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愿意留下来的太宰治,樱井悄悄松了口气。
她瞧着已经开始和织田作之助聊天的青年,对对方的别扭有了一定程度上的了解。
像个别扭的小朋友。
少女在心里画出了一个绑着绷带闷闷不乐的Q版太宰治,想要吃到喜欢的糖果又有点害怕别人并不是真心想给他这颗糖果。
樱井总是对拥有小孩特征的人要更纵容一些——比如乱步。
可她身边亲近的人里好像也只有乱步更像小孩子,其他的人都把她当小孩子看。
不过没有关系,现在不是又冒出来一个太宰治吗?
虽然是个不太可爱的,有时候比大人还像大人的小孩子。
但是,这是哥哥喜欢的小孩子嘛,四舍五入也是自己喜欢的小孩子。
她还答应过哥哥要跟对方好好相处。
坐在一边神游的樱井默默的帮太宰治在自己心里刷着好感度。
织田作之助注意到少女的沉默,他视线在少女身上微微一顿,刚想开口把话题抛给少女,就看见双眼空茫的少女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似的,立即抬眼朝他露出笑容。
乖得不行。
织田作之助的那本想让把话题抛给少女的想法没有了,他想,也许花她不是那么想加入他们的话题,在她的眼里自己和太宰治的羁绊太深,她担心自己会成为那个“外人”——才进餐厅的时候少女的撒娇表露了她的不安。
“花,我突然想起来克巳今天早上拜托我帮他买一本书,说是学校老师要求阅读的,你能帮我去隔壁书店看看有没有吗?”织田作之助选择了让少女出去透透气,顺便让少女去找点吃的——菜恐怕还要过一会才能上桌。
樱井眼睛一亮,迅速起身,“你把书名发给我,我去看看有没有!”
少女迫不及待的离开了。
太宰治单手支着下巴,看着少女慢慢被人流掩盖住身影,他歪头看向织田作,“她就是救了你的那个人?”
织田作之助在看不见少女的身影后也收回了目光,他点头,笑意不自觉的浮现,“花很好。”他似乎觉得这样的描述过于简短,又加了一句,“是个很乖很可爱的孩子。”
主观性非常强烈的形容。
太宰治心中又涌上刚刚见到织田作和少女时的负面情绪。
他想起了那个画面。
坐在男人身边的少女闷闷的把拿在手中把玩的风衣腰带泄愤似的丢掷出去,而男人不仅没有多说一句反而只是无奈的捞回自己的衣带朝少女投去了安抚的眼神。
男人全然纵容的行为让少女看起来像是个被家人娇纵过头的坏脾气姑娘。
太亲密,这样的场景太亲密了,没有人能想到这个少女和男人根本不是什么相处了十几年的家人。
他们才认识两个月不到,看上去却跟感情深厚的兄妹无异。
太宰治那一瞬间升起了让那个少女死去的念头。
太危险了。
她悄无声息的出现,紧接着又获得了织田作的信任,甚至成为了织田作的家人。
而她看上去好像没有任何目的——她顺从着织田作,就像任何一个喜爱着哥哥的妹妹。
难道世界上真的有人能毫无目的地复生一个素不相识的亡者还对他付出真挚情感?
太宰治垂下眼眸,那双剔透的鸢色双眼在阴影的遮蔽下晦涩不清,“织田作,你就不担心她对你别有用心吗?”
他尖锐的问道,“你就没有怀疑过她为什么要成为你的家人,为什么要帮你复活你收养的孩子,为什么要帮你脱离黑暗?”
“你就没有怀疑过这是一场骗局?”
“你就不怕再次失去这一切?”
他又一次在男人面前展露了对人性极其不信任的那一面。
或者说,太宰治除了织田作,他谁也不信。
他那双混乱的双眸凝视着他仅剩的友人。
他的友人也安静的,如同过去在酒吧里闲聊时一样安静的倾听着他的每一句话。
“我上次就想说了,”他的友人说,“为什么要露出这种,孩童即将要哭出来的神情。”
“太宰。”
那句曾已经被埋在黄土下,再也无法倾吐的话语,在这一刻重见天日。
“我很担心你。”织田作之助说道。
太宰治猛然抬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人类的语言到底又多强大呢,它能编织出幻梦似的甜美谎言,它能轻易让坚固的情感分崩离析,它的复杂能让人们永远触碰不到对方的真心。
可它也能用短短几个字击垮一个人。
是因为这短短几个字里包括了太多的情绪和过去了吧?那些织田作不曾表明的犹豫,那些织田作不曾表明的关心,那些织田作不曾表明的,对太宰治这个存在的回应。
对太宰治低低呼救的回应。
原来不是没有听见啊,原来不是没有看见啊。
原来织田作之助在那次死亡前已经打算向他伸出手了啊。
抬起头的少年,再也无法隐藏自己脸上的表情。
就像他从来无法,也不太愿意在这个男人面前隐藏自己的茫然和脆弱。
“织田作……”巨大的冲击下,太宰治只能喃喃着友人的名字。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幸好这次他的友人没有继续保持沉默作风,他耐心的,像是对待迷茫又不安的孩童一般,回答着太宰治一开始的问题。
“我当然怀疑过,死而复生——这种只应该出现在故事里的事,切实的发生在了我身上时,我甚至试图过自杀来判断真实。”
太宰治眼瞳骤然一缩。
“我差点成功了,自杀时濒死的感觉让我意识到真实——也是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稍微能理解你追寻死亡的理由了。”
男人沉声说道,“倘若能以死亡结束这场荒诞的喜剧,也不失为一个圆满结局。”
“至少在那一秒,我能分清虚幻和现实。”
太宰治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捡起友人以前的担子,当起了别人人生的倾听者。
“但是我没有成功,也幸好我没有成功,花发现我拔掉了呼吸管。”织田作之助隐约能记起一点,“我听见了她的尖叫,太尖利,我怀疑我当时没有彻底昏迷完全是因为她的尖叫——针一样扎着我的脑子。”
明明是那样悲哀的场面,男人在回忆时却还是露出了笑意。
太宰治的嘴角也不由自主的跟着上翘了。
“我醒来了之后被她好一顿臭骂,”织田作之助又开始无奈的摇头,“连护士都被她吓住了,她看上去简直像扑上来打我。”
“但是她骂着骂着就哭了。”织田作之助顿了一顿,声音变得很低很轻,“她没有哭出声,只是——只是落泪。”
“她问我为什么要自杀。”织田作之助像是回到了那一天,他的表情,不,他下意识的模仿着那时少女的表情。
那种空茫的失去希望的,孤独的悲伤出现在太宰治眼前。
“我觉得那不像是在问我,可她确实是在问我。”陷入回忆的织田作之助呢喃着难以让人理解的话,可太宰治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你告诉她答案了吗?”太宰治也放轻了声音问道。
“我没有,”织田作之助说,“我问她为什么还要活着。我不知道我那个时候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她看起来明明已经那么——”
“难以支撑自己,”太宰治接道,“你也不是在问她,你是在问你自己。”正如少女,那句‘为何自杀’何尝不是透过织田作问她自己。
“她,怎么回答的?”
“因为诺言。”织田作之助苦笑,“她说她曾答应过一个人要抱着期待幸福的愿望活下去。”
太宰治知道最关键的地方来了,他看着织田作,看着织田作回忆里的少女。
“那你呢?织田作,你说了什么?”
男人放在桌上的手抬起,他把自己的脸埋在手掌里,好似这样那些痛苦的情绪就能得以掩盖,“我说,”
“幸福已逝,何谈期待。”
“第二天她再来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帮我找回了我的期待。”
“她要我好好活下去。”
……
人和人的悲喜如果真的不能相通,太宰治想,那为什么他只觉得无法呼吸般的沉重。
那个少女是以怎样的心态问出“为什么要自杀”的问题,又是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血淋淋的答案?
她何尝不是“幸福已逝”,她又何尝能“再谈期待”?
两个绝望者无望的对望,最终却只将她一人推下深渊。
她救回了织田作的期待,可谁能救回她的期待?
她不会痛苦吗?在看见织田作的新生时?
她不会嫉妒吗?在看见织田作的幸福时?
她不会备受折磨吗?在看见那些自己得不到的,日日夜夜渴望着的愿望,由别人实现时?
可太宰治看见的是她安静的,温顺的呆在织田作之助身边,她守护着织田作的幸福,她回应着织田作的每一次看向她的目光。
太宰治突然明白了那个少女救活织田作真正的目的。
她从来没有放弃过期待,她努力的克服着死亡也要去追寻的幸福。
“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抱着期待幸福的愿望活下去。”
她坚守着自己的承诺,把幸福寄托在曾和她同样绝望的男人身上。
那个柔软的少女,用着别人的幸福来完成这个绝望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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