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见从床上坐起,把手机扔被子上。
她枕头边的果盘里还剩几颗草莓,水果叉摊在盘子中央,叉头颜色有红有绿,最后一片猕猴桃的残渣还戳在上面。
蔡晋同在电话里说他快到别墅了,让她准备准备,孟冬的记忆恢复了一点。
手机屏幕已经暗下,她还坐在被子里,脑中似乎在走马观花,但一会儿回神,又觉得脑子里空空荡荡。
或者也不是空,而是像这朦胧不清的天气。
喻见望向阳台外。
最后她还是爬出床,翻出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外套她不打算换,现有的衣服里,只有这件黑色羽绒衣的帽子够大。
把毛衣领子翻开,遮住半张脸,再叠加裹一圈毛线围巾。
除了呼吸不太顺畅,其他都好。
等了没一会,车子就到了,喻见出门前被喊住,喻母让她请经纪人进家里坐坐,喻见应下:“再说。”
车子停在小区外,她戴上帽子出门。
别墅买得早,当年她刚赚第一桶金,钱不算太多,因此买的别墅不算高档,还背了房贷。但以她当时二十出头的年纪,能够买房已经很了不起,父母担心她压力大,也怕她一有钱就挥霍,还劝她买同小区的小高层就够了。
那会儿她斗志昂扬,自然不会像父母一样瞻前顾后。
从家里出来,远远的能看见掩在雾中若隐若现的小高层,大约现在,她在别人眼中也是若隐若现的。
她稍稍扯松衣领,放进点新鲜空气,走到车旁,她打开后座门进去,一手还插着口袋,一手去关车门,她边问:“记忆恢复了?”
“似乎想起一些片段,不算恢复。”孟冬坐在副驾,回答她。
“这就是进步啊,希望就在眼前!”蔡晋同手搭着方向盘,说得很振奋人心。
门关上了,喻见问孟冬:“那你想起什么了?”
孟冬朝后偏头,一扬下巴,说:“现在去你家的饭店。”
喻见一顿:“去我家饭店?”
孟冬道:“我对那里有了一点印象。”
“哦,你最后一次是在那里吃饭。”喻见不惊不喜,语气平淡地说,“不会只是想起你吃了什么菜吧。”
孟冬说得煞有其事:“你有菜单吗?也许看到菜单,说不定我真能想起什么。”
喻见接茬:“回头我拿给你。”
孟冬说:“好。”
别墅离饭店不远,当初买房时喻见考虑到父母整日起早摸黑地开店,选址特意挑了一个最近的。
因此二十分钟左右,车子就停在了小饭店对面的马路上。
能见度虽然低,但依旧能看见饭店四周徘徊着的记者,媒体耐性十足,阴魂不散。
蔡晋同新担任喻见的经纪人,从前他手上又都是些小艺人,所以他名声不显,本人没可辨性,隔着车玻璃他也不怕被记者看见。
他回头看后座,喻见虽然扯松了围巾,但脸还是半遮,至于边上的孟冬,身为事故当事人,媒体还没能拍到他的脸。
“说吧。”喻见望着隔座的窗外,对斜前方的人道。
孟冬没有卖关子,他也看着窗外,说:“前天傍晚我在这里等人。”
蔡晋同插嘴:“可惜等的那人爽他约了,不然他出事儿,没可能对方不现身。我就是奇了怪了,你等的那人爽完约也不知道再联系你?”
这些之前孟冬已经跟他说过了,他现在还是想发牢骚。
“你继续,看着外面再好好想想。”蔡晋同指望着他“故地重游”能有更大的收获。
喻见视线移向斜前方。
“你朋友爽约了?”她一字一句问。
孟冬没正面回答:“人没出现,后来我就走了,接下来就发生了意外。”
他道:“在这之前,我也来过这里,上一次来,路边的树还没上漆,叶子也没掉。”
蔡晋同扭身,意外于孟冬竟然真回忆起了更多,他不敢说话,怕打断对方思绪。
倒是后座的人开口了:“是什么时候?”
孟冬望向临街的一株树,说:“上次我踩到了桂花。”
掉落一地的桂花,那是一个秋天。
蔡晋同忍不住说:“那是十月份?两个月前?还是去年?前年?”
“两个月前,”孟冬道,“那时也挂着这道红色横幅。”
顺着孟冬的视线,喻见和蔡晋同抬头,看见小饭店往上三楼的玻璃上,拉着两条横幅,上面写着硕大的租售二字,还留有联系电话。
二楼就是喻家原先的房子,这几年断断续续对外出租,目前已经空置。
蔡晋同按捺激动:“你能不能想起当初你来这儿干什么的?出差?”
孟冬说:“不是,见个人。”
蔡晋同大力拍腿:“没跑了,一定是你老婆!”
喻见看向蔡晋同,可惜视线被车椅挡住。孟冬也偏了下头,一笑,指了下前方:“我在那边见到了她。”
蔡晋同发动车子,把车速降到最低,“再往前吗?”他问。
“再往前。”
像倒映出了秋天的影像。
十月底,桂花犹在,却已落地,满城却还能闻到它的清香。
他穿着皮鞋,漫步在这里,周遭人声鼎沸,车流络绎不绝,夕阳染红了这座城市。
有个人戴着一顶宽边帽,边走边打电话,身旁同伴搭了下她肩膀,似乎在催促,她点头,手机仍没放下。
夕阳落在她背后,风吹起桂花,景象如梦似幻。
“酒店?”蔡晋同停下车,指着边上熟悉的酒店,“就是你住的这家酒店?”
“嗯,”孟冬声音很轻,“我在这里见到了她。”
“然后呢?”
“没打招呼,她进了酒店。”
“你跟进去了吗?”
“我在外面等。”
酒店外没坐的地方,周围也许有什么咖啡馆,蔡晋同想得理所当然,顺着思路帮他回忆:“你找了哪家店坐?往东边还是西边?”
孟冬说:“没走,我就站那儿。”
那是离大门不远的一棵树。
“一直站着吗?站了多久?”
“大概两个小时。”
“这么久……那你等到她了吗?”
“她出来前,酒店里先出来一堆人,等这些人都散了,她才慢慢走出来,还戴着帽子,就她一个。”
“你叫她了吗?”
“没叫,我走了过去。”
月明星稀,他迈出第一步时踉跄了一下,膝盖已经僵硬,走得艰难,但他很快又迈出第二步,第三步。
哗——
酒店喷泉突然打开,烟花似的形状绽放在夜色中,一个小孩儿朝喷泉冲,家长紧追其后,撞他身上,耽搁了一秒,他看见她坐进了一辆轿车中。
“后来追上她了?”
孟冬摇头:“膝盖疼起来,跑不动。”
“你就站了两个小时,膝盖就不行了?”
“可能因为以前髌骨粉碎性骨折过。”
喻见视线下移,从她这个角度,看不见对方的膝盖。
蔡晋同低头看了眼,问他:“之前你医院检查怎么没提起?”
“检查出有旧伤,报告在酒店,你要看么?”
“不用不用……所以你那天没能跟人说上话。”蔡晋同按照常理推测,“看来你们是久别重逢?”
孟冬没吭声。
蔡晋同猜测:“你这回住这家酒店,不会是为了守株待兔吧?”
孟冬依旧没说话。
蔡晋同问:“你还想起什么了?记得对方的名字吗?”
孟冬摇头。
“长相呢?”
孟冬目视着酒店大门:“应该很漂亮。”
“你都想起那天的事儿了,没记起她的模样?”
“她戴着宽边帽,进酒店的时候只有背影,出来的时候天黑,她低着头。”
蔡晋同咋舌:“你都记这么详细了?”又一想,“光看背影都能把人认出,行了,这要不是你老婆我跟你姓!”
喻见轻飘飘地打断蔡晋同,问:“就记起了这些么?”
孟冬似乎答非所问:“后来我又去了你家的饭店,看见大门关着。”他抬头,于是看见了挂在三楼窗户上的租售横幅。
“嘶——”蔡晋同振奋,“你是特意去的那家店?”他说着回头,对喻见道:“他前天傍晚也是约了人在你家饭店,两个月前又是去你家饭店,显然跟你家饭店有渊源!”
喻见只是说:“是挺巧的。”
她手机响了,有电话,正好掐住了蔡晋同想再次发表独到见解的欲|望。
手机贴着她左耳听,但车里安静,表妹在那头的话没能逃过蔡晋同的耳朵。
“姐,我不是在查捡走孟先生手机的那人吗,我问了几家附近商铺的监控,都看了,可那天实在太混乱了,还是找不出是谁捡走孟先生手机的,但有了意外发现。
隔壁烧烤店老板说他没事翻了翻这几天的监控,看见孟先生连续几天都上我们家吃饭,他都一个人来的,走的时候没拍到,但也许当中他有朋友来呢,两人先后到。”
表妹建议:“我们收银台不是有监控吗,总要付账的,调出监控,让孟先生认一认,你说行不行?”
“行!”蔡晋同替喻见回答。
重新启动车子,蔡晋同打着方向盘道:“现在就去找你爸妈,说不定那人是你家常客,你爸妈正好认识!”
孟冬抬眼扫过车内后视镜,重新系上安全带。
喻见往后倒,靠着车椅头枕,似乎有些累,毛茸茸的帽圈耷拉着,挠着她脸颊,她从缝中望着副驾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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