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向清已经问清楚了, 苗红星也在她那边,对方说都说了,也灭必要瞒着什么, 而且毕竟现在回城了, 她不用再受制于人,这么多年来良心不安,她也想让那人得到他应有的处罚。
受害人不仅仅只有俞向河一个, 还有其他的受害人,只不过是她们不敢出声。
还有受害人。
俞向安精神一震, 她不是希望出现更多的受害人, 但是如果有这些现成的证人出来指证, 这案件会更清晰一些。
俞向河这事没有证据,而且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尸体也化成了骨灰,但是这些受害人就不一样了。
俞向清“小安, 这件事情要怎么跟爸说爸要是知道了, 肯定会很难过。”
偶尔家里大团圆的时候, 爸爸都会露出那种有些感伤的神色, 因为家里少了那么一个人, 养了十多年的大姑娘, 因为政策下乡,然后不到一年就没有了。
三姐她, 没得冤枉。
说起俞青山,俞向安就是一声叹息。
最难过的就要数他了, 但是这件事情不能瞒着他。
俞向安左思右想, 那一头俞向清和严鹏带着苗红星回来, 那就等他们回来了再一起告诉俞青山吧, 不然他知道了想要问更多的消息,她在这边也不清楚,就不要让俞青山在这路上的时间悬心。
晚上吃饭的时候,俞青山注意到了俞向安的心不在焉,问“有什么烦心事看你这样子遇到什么困难了”
俞向安勉强笑笑“我有些事情没想通。”
俞青山“哦,别着急,船到桥头自然直。”
第二天,俞向河、严鹏带着苗红星回来了,俞满生也被提前叫了过来。
俞青山看着苗红星陌生的脸“这是你们朋友,还是亲戚”
苗红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对不起你,真的很对不起”
俞青山被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搀扶她起来“你起来好好说话,大妹子,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别这样。”
苗红星看着这张脸,心里十分羞愧“我是苗红星,之前也在榆树村下乡当知青。”
榆树村,听到这名字,俞青山脸色就变了变,这也是他三女儿下乡的地方。
俞满生看看默然站在一旁的俞向清严鹏和俞向安,也没去搀扶她起来。
苗红星不愿意起来,俞青山男女之别,拉不起来,只能看着她跪着说话“我有件事情之前隐瞒着没说,这些年来我一直饱受良心折磨。”跪着说她的心能好受一些。
但是她的良心是好受了,俞青山的脸色就一点一点的苍白了起来,随着苗红星当初俞向河病逝的原委,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晕了过去。
俞向安赶紧扶住他,俞满生也紧跟着过来。
“二叔、二叔”
俞青山醒来的也很快,眼睛里红血丝弥漫“你是说真的”
苗红星捂着脸点点头“是真的,是真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知道,她病了的时候,身上还有痕迹,使我们女知青一起照顾她的,我们都知道。”
俞青山眼角快速划出一滴泪,被他擦去了,声音沙哑“你们都知道,几个人”
苗红星深吸一口气“当初我们女知青在那里住了五个人,除了我和向河,还有三个人,这三个人有一个嫁在当地,一个利用其他的手段回了城,一个在允许知青回城后也回去了。”
她抹了一把脸“当初我们几个,长得好的,除了俞向河,还有一个,叫陶艳,向河被村支书儿子潘虎看上了,陶艳是被村支书盯上了,他那年纪,儿子都比我们大,也有媳妇,陶艳就想办法去公社里,不知道跟了什么人作为交换条件,被招工进了文工团。”
她的停顿,很明显,这个想办法,是什么办法。
俞青山听的心里大痛。
苗红星继续“剩余我们三个,都是长得很一般的,我们干活也不利索,家里也帮不上忙,就没有这样的事。”
她以前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怎么那么不公平,但是下乡了之后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她无比庆幸爹妈给她生了一张这么平凡的脸。
俞满生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清了清嗓子“你们就没有想过找公安找知青办”
苗红星呵呵笑了“怎么找没有介绍信,我们都出不去,那地方,就一条路出去,村支书家就在村口,他们一家是村霸,亲戚半个村子都是,去到公社,他们在公社也有人,村支书的姐夫是镇长,我们能怎么办”
强龙不压地头蛇,她们都还不是地头蛇,只是小虾米。
俞青山抹了一把脸“我去收尸的时候,我找的那个医生”
苗红星“那医生也是村支书的亲戚,潘虎那边放话说,她不愿意就不给治,他开的药就治不好,我们也去求了,但是那药根本就不对症,怎么吃都不见好,潘虎还老是上门逼婚,说只要嫁给他,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什么木已成舟向河不乐意,后来她病得越来越重,身都起不了,我们也去求他,求那医生,但是他开的药没有变过”
一个院里住着,俞向河对他们关系不错,她们也是努力过的,但是她们的努力,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这病拖着拖着,有一天,俞向河的呼吸就停止了。
潘虎也没想到俞向河会挺不过去,知道这件事吓了一跳,然后村支书潘旺就来了。
“那时候陶艳不在知青院住,向河没了,就我们三个,村支书说公社有个慰问团,我们三个都被调走了,等到再回去的时候,女知青院里有新来的知青在那里住着,向河的骨灰已经被你们带走了”已经太迟了。
俞满生忍不住担心的去看二叔,看着他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喘着粗气。
这模样,他的心高高提起。
刚刚才晕过去,这次不知道挺不挺得住。
俞满生自己也有女儿,他根本不敢想,要是自己的小采蓝也遇到这样的事,他会不会疯掉。
俞向安声音哽咽“爸、爸,你缓缓,你缓缓,三姐这还要我们去给她讨个公道,你要撑住。”
俞向清泪流满面,一开口,就全是哭腔“爸,你别吓我们,你要是出事了,让我们怎么办”
俞青山的拳头一点点松开,俞满生和严鹏赶紧扶他坐下,俞向安端上一杯温水,里面放了一些糖,这一杯喝下去了,俞青山才缓过来一些。
俞青山知道,她们要想去告诉他的话,能想到办法通知他,但是她们没有。
一个是她们还在那里当知青,要是得罪了村支书,她们的日子会很不好过,指不定她们自己也会悄无声息的没了。
另一个,就是她们选择了逃避,所以从榆树村回城了,也没有透露过,他们就被蒙了这么多年。
瞬间,俞青山就像是苍老了十岁。
俞向安扶了她起来,“苗大姐,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肯定要为我姐姐讨个公道,那种恶人,也不该还能光明正大的活在阳光下,但是需要证据,你可以帮我们吗”
比如知青院其他三位知青的名字地址。
苗红星十分急切的点点头,她现在满心都是愧疚“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
俞向清“你知道潘家现在的情况吗”
苗红星飞快的摇头“没有,我没有再打听任何关于那里的事。”
那里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噩梦,一个她迫切想要忘却的噩梦,好不容易从那里离开,根本不会再去回忆。
苗红星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我知道我的一句对不起很单薄,我唯一能够为你们做的,就是如果有需要我能作证的地方,我会尽力。”俞青山认真的看着她,直视她的眼睛“我是她的爸爸,作为她的爸爸,我愤怒之前的事,但是你不是加害者,你现在愿意告诉我们,我感谢你,如果向河她在天有灵,也会感谢你的。”
苗红星“您别这样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俞青山很愤怒,但是他现在理智稍稍回来了,想要为三女儿讨回公道,少不了她的帮助。
只不过终究是意难平,俞向清想,如果她们当初愿意帮她送一封信,让爸爸知道,或许大姐还能活下来,如果当时实在送不出去,在之后送一封信,或许爸爸就能及时抓住证据,现在,太迟了,什么证据都没了。
俞向清闭了闭眼,是,人不是她们害死的,只是她们这么多年的不作为,让人心寒,她还记得大姐那时候跟家里通信,说过她们的感情不错,运气好,虽然都是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但是说的来,她们是好朋友,互相帮助,现在想来十分讽刺。
俞青山哑着声音,“小安,这件事情你们别告诉家里的老人。”姚翠芬秦强和张茶花他们年纪大了,这样的事情怕他们知道了,身体受不住。
就连俞青山知道了,一时之间情绪激动都晕了过去,还是瞒着比较好。
俞青山已经不是当初年轻气盛的他了,如果是女儿出事那时候知道,他指不定会拿起一把刀,把人切成十八段丢去喂鱼,但是现在不行,他自己这条命没什么,但是他要是冲动犯法了,会带累子孙,他们那很多岗位就没法做了。
所以他要用正规的途径。
苗红星在纸上分别写出其他三个知青的姓名和地址,从她把当初几个人的地址记得那么清楚,也可以知道她心里一直没有舒心过,不敢忘却。
俞向安知道她没有正式的工作,嫁了一个二婚的,有儿有女,日子过得不太宽裕,于是,她“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跟着我们去请这些人,她们不认识,可能不会信任我们,告诉我们这些线索和证据,耽误你的这些时间,我们会给你补偿,你家里有老人有小孩,你人不在那边,就拿一些钱回去。”
苗红星一愣,正要拒绝,俞向安及时插入,“如果你觉得心有愧疚想要拒绝,不如帮我们尽快的拿到证据,告慰我姐姐在天之灵。”
苗红星哑然了一会儿,随即连连保证“我一定会帮你们的,我这些年来经常做噩梦,我现在终于可以为她做点什么了,我想以后好好睡个觉,你们放心。”
这件事情不能瞒着家里其他人,需要大家分头合作。
俞向晏太远了,在首都,就只是打电话跟他说,俞满屋他在上海也同样离的远,不过他有个好处就是现在暑假,有假期,他可以赶过来帮忙。
赶回家,和俞青保俞向海俞满昌说了这件事,俞满昌和俞向海在屋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着,俞向海用力踢了一脚旁边的凳子,被踢得四分五裂,从这凳子的惨状,就知道他下了多大的力气。
俞向海真想骂一句贼老天,他三个妹妹,结果三个妹妹怎么都这么不顺。
小妹他是被未婚夫和继妹在背后捅刀子,四妹是遇人不熟,被当了踏脚石,虽然她们现在都过得好,但是她们都有过那么一段,谁要是翻旧账都没话说,大妹妹年纪轻轻去的早,以为是病了,结果是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遭遇了更严重的伤害,一条命就这么搭了进去,对方还在那边安然无恙。
他凭什么
这件事情没完,绝对没有
看着他们发泄不满,苗红星瑟缩的站在一旁,怕这不满发泄到她身上,到时候她就危险了,所以她尽力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她知道,她们不该瞒了这么多年,当初,也是太胆小了,她知道自己有错,不然这么多年来不会时不时做噩梦,在见到这么像俞向河的俞向清的时候,惊慌失措的说出了那番话。
现在说了,她也不后悔,说出来后她的心安了一些,如果能够为俞向河得到一个公道,她也能解脱了。
紧接着她们就分头行动,俞满屋俞满生俞向海去榆树村,俞青山、俞满昌、俞向清、俞向安他们几个就和苗红星一起去找另外三位知情。
嫁在当地的那位知青后来也回去了,一个人回去的,家在西南省,搭上公社去了文工团的那位是上海的,还有一个单身挺到了知青回城的那位是东北的。
这三个人就不在一个方向上,路程遥远,但是这路程再遥远也要去。
榆树村有名有姓的,在之前叫进步生产大队,现在又改回来了,叫榆树村。
他们三个还特意带了一些货去那边卖,要是有人问,就说他们去那边倒手赚点钱的。
榆树村就在那里,很好打听,所以很容易就打听到了,那边的村支书叫潘旺,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叫潘龙,一个叫潘虎,他老婆瘫了很久了,这么多年一直养着她,说起来也是一件竖起大拇指的事,觉得他有良心。
这有话题就好了,在卖货的时候多问几句,没有人会起疑心。
“潘支书的大儿媳妇娶的是我们村的,干活的一把好手,她婆婆就是她照顾的,谁说起来不说她过得不容易,他的小儿媳妇娶的是知青,据说是大城市来的,长得俊俏,而且也有良心,很多知青回去了,这边的家也不要了,她还留在这里,还是我们村小学的老师。”
俞满生哎了一声“没回去啊,那有多俊”
买衣服的大娘嘎嘎笑了“当初下乡的时候,我们村里的小伙子都躁动了,谁不想娶这么一个知书达理又白白嫩嫩的姑娘回去,但是吧,别人竞争不过啊,家底没有那么厚,哪里能天天拿出一个鸡蛋来讨人家姑娘欢心,填饱自己的肚子都来不及,你说是吧。”
俞向海脸颊抽搐了一下,笑了“是啊,是啊,以前过得多难。”
大娘“可不嘛,你别说,那知青长得好看,有文化,生出来的孩子也不差,年纪字不大,看着就很像模像样,肯定又是一个读书种子,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以后啊,指不定就是一个大学生。”
就有个看着比较不好打交道的大娘在旁边冷哼了,“那你说是龙凤还是老鼠,谁知道他是不是使了什么手段的,要是公平竞争,指不定会怎么样,我家儿子当初差点就追到一个知青了,还不是他突然插了进来。”
以前她不同意儿子找知青,现在再看,要是对方愿意留下来,那就是一个好媳妇。
俞满生的眼睛一亮,送了一点赠品,“这是什么新鲜事,可以跟我说说吗”
这些大娘最八卦,现在有八卦,还有人送东西,这是同道中人啊,立刻兴致勃勃的扒了起来。
“你是外地人不知道,村支书他们家啊,可霸道了,分田了,分到的是最好的田,最肥沃的,靠水最近,划分宅基地了,他两个儿子占的都是好地方,再往前说,现在没知青了,以前不是差不多每年都有吗,这些知青里有的家里情况不错,他们就想着法的卡着人家的信件和包裹,没有介绍信你出不去,他们开个介绍信就要手续费,不知道赚了多少钱。”
“那潘虎就喜欢知青,那时候他追求的还不是现在这个,是另外一个呢,不过后来没成,那人病死了,如果之前那知青没病死,可能嫁进去的就是她了。”
俞向海飞快的扭头,怕自己脸上的表情控制不住,俞满生凑得更近了,这应该就是他堂姐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他这是二婚吗”他故意这样问。
“不是不是,人家那时候是追求没有成。”
俞满生“你怎么知道没有成”
大娘“这没办酒不就是不成嘛,要是结婚了肯定会办酒啊。”
另一个表情严肃的回想了一下“我还记得那个小姑娘长得挺好看的,不瞒你说啊,我儿子那时候也喜欢她,不过村支书家那小儿子霸道,不让别人追,后来我给他相看了现在的儿媳妇,日子也过起来了。”
话题歪到了她儿子媳妇身上,俞满生想办法把话题拐了回来,“那村支书小儿子的媳妇就不介意他之前谈过啊。”
大娘嘿了一声“这有什么好介意的,都不知道有没有谈,就是谈了又怎么样人都没了。”
俞满生俞向海俞满屋在这里转悠了好几天,把货卖的七七八八了,也得到了更全面的消息,他们还去隔壁村、去公社打听了,确实,这不是什么秘密,榆树村的村支书是上面有人的,日子过得十分红火,他有个姐夫在镇上,之前他那姐夫还是革委会这种现在很尴尬的职位,现在也从那里调走了,这要是没有手腕、没有关系,不被平反的人生撕了就不错了。
所以有这么一个姐夫,他当这个村支书就跟个土皇帝似的。
他们在榆树村打探资料,另外一头俞青山俞向安他们顺利的找到第一个人,在西南,名叫方胜利。
之前在榆树村嫁人了,后来知青可以回城了,她抛下那边的家,回来了,现在已经在这里重新有了家,有了孩子,她看到苗红星,看到俞向清俞向安和俞向河相似的脸,就知道他们的来意了。
她住在大院子,里里外外都是人,看到这么多人过去找她,周围全是竖起了的耳朵,在这里说话没有秘密。
方胜利“你们等会儿。”
她进去屋里,让几个孩子乖乖在家,她回来要不在,就请他们吃竹笋炒肉,然后才出来“你们跟我来。”
方胜利把人带到了一处空地那里,没有什么遮蔽物,要是有人过来,远远地就能看见。
“这里比较适合说话。”
苗红星点点头“胜利,这是向河的家人,这是她的爸爸,其他人是她的兄弟姐妹。”
方胜利苦笑“你们过来是”
俞青山弯腰给了她一鞠躬“我要为我女儿讨个公道,她不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你们是知情人,如果能为我们什么证据,感激不尽”
方胜利吓了一跳,立刻躲开了“你别这样,我”她的声音一下子闷了起来,“这事不是我不想帮你,我知道,但是我们手上根本没有证据,我们当初所有的东西都是被搜捡过的,那里的村支书,是个很厉害的人,我之前偷偷藏了点东西,被他发现了,我不得不嫁给当地一户家里男丁多的人家,不然我都不知道我会怎么样。”她脸上全是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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