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逢魔之时。
最后一丝光亮被消无声息到来的黑夜一口吞下,转眼间红光溟灭,黑云越过海和白鸥覆盖于横滨上空,街道上的灯比夜空里的星光更准时的照亮夜晚的昏暗。
少女的余音消散在街道中,和那些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一同轻飘飘的被裹夹着余热和潮气的夜风吹向远处或是落在他脚边。
太安静了,太宰治的鞋跟往后稍稍一碾,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到他不得不把注意力落在女孩子那双浸润在朦胧雾水中灰蓝眼眸,因为泪水,她那总是似有似无缠绕在眼眸中的雾气成了晶莹的蓝灰。路灯的光如同月影,倒映在这汪清澈的灰蓝里,波光粼粼,在水中温柔摇曳。
温柔的,冰凉的,潮湿的她。
眼中摇晃着水和月的她。
说出蛊惑人心话语的她。
太宰治也曾在无聊时听到过横滨古老的传说,美丽的人鱼会在夜晚初初降临时和月亮一起出现,她们歌唱着人最隐秘的欲望,温柔的朝岸边人伸出海水般凉且柔软苍白的手臂。
“别回应她们。”老渔家对他说道,“只要你不回应她们就没事,要是你回应她们了,她们就会把你拖到海里。”
这不就是塞壬那样的海妖吗?太宰治一下失去了对这些奇闻怪事的兴趣,他还找出了不合理的地方,“老伯,你都说了她们会知道人最隐秘的欲望,那还怎么拒绝啊?”
“真的有人可以拒绝吗?要是没人能拒绝的话,故事又是怎么流传出来的?人鱼的魅惑技能难道是一对一?旁观者不会受到影响?”
面容上刻满了岁月和海风留下的痕迹,老人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太宰治惊讶的发现,五年前的一件小事他竟然记得如此清楚,甚至连老人家浑浊眼中那瞬间的清明和叹息都记得一清二楚。
“年轻人,你没有什么重要到连疼痛和欲望都可忍耐的东西吧?”
“别问了,反正别人拒没拒绝过我不知道。”
“要是是你遇见了,你十有八九也是拒绝不了的,那种诱惑你就算头脑清醒也没有用。”老人家一锤定音的说完,拍拍衣服上的草渣就离开了。
命运,命运,命运又埋下伏笔。
命运又一语成谶。
“您是必须存在的,对我来说,也是如此。”
“这真的,太好了。”
五年后的月夜里,眼眸湿润的人鱼,歌唱着动人的歌曲,扬起苍白昳丽的面孔,用冰凉的手拉住他。
那粼粼海潮,在月色又倒映出他。
“你打算做什么?”太宰治俯首看着那轮水中月,“你想做什么呢?”
你是想把我拖进海里吗?
樱井川花一愣。
“嗯?”拉住他的人露出茫然的神色,天真的有些傻气,她像是一条真正生活在深海的人鱼,因不明白相中的人类在说些什么,喉咙间逸出一声疑惑的声调。
太宰治嘲笑自己不受控的心跳,真是丢脸啊,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又跳又闹了。
“这不公平。”他和她说,鸢色的眼睛终于也融入一汪灰蓝的月,“花,这一点都不公平。”他平静的说道。
“小花不是最擅长说甜言蜜语吗?”他动了动被拉住的手,“没有行动的话,也只是在说大话罢了。”
“和那些开出空头支票的负心渣男是同样的行径啊。”俊秀清雅的的男性又戴上了面具,他夸张的长叹一口气,背都躬下来,吊儿郎当的,“不行啊,不行啊,小花成了糟糕的垃圾中年男人,花季少女竟用甜言蜜语哄骗清纯少年,我真的太心痛了!”
清纯少年?谁?太宰治???
樱井川花真的现在才知道世界有如此无耻之徒,这已经不是她多去积累一些应对流氓无赖的经验就可以解决的男人了,她郁闷的收回自己的手,揉了揉自己有些干干的眼睛。
突然被松开,太宰治的食指不自觉的轻颤了一下。
“唉。”揉眼睛的女孩没看到,她还在无可奈何的感慨,等眼睛舒服了,她才放下手,清凌凌的眼再专注不过的看着太宰治。
“很庆幸能遇见您,这句话是认真的。”美丽的人鱼头疼又无奈的看着自己的人类,低声哄劝,“不开玩笑了,好不好?”
“别总是误会我,”被语言刺伤的人鱼失落的垂下头,“我是真的很在乎您。”
“如果您想让我行动的话,至少别推开我。”她声音低低,仿佛蝶翼颤动,那轻盈一触,“您得愿意把自己交给我才行。”
蝴蝶掀起了海啸。
太宰治明白她的意思,她生命的意义在于寄托别人的价值,别人的价值因她的承担得以延续,他要是想证明自己的价值,得让她进入自己的生命,让她去了解,去将他镌刻进自己的生命里。
她愿意承担他的生命。
……
第一次。
这是第一次有傻子说要去承担一个人的意义,去承担一个人的生命。
明明这是连他的“父母”也没能做到的事。
他是那么糟糕的人呢,思想消极,生活混乱,心思又深,有时候敏感的要命,因此还有些喜怒难定。
怎么会有人愿意去承担这样一个负累?
他有一大堆毛病,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一天真的就头也不回的奔赴黄泉。
他要是死了,那她要怎么办呢?留下记忆的她,习惯去注视一个人的她又要怎么办呢?
她是个又傻又固执的人,她要怎么去面对离别?
“您在担心我吗?”在他的沉默中,她却说了这样的话后一脸喜悦的看着他,半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您在担心我。”她没能得到他的回答,依然肯定的点头,眼睛都亮了起来,“我好开心。”
“没关系的,我知道的呀。”他未说的话,她依旧心领神会,樱井川花比任何人都明白承担一个人的生命意味着什么,也比任何一人都清楚的明白离去带来的痛苦和悲伤。
这会是一场漫长的疼痛,越是美好的回忆就越会痛不欲生。
但是,没关系的。
痛苦没关系,她会忍耐,悲伤也没有关系,她会忍耐。
如果忍耐能换来那怕一点点的甘甜。
如果忍耐能让对方生出一点点的勇气。
“不要害怕。太宰。”
不要害怕会成为负担,不要害怕未来的悲伤。
多一点点期待啊。
少女笑眼弯弯,化作新月。
太宰治发觉自己真的被那位老伯看透了。
哪怕头脑清醒,他也无法拒绝沐浴月色的美丽人鱼。
*
回家太晚的孩子是会被家长训的。
就算你是侦探社武装人员的金牌业务员,凭一己之力摧毁过一个国际型实验所的日本分部,体术强到能跟横滨武力值天花板打个平手,那些胆敢因为脸和身材冒犯你的混混全都被你揍的哭爹喊娘并且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碰女性一根手指头……
你也还是会因为晚回家一个小时被哥哥念得抬不起头。
樱井川花理亏,淹头搭脑的听着板着一张脸且不苟言笑的织田作之助长待二十分钟的,关于“横滨混乱没得好治安,掉以轻心总会阴沟翻船。”的主题发言。
樱井川花都不知道织田作之助还有这么能说的一面,一边心里嘀咕着不可以貌取人,一边被念得头昏脑胀。
“我和太宰一起回来。”樱井川花在吃完晚饭后,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一下,“不会出事的。”
织田作之助丝毫没有给自己挚友面子,他语气平平的嗯了一声,从妹妹的逻辑思维出发,开口道:“那要是遇到什么事,你还得保护他。”一针见血,非常的不客气。
好……好像有道理?可又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又不可抑制的想起了他。
那个时候,她说完话,呆怔的青年像是刻意掩饰什么一般,脸上又挂起了小丑表演似的笑容,“话说,小花,你的家不在这个方向吧?”
“快感谢我,要是没有我,小花今天就会找错路,然后绕一大圈才能回家。”他故作惋惜的啧啧两声,“诱拐女性这样的罪名我可担当不起。”
太宰治挺起胸膛一脸的骄傲,“我可是要做好人的,今天就送小花回家吧!”
多别扭的人,好意也要扭曲成这样。
明明做了好事,偏偏要用这种欠打的语气说出来。
这个人,真的当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吗?
“胆小鬼。”坐在电脑前收集资料的少女低喃。
“……连善意都害怕的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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