身影似乎莫名其妙的和一个一身素净僧袍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沈闻用力摇了摇头,才让自己模糊的视线清晰了起来。

    “你醒了”青年抬起头来,柔声询问了一句。

    沈闻只是绷着一张脸看着他。

    太一玄君能常年霸占百美图第一名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光是这一身素衣,披发不束的样子,便是个十足十的小仙男。

    美人在骨不在皮,但若是骨、皮具美,那便是美人之中的极致。

    只不过,沈闻并没有什么心思欣赏美人。

    她伸出手来“我的剑呢”

    玄君愣了一会,便道“是一把好剑。我收起来了,若是姑娘要,便还给你。”

    只是那剑柄上所镶的,是谁的舍利么

    “还给我。”沈闻冷漠道。

    玄君握着贝叶经文的手微微收紧。

    不知怎么的,面对沈闻这样的态度,他心口突然有些紧仿佛她原本不应对自己这个态度。

    应该是更加、更加

    回过神来,他已经回答了“姑娘灵府受损,凤鸣小筑灵气充裕,能加快姑娘伤势痊愈,此刻还是留在这里调养更好一些。”

    沈闻收回了手。

    她有些执拗,又有些苍凉的站在那,一双眼睛盯着太一玄君,似乎像是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神情来一般。

    “姑娘有事要问在下,便问吧。”玄君柔声道。

    “你度过劫数使用的方法,是不是寻一人为替身,替你受苦受难,替你身死道消。”沈闻开口,这问题就像不是从她嘴里问出来的一样,木得不带一点情感波动。

    没人知道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玄君楞了一下,他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一枚钉子一样,楔得更深了一寸。

    半晌,这站在如今修真界顶端,如雪如玉、如风如松的男子才站起来,走到沈闻的面前,以郑重无比的态度回答道“不是,也不会。”

    “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玄君她为什么对我这个态度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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