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小说:再冬 作者:金丙
    等空气沉静下来时, 喻见已经半昏。

    卧室被子掉到了地上,床单褶皱不堪。

    孟冬下床捡被子,轻抖了一下, 再盖到喻见身上。无意中扫到喻见上臂内侧有一道血渍, 他顿了顿,松开被子, 掰过喻见手臂。

    没伤口,血渍很淡,是从哪里擦上去的,他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手背。

    牙齿印嵌得深,伤口周围也有很淡的血渍。

    是他的血擦到了喻见手臂上。

    他俯身咬了她一口, 半晌离开,她上臂已经光洁白净。

    孟冬把被子给她盖好,走到客厅, 翻出一瓶冰水,他喝完半瓶,又拿上一瓶常温的。

    回卧室前他把他的手机捡了起来, 没管地上凌乱的衣服,他光脚踩过, 进卧室把常温矿泉水放到了喻见这侧的床头柜。

    想了想,他搁下手机, 拿起水瓶把瓶盖给拧开了,再原样放好。

    他绕到另一边上床,床垫微陷。喻见闭着眼, 好像半点都没醒。

    孟冬把顶灯关了, 留下床头灯, 然后侧身, 手隔着被子,搭在喻见的腰上。

    他在她背后亲她耳朵,低声说“醒了”

    喻见仍闭着眼睛,手背却往后一挥,正好拍到孟冬的脸,啪一声很轻。

    孟冬捉下她的手,越过她,捞起她那侧床头柜上的手机。

    不是他的那只,而是喻见的那部旧手机。

    身上一重,但又长久都没动静,喻见慢慢睁开眼。

    她先看到枕头边一只男人的大手,虎口的位置能见到深深的牙印,接着她注意到了这只手正拿着她的手机。

    她正要动,这人压在她身上,脸贴着她脸,她根本掀不开对方。

    她伸手去夺。

    孟冬手一翻,将手机按在了掌心底下,任由喻见掰他的手指,他问“什么时候再用的”

    他的话没头没尾,但他知道喻见能听懂。

    喻见掰着他的手说“跟你没关系。”

    孟冬道“我充了六年话费。”

    “我还给你。”

    “好。”

    喻见停手,眼瞥向他。

    孟冬嘴唇贴在她下巴上,低声说“你还给我。”

    她还给他。

    喻见这才听懂了这当中的歧义。

    她想还嘴说她可真便宜,当年她的手机套餐一个月好像是六七十,算七十元,一年八百四,六年五千零四十。

    六年

    已经过去了六年。

    这人的存在就像一道影子,她身边和她关系亲近的工作人员都知道他。她眼睛不看,耳朵却总能听到他的生活和工作。

    好像两个多月前,她回来参加表妹的婚礼,沁姐打电话跟她道“对了,孟冬跟我说他这几天会在国内。”

    她戴着一顶宽边帽,“哦”了一声,慢慢走向酒店。

    沁姐道“我跟他说你回老家了,我没跟你一起。”

    边上有亲戚搭了一下她的肩膀,无声地催她走快点,她点了下头,手机还贴着耳朵。

    沁姐最后揶揄“你说我不在,他这次怎么找到你”

    台阶上掉落着几朵桂花,还是饱满的嫩黄色,她不自觉地避开脚步“不说了,婚宴快开始了。”

    走进酒店大门,她挂掉电话,花香萦绕鼻尖。两小时后婚宴结束,她离开酒店上车,还对同车的母亲说“摘几枝桂花放家里吧。”

    母亲说“桂花都谢得差不多了吧,你明天就回北京了,又不住家里,我和你爸可不稀罕这个,你要带着花坐飞机啊”又道,“这酒店的喷泉挺漂亮。”

    喻见回头,车子早已经驶出酒店范围,她没看见喷泉。

    她以前觉得自己投入得太多,爱得更深,就像看到黄河后她就沉迷在了河流的险峻壮丽中一样,她轻易地就沉浸在了她以为的爱情世界中。

    她稍清醒后觉得自己有几分走火入魔,很不公平。她一早踩进了陷阱,被困在原地,而猎人却依旧自由。

    她抽身而出,却又抽得不够干净利落,她不愿再等,却也没能接受他人对她的追求。她把人拉黑弃号不用,其实把手机号注销才算是真正了断的第一步。

    她也并没有自欺欺人,她其实很清楚她当时为什么做得不够彻底。

    但就像当年她最后一次在机场送别这人时她想的那样,时间会过去,爱会变淡,她的这个号码会在她遗忘后的某一天自动变成空号的。

    可是时间过去了,到现在,她的号码始终如旧,她开始不能确定,究竟他们两个,是谁投入得更多,谁爱谁更深。

    快四点了,窗外夜色依旧浓重,房间里连呼吸都很轻。

    孟冬没把重量全压到她身上,喻见微偏着头,不声也不响,他似乎能看见投射在她眼睑下的睫毛影子。

    这些年他使用的是英国的手机号,蔡晋同带着他跑遍三大营业厅,当然没法找出他的第二个号码。

    过往的人际关系他早就都迁移了过去,但国内的号码他始终都没丢。

    即使没人联络,号码已经成为摆设,但喻见的名字还在上面,他大概一直在期盼着什么,所以往喻见的号码里充话费,早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他一次最多充半年,更多的是充两三个月,充值的次数频繁一点,好像他还在随时跟她搭着联系似的。

    这次回国前,他又给她充了两个月话费。他知道喻见这几年顾家,跨年前后基本会抽时间回来几天。

    孟冬摩挲着枕头上的手机,看着他身下的人说“为什么一直不澄清”

    喻见没吭声。

    孟冬又道“我算着你这几天应该会回来,所以我上你家饭店吃了几天。”

    喻见没看他,只是说“你不是约了人么”

    “是么,我什么时候说过”

    喻见想起,约人的话都是蔡晋同说的。

    孟冬亲吻她的脸。

    他们两个都很少说情话,谈恋爱的时候最多互说思念,喻见也从不像小女生一样把“你爱不爱我”挂在嘴边,他们始终保留着少年时的习惯,聊天中的争锋相对远多过情情爱爱。

    他也很少说这样的话。

    “我只是很想见你,”孟冬嘴唇划过喻见嘴角,“我想你,见见。”

    喻见指甲轻抠了一下手机侧面的音量键,孟冬手掌离开手机,慢慢覆住了她的。

    十指交缠,又紧又烫。

    新一年的第一个夜晚过去了。

    上午太阳冒头,蔡晋同被照醒,一醒就没能再睡着。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又进卫生间洗洗弄弄,打发了大半天时间,眼见已经中午,昨天这么晚睡,楼上的两人也应该醒了,他这才先拨通孟冬的手机号。

    床头柜上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喻见脸趴着枕头,迷迷糊糊地把手机摸了过来,她皱着眉,眼睛眯开一条缝,看见“蔡晋同”的名字,她直接接通。

    蔡晋同大嗓门“没吵着你吧,是不是该起了该吃午饭了。”

    喻见闭着眼说“就这个不吃了。”

    她说完,电话里半天没声,她也没等,松开手继续睡了过去。

    楼下蔡晋同把手机拿离耳边,看了一眼他拨出的号码,确定没错,是孟冬的,他重新贴回耳朵,试探着叫了一声“喻见”

    孟冬被手机铃声吵醒,他半睁开眼,看喻见接了电话,他就没管,等喻见手一松,明显又睡了过去,他手臂才越过她后背,拿起他自己的手机。

    正好听见蔡晋同叫喻见的名字,他闭着眼睛问“还有事”

    等了几秒,才听见蔡晋同说“没大事,我就问问我什么时候上来找你们。”

    “晚点再给你电话。”孟冬说。

    蔡晋同很干脆“行行,我知道了。”

    孟冬贴着喻见继续睡。

    大约十几分钟后,喻见突然从梦中醒来,她睁开眼发了会呆,然后摸到她的手机,翻了下通话记录。

    接错电话了。

    她把手机撂回去,拽着被子从床上坐起。

    孟冬翻了个身,手在她身上拍了一下,睡意朦胧地说“再躺会儿。”

    喻见捋了下头发,抓着被子下地“你该回房了。”

    四周都没见她的衣服,她也不管孟冬还在睡,抓走整条被子,她裹住自己,光脚走出了卧室。

    客厅地上男女衣服乱成一团,她扫了一眼,打开了边上的浴缸水龙头。

    浴缸是开放式的,她摁了摁屏风开关,四周屏风没有升起。

    她找了找附近,就这一个开关,应该没错,她又按了几下,屏风依旧没升起。

    孟冬赤身躺在床上。

    室内开着暖空调,但没了被子还是有几分凉飕飕的,他没了睡意,从床上坐了起来,拿起手机,他先看了看工作邮件。

    昨天有几封邮件没回,听着卧室外的水流声,他慢慢打字回复。

    回复完一封,水声还清晰可闻。

    床头柜上的矿泉水还剩半瓶,是喻见喝剩下的,他下了地,拿起水瓶,喝着剩下的半瓶水,他走到外面,看见喻见裹着被子在摁按钮。

    “你回你房间。”喻见看孟冬出来了,又说一遍。

    孟冬问“屏风坏了”

    “升不起。”喻见看他不紧不慢的样子,她道,“我要洗个澡,你回去吧。”

    孟冬试了试浴缸的水温,温度适中。

    他把矿泉水瓶撂边上,走到喻见跟前,把她被子一扯。

    “干什么”喻见去抓被子。

    孟冬卡着她咯吱窝,将她一抱,转身几步,把人放进了浴缸,他自己也跟了进来,水花被踩得四溅。

    喻见赶他“你要不要脸”

    孟冬坐下,把喻见扣在他两腿间,他说“我以前不是回答过你”

    那年盛夏,在泰国曼谷的酒店里,他们都得到了彼此的第一次。事后他洗澡,她要走,他把她硬拽进浴室,当时她说他脸皮厚,他反问她脸皮什么时候变薄了,她说她当然厚不过他,他最后说了一句承让。

    她没忘,他也没忘,每一件与他们相关的事,都牢牢得被时光封存住了。

    屋内水汽氤氲,暖意让人放纵,也让人沉沦。

    到了下午一点半多,近两点的时候,蔡晋同才接到孟冬的电话,让他可以上楼了。

    蔡晋同算了下时间,距他上次见到这两个人,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二个小时。

    碰面地点换成孟冬的房间,蔡晋同上楼后瞄了眼隔壁,看见隔壁正在打扫。

    他什么都没说,进门先问“午饭吃了吗”

    孟冬开的门,他正在剃胡子,说“还没吃,刚叫了饭,算上了你的。”

    蔡晋同想说他早就吃过了,等到现在他不得饿死,哪有他们这么精神。

    但这话他只能想想。

    喻见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苹果,蔡晋同坐下问“还有什么水果”

    喻见指了下迷你吧的方向,吧台上的果盘是套房赠送的,除了苹果还有杨桃。

    蔡晋同拿了个杨桃,进卫生间冲了下水,孟冬胡子还没剃完,蔡晋同笑着说“现在才刮胡子呢”

    也没想要得到什么回答,洗完杨桃他就出来了。

    蔡晋同啃了两口,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边翻相册边说“沁姐把视频给我发来了,你们俩也真行,有视频竟然还瞒我瞒到现在,就让我一个人干着急,我本来还嘀咕呢,你怎么就能这么没心没肺的”

    孟冬正好走出卫生间,闻言看了眼喻见。

    蔡晋同对孟冬道“来来,一起看看。”

    他直接把视频投屏到了电视机上。

    画面起初有些不稳,拍摄者应该在找最佳方位,背景音中有人在讨论过几天秋游的事。

    那时的喻见才念高中,一脸稚嫩,头发刚到肩膀,她抱着吉他唱得很投入,但演唱技巧没有如今成熟。

    镜头忽而拉近。

    她是真的漂亮,脸小巧,睫毛纤长,眼瞳是天生的棕色,又纯又灵动,低头弹奏时脖颈像天鹅。

    光影正巧从窗外打进来,伴着她简单纯粹的歌声,画面美得让人着迷。

    蔡晋同语气也不自觉地放轻了“也不知道是谁拍的这个,拍的是真好,我看拍的这人光顾着看你的脸了,整体镜头给得少,估计他根本没在听你唱歌。”

    孟冬“嗯”了一声。

    喻见咬着苹果,瞥了眼边上。

    孟冬这回坐在了她旁边,她没转头,只能看见对方的腿。

    一首歌结束,镜头里有人乱入。

    “你唱得真好,这歌真是你自己写的我也想学,你教教我啊。”说话的是个跟当时的喻见一般年纪的漂亮女孩儿。

    蔡晋同按了暂停“就是这个,我收到视频后反复看了几遍,你听这女的声音。”

    他重新播放。

    小喻见教人,那女孩儿跟着她学,唱了几句全都走调。

    蔡晋同再按暂停“听仔细了吗我听了半天,觉得这女的声音跟网上那条音频里的声音是一个样的,只不过网上她唱歌的调子是准了,这里的还没准。要真是同一个人,那证据就全妥了。”

    他看向喻见,“她是你朋友,你该知道是不是她吧”

    咔嚓

    喻见咬下一块苹果,说“她叫方柠萱。”

    蔡晋同听这名字耳熟,一想,昨晚喻见的讲述中,恰好出现过这个人名。

    “靠”蔡晋同指着电视机,“就这个臭不要脸的”

    喻见朝蔡晋同看了眼。

    蔡晋同又朝孟冬睨了眼。

    孟冬侧了下头,跟近在身边的人说“我不知她的近况,她爸妈跟我爸散伙之后,我爸听人说起过他们家的生意没什么起色。前两年苟强三更半夜跟我打过一次越洋电话,醉得满嘴跑火车,说方柠萱嫁人了,他要赚钱把方柠萱追回来。”

    喻见问“那追回来了吗”

    孟冬说“去年苟强跟他公司的女同事结婚了。”

    喻见抿着苹果果核。

    她嘴唇有点干,抿着果汁润了润,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她也是在两周前才听到方柠萱录下的这首歌的。

    当初她借方老师的设备录歌,方柠萱要学,她手把手教了对方几回。

    她那段时间没录成功,直到入冬后她才上传了她的歌,没想到方柠萱趁此期间,早于她,悄悄地把她的歌发到了那个论坛。

    她不确定方柠萱当初这么做的目的,也许对方存了险恶的用心,也许只是觉得好玩,但时过境迁,方柠萱的音频被网友挖了出来,到底让她遭受了一堆恶意。

    她问“你说方柠萱有没有看到我的新闻”

    孟冬坐在喻见左边,看不到她的右耳,他想着她的耳朵,把她咬剩的苹果果核从她手里抽走,说“她就算看到了,也只会当看个热闹,不会出来帮你说任何话。”

    他把果核扔到了边上的垃圾箱。

    喻见抽了张纸巾擦手,对蔡晋同道“今天把视频放上去吧。”

    蔡晋同说“沁姐也让我今天晚上再放。你跨年演出被删,昨天全网嘲到了顶峰,今天把这视频放上去,两天时间,全局反转,我想想都激动。”

    见孟冬朝他看,蔡晋同向他解释“哦,这是沁姐出的主意,视频她早收到了,特意算准了等今天再爆。”

    这主意沁姐能想得出来,但喻见不会认同。

    孟冬大学以前不爱听歌,也从不关注娱乐新闻,大学以后他才开始关注娱乐圈。

    两周前喻见的新闻一出,他半小时后就知道了。

    他翻出视频发给沁姐,却迟迟等不到结果,他没什么耐性,只想见到喻见。

    孟冬想起他昨晚问她为什么一直不澄清,她没有回答,此刻他心里似乎有了答案。

    他没吭声,握住了边上的手。

    喻见刚擦干净手,连纸巾一起,突然被裹进了孟冬的手掌中。

    饭菜送到了,蔡晋同去开门,没看到这一幕,回来的时候那两人举止如常。

    蔡晋同帮着把菜放到茶几上,忽然注意到纸巾盒里放遥控器的格子中有张照片,他抽出来,翻过身看正面,果然是一张照片。

    他挑眉一笑“嘿,这照片找到了”

    喻见看清照片,瞥了眼孟冬。

    孟冬分发着筷子说“嗯。”

    没再说其他的。

    两点多才吃午饭,午饭一过,很快入夜,蔡晋同忙着和公司远程操作今晚的计划,身为当事人的喻见却全然没放在心上。

    月光格外亮,似乎把雾都给照散了。

    喻见站在阳台上,后知后觉地发现笼罩了几天的雾忽然淡得几近消失,她手伸出阳台接了一下,依旧什么都没接着。

    但有一只手掌放了上来,然后握紧了她。

    她盯着薄雾中抓着她的那只大手。

    “不冷”孟冬站在她背后问。

    “不冷。”喻见说。

    “手是冰的。”

    “冬天我的手都是冰的。”

    “芜松镇比这里冷。”

    “理工大也比这里冷,”喻见说,“我们这儿很少下雪。”

    孟冬下巴抵在她头顶,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沉默下来。

    喻见也不再说话,静静地望着远处的灯火。

    过了会儿,孟冬亲吻她头顶。

    一下,两下,三下,很慢,也很用力。

    喻见被锁在他怀里,想动也动不了。

    晚八点,视频传上网络。

    喻见没看这些热闹,她站久了觉得脚腕疼,不自觉地扭了下脚,她就被孟冬拎回了屋内。

    孟冬蹲地上掐了掐她的脚腕,喻见往回抽“过两天就好了。”

    孟冬是半蹲,右膝盖朝上。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裤子,只看得出膝盖的弧度,看不出其他的。

    喻见顿了顿,说“你让我看看膝盖。”

    孟冬抬眸看她“昨晚没看见”

    喻见摇头。

    孟冬说“洗澡的时候也没看见”

    喻见把脚往回一抽“你该回自己房间了。”

    孟冬坐茶几上道“退房了。”

    “哦,你行李呢”喻见问。

    孟冬说“待会儿就拿过来。”

    “看来酒店对你格外优待。”退房了行李还能存在里面。

    “那我现在就去拿。”孟冬说。

    喻见忍不住踹他一脚。

    孟冬似乎就等着这一下,他眼疾手快地捉回了她的脚。

    喻见发现她总能上当,以前孟冬让她吹生日蜡烛的时候也是这样,她永远都记不住教训。

    孟冬又给她揉了揉脚腕,喻见舒服不少。

    “待会儿再用热水泡一泡,还疼就上医院。”孟冬说。

    喻见把腿盘到沙发上,捏着自己的脚腕说“轮到你了。”

    孟冬没再惹她,他把裤腿往上掀。

    腿伤的那一年他肌肉萎缩相对较重,十二个月后他才能适当的小跑,跑得不能快,也不能久。

    但他每天都会锻炼,每个礼拜都会进行热敷和按摩,又过了半年,他的腿基本就看不出异常了。

    如今膝盖内的钢钉和钢丝早已经取出,只有去不掉的疤痕才能证明那段日子。

    中午喻见在洗澡的时候其实已经看到了他的膝盖,但看得没现在仔细。

    他的膝盖形状如常,疤痕没她从前看到的那些照片那么恐怖,但过了这么多年依旧很明显。

    当年在北京,他刚能下地小走,疤痕肯定比现在的吓人许多,所以他没让她看。

    “有关节炎”喻见问。

    “嗯,但不严重。”孟冬道。

    不严重,怎么会在酒店门口站了两个小时,膝盖就就疼了呢。

    喻见轻轻摸上去。

    室内开着空调,她的手已经暖和了,因为尝把玩乐器,她的指腹有一点薄茧。

    孟冬觉得膝盖有点麻,但他没缩回来,他任由喻见抚摸,眼睛盯着她看,直到喻见往他膝盖亲了一口,他才扣住她后脖颈,亲吻她嘴唇。

    桌上的手机不断传来微信的提示声,他们谁都没管。

    楼下蔡晋同发送完喜讯,等了半天都没得到楼上任意一人的回复,他心里有数,不再打扰人。

    微信和电话开始让他应接不暇,他兴奋地投入进工作,挑选着答复记者的问题,记下各种访谈、综艺、音乐节目的邀约,他等着之后再慢慢筛选。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把喻见轰回北京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走。

    第二天,蔡晋同等到中午才冲上楼,问喻见“都来六天了,现在事儿都解决了,是时候该回北京了吧”

    喻见还没答,孟冬先说“我还要复查。”

    蔡晋同心说这家伙这是讹人讹上瘾了,“什么时候复查,我陪你去。”他打太极拳。

    孟冬看向喻见“明天”

    喻见今天起得迟,醒来就看见孟冬在办公回复邮件,状态和精神都极佳,她说“你还要复查”

    孟冬道“纱布还贴着。”

    喻见问“那你失忆全好了”

    孟冬看着她笑了下“我真有过失忆。”

    喻见显然不信。

    蔡晋同看这两人的对话完全不避忌他,他想再装天真无知也装不下去了。

    他索性想问就问“你还剩下那首冬,什么时候肯拿出来要不就趁现在的热度”

    喻见说“没写好。”

    蔡晋同一憋,转身就去忙自己的了,眼不见为净。

    喻见今天还是没回家。她打电话问过小区物业,知道她家别墅外现在涌来了更多记者和看热闹的人,她索性就安心住在酒店,又给父母打电话报了声平安。

    父母早就已经看到网上的讯息,怕打扰她所以没主动给她打电话,见她自己打了过来,父母问她“那我们现在能不能回家”

    喻见说“再晚两天吧,记者太吵人。”

    “好好,听你的。”父母又问,“那你住家里不嫌吵你也住到佳宝这里来吧。”

    孟冬递了一瓤橘子过来,喻见张嘴吃了,说“不吵,我现在在外面。”

    父母问她“那你说我们饭店现在能不能开”

    “能啊,”喻见道,“你们想开就开。”

    父母彻底安心。

    第二天吃过早饭,喻见和蔡晋同一道陪孟冬去医院复查。

    喻见又换上了黑色羽绒衣加毛线围巾的那身装束,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坐上车。

    孟冬调节空调风向,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不系安全带”

    喻见朝他身上看了看。

    他系着。

    他们的角色似乎颠倒了,从前总是她遵守交规,坐后座也老老实实地系上安全带,孟冬每次都和她对着干。

    后来她是怎么改变了这个好习惯的

    大概是有一回她工作实在太累了,上车后也提不起劲,她忽然想到他。

    他坐后座的时候总是舒舒服服的。

    于是那天开始,不上高速高架的时候,她坐后座就再没系过安全带。

    车子启动,眼前阴影覆下。

    孟冬靠过来,把安全带一拉,替她扣上了。

    她看着他。

    孟冬压了压她的围巾,露出她鼻子说“别憋死了。”

    蔡晋同偷瞄后视镜,转着方向盘,开出酒店上了大路。

    他一边跟喻见讲那些邀约,着重强调了时间和通告费,喻见“哦”了声,也没说马上就回去复工。

    蔡晋同绞尽脑汁,开出一段后他看见马路对面的小饭店,说“你爸妈可比你积极多了,这么快就复工了。”

    他把车靠边停“要不要去看看”

    喻见和孟冬望向车窗外。

    小饭店开着大门,四周人来人往。有工人架着梯子在挂招牌,喻父在底下指挥,喻母在跟隔壁店主说话。

    喻见和孟冬解开安全带下车。

    蔡晋同手机来了电话,他解开安全带先接听。

    斑马线在百米之外,喻见和孟冬慢慢走过去。

    喻见把围巾往上提了提,遮住大半张脸。

    羽绒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喻母来电。

    喻见朝对面饭店看了一眼,接通电话,贴住左耳。

    喻母说“见见,饭店招牌重新做好了,我跟你爸今天过来挂上,想尽快开店。你那个,被我们家招牌砸到的那个男人,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和你爸过去看他啊我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想着看望完他才好开店。”

    马路人声嘈杂,孟冬在旁边听不见电话内容,喻见朝孟冬看了一眼,回答母亲“今天吧。”

    挂掉电话,喻见问孟冬“你真失过忆”

    孟冬说“真的。”

    “那你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你自己想。”

    喻见不知道他究竟说真说假,就像从前她问他到底是怎么过黄河去给他买水晶饼一样。

    孟冬问“你呢,冬真的还没写完”

    喻见不吭声。

    走到了斑马线,红灯还有六秒,孟冬牵住了她的手。

    那首歌早就已经写完了。

    那年冬天,她戴着耳机,边哭边不断调节着电脑的右声道,跟着哼唱的就是这首歌。

    过去和未来就是一条左右拉扯的线,在他再次牵上她之前,他们其实永远都停留在了那个冬天的节点。

    红灯结束,孟冬带着喻见向前走,身后蔡晋同奔跑着追赶上来“孟冬,孟冬”

    孟冬和喻见回头。

    蔡晋同气喘吁吁“你那个房产中介给我打电话,说他又找到了两套极佳的房源,问你这回到底能不能去看了,错过了可就真的没了”

    孟冬对喻见道“那你再晚两天走。”

    喻见说“再看。”

    蔡晋同愣了下,喊“看房子用不着两天吧,要不待会儿去完医院就把房子看了吧,喻见你这都回来七天了,七天了”

    两人没理他,牵着手跟着人流向前行。

    过了马路,他们远远得看见饭店招牌已经挂好了,工人正下梯。

    喻见和孟冬走过去抬头,看见阳光明媚,招牌崭新,名字还是从前那一个。

    叫做

    “小四季”。

    正文完结,番外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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