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如青被施子真一凶,憋气也到了极致,面红耳赤地喘气,却因为不慎呛到,开始咳了起来。
狼狈地把自己咳得佝偻成一小团,凤如青弓着腰顺势把手腕从施子真不似活人的指尖中挣脱,蹲在地上嗫嚅道,“我知道错了师尊,大师兄明日便要下山去,我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施子真有些听不懂她的意思,穆良如今的境界,修真界鲜少能遇敌手,再者他性子沉稳慎重,整个悬云山都再找不到比他更让人放心之人。
施子真冷冷道,“他不需要你的担心,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他看着凤如青,印象中这小弟子在自己的面前,十几年没有长进,一如当初趴在他脚边上哀哀求救的模样,总是这般畏畏缩缩,好似他是个什么吃人的妖魔一般可怕,可他方才明明看着她同自己的大弟子穆良就笑得春花灿烂。
施子真亲传弟子一共也才四个,除穆良凤如青还有荆丰之外,另有一个常年不在山中,走的是苦修之路的女弟子雁风。
施子真不懂如何做好一个师尊,他自己也知,似乎除了修炼之外,他做不好这世上大多的事情,尤其是像凤如青这样的女弟子,同从不用人操心的雁风相差太多。
他抬手用灵力将凤如青托起来站直,施子真不懂什么少女情动,只知道既然已成心魔,有损修行,自然便要斩断根源,于是肃声道,“你们今后不许见面。”
说完之后再度伸手抓住了凤如青的手腕,“去洗灵池。”
凤如青顿时吓得险些瘫软,在窥天石看到的那一幕幕本来这两日已经忘了一些,现在却立刻走马灯一样在她眼前闪过,洗灵之痛,她只是在窥天石前共感体会过一次,就已经痛彻心扉,再不敢回顾!
再说她答应了大师兄明日要去焚心崖,等着青沅门送来涤荡心魔的宝器,她不去!
凤如青再度蹲在地上不肯起身,施子真拉了一下,她甚至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耍赖,“师尊,师尊我不去!”
施子真手被甩开,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有些难以置信,他已经记不得多少年不曾被人忤逆过,他站在长春院之中,夜风撩动他不染纤尘的衣袍,周身寒凉更胜夜色,可神色却是一片茫然。
“你说什么?”威压无声地荡开,凤如青顿时五体投地脸都扣在了土里,她后怕得脊背爆出了一层冷汗,她居然和师尊顶嘴!要死!
急急地补救,“不是的,弟子是说,是说……”
“今夜太晚了,弟子明日再去!”凤如青趴在地上喊道。
施子真垂头,再度看了一眼凤如青,他心中觉得十分麻烦,不若直接抽取神识,剥离记忆来得更快。
他抬手悬空在凤如青的头上方,灵力流动,却看到了她战栗的脊背,太消瘦太纤弱,难以想象这样一折便断的身躯,何来的如此浓烈的情感,竟经年累月的成就心魔。
凤如青像施子真无法理解的一株藤蔓,初始看着纤弱可怜,便带回山中,随意种在一处,不曾刻意精心浇灌,他带弟子一向如此,可不知她是如何生长,待他发现之时,藤蔓已然丰茂地爬偏了路线,施子真一贯喜欢将事情简单化,想要索性将延伸出来的枝蔓斩断,再矫正方向,左右根茎活着,便还能再生。
可他还未等动手,纤细的枝条便在颤栗畏惧,施子真最终没有下手。
“明日卯时来悬云殿找我。”他说完了这句话,便原地消失,心想就再容她一日。
穆良同她一般的“多情”,于无情道来说全无任何益处,施子真生怕放任下去,真要酿成什么祸事,此次穆良下山回来,他必然要督促穆良修习固心印。
待凤如青察觉到威压消失,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施子真已然不见踪影了。
凤如青坐在地上,呸呸呸的把嘴里的泥吐掉,心知完了,师尊要带她去洗灵池洗灵,她就必须得去。即便是今天含混过去,依照师尊的性情,她便是躲去了焚心崖也没有用,洗灵池就在焚心崖,她简直羊入虎口!
大师兄这次预估错误了,师尊没有那么轻易放过她,今夜找来,明日必然要把她弄下洗灵池,谁叫她让师尊误会她倾慕的人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呢……
祸患必然要被扼杀在摇篮里,她现在就是那个祸患,大师兄不在,她进了洗灵池,若是不慎昏死,再像从裂石秘境出来时一般,说上两句胡话让师尊听到……凤如青绝对相信,施子真知道了她狗胆包天竟然恋慕的是他,一怒之下会将她直接拍死在洗灵池!
夜风吹得她一身冷汗凉透了后背,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悬云山,无论如何是真的呆不得了!
凤如青很想听大师兄的话,这世界上无人不爱有人疼着,有人为自己筹谋,有人站在自己的前面遮挡风雨,尤其凤如青幼年最是缺失依赖,如今有人纵着,她怎能不愿?
可不成了,她若是明日去找了师尊,洗灵效果若不尽如人意,她便是不说胡话,必然也是要被抽取神识查看,到那时就什么都完了。
于是凤如青迅速回去收拾东西,在长春院的弟子们回来之前,乔装打扮好了,便偷偷溜到了山门处。
她知道此次任务出行的时间,一夜未睡,也没有调息,反正也不管用,她就在山门口的不显眼的地方避着守山门的弟子,一直蹲到了寅时。这时天色还未亮,山路两侧的灯看似平平无奇,如凡间灯烛无异,却无需灯罩,在这夜风中火光纹丝不动,只要山门大阵不出事,便是烧上几百年也不会燃尽。
没多久,凤如青终于看到了将要下山的弟子们,从碧云石阶上下来,在这山门前逐渐聚拢。
凤如青没有马上过去,她做了乔装,可这门派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鲜少有不认识的,大师兄还没有到,万一被认出来就麻烦了,这山中无人不知她境界低微,毕竟她施子真弟子的身份让人嫉妒,然修为实在令人不齿,背地里看不惯她的人也不少。
渐渐山门前弟子越聚越多,凤如青粗略数了下,足有二十多人,看样子还有未到的,她还是没有贸然过去,这时候大师兄也来了,短暂地和弟子们说了两句,便率先递出了手腕,三元印上通行符文亮起,他和守山门的弟子在低声交流着什么。
通行符文乃是弟子下山的凭证,若是没有,守山弟子就不会开悬云山大阵,若是没有符文大阵不开,即便是“出”了山门,走上个三五年,也走不出去悬云山。
这些弟子中修成辟谷的占了大多数,但这其中也不乏有还未修成的,有人在分发干粮的时候,凤如青悄无声息地混过去,一边领了两人份,一边用眼睛瞄着大师兄穆良,同时捏扁了手中一个粗制滥造的布偶。
布偶上的一缕蕴灵从被捏扁的身体中飞出来,环绕着凤如青,这是在她储物吊坠里面摸出来的,这个蕴灵能够帮助她降低在人群中的存在感,当然还没到能够完全隐形的那种能力,甚至维持不住多久,但足够了,只要混出山去,她就借机溜走……
理想总是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她混在一众弟子当中,把自己遮得严实,成功出示了参加驱邪任务的三元印通行符文,出了悬云山,这期间确实没有引起注意,毕竟这队伍中的女修不止她一个,共有四个,个个都捂得严严实实,和她一样,她这打扮,倒是不突兀了。
但她是为了不让大师兄认出来,这才捂成这样,其他女子是为何?而且貌似还有几个男修也包把自己起来了……
凤如青心中疑惑,出了山门算是明白了。
大师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温和地交代,“御剑两人一组。”
这倒是不难理解,毕竟此次驱邪任务,不仅是扶正除恶,更是历练弟子,两人一组锻炼灵力控制的能力也无可厚非。
可凤如青眼前一黑。
她倒不至于不会御剑,蕴灵佩剑在裂石秘境自爆了她还有悬云山为弟子们备用的普通佩剑,就算她内息紊乱,到灵雀山也不算很远,能坚持。
可两人一组……她能带自己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带个人!
怪不得女修们把自己包得那么严实,御剑极速在上空而行,若是不分出灵力控制周身风速,别说头发被吹乱,头皮都可能被扯掉了,独自御剑再怎么也是能够自顾的,若是带一个人自然就顾忌不到头脸,毕竟这一行人中,除大师兄穆良之外,也没有修为太高的。
且大部分人都是爱美的,即便落地就可用清洁术休整,也不想在天上飞的像块破布。
相熟的人已经在自发分组了,凤如青现下找不到机会溜走,心急不已,她倒是有认识的人,可这时候上前去攀谈相认,立刻就会被发现了,凤如青原地站了一会没动,眼见着人几乎都组队成功,她腿都麻了。
接着脑子也有点麻,因为大抵是因为大师兄再是温和,也是掌门大弟子,门派中代理掌门之事,积威已久,竟然无人找他组队!
所有人都组队成功之后,已经有人先行而去,凤如青眼见着大师兄一步步朝着她的方向过来,一派的谦谦君子气质温吞,站定在她面前,礼貌一笑。
风如青只庆幸自己包的足够严实,且那蕴灵的效果还没过,大师兄没有一眼就认出她来。
即便如此,她也不敢看大师兄的眼睛,大师兄倒也没有格外留心地去辨认她,只是说,“这位师妹,可否愿意与我通行?”
凤如青又没有伪装声音,她哪敢说话,她但凡敢放出个屁来,都一定会被大师兄认出来!
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点头,幸好穆良性子极好,也不在意她这样不礼貌的不看人不说话,山中弟子众多,个别性子格外孤僻也是有的。
照顾人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抽出佩剑灌注灵力,将琼林幻化成足够两人站立大小,悬浮膝盖高,对着凤如青说,“师妹,你在前还是在后?”
在前得御剑,她只能御一些野鸡剑,哪敢御大师兄的琼林剑,于是率先蹦上去,站在了……后面,垂头规规矩矩地站着。
穆良没什么表示,弟子们先后走了一大半,他踏上佩剑,温声提醒一声,“师妹站稳。”而后琼林便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急冲青云而去——
凤如青已经调动了全身的灵力竭力稳住自己,可谁能想到素日说话都慢声细语的人,御起剑来竟然如此暴躁!
转眼之间,已经将先行弟子甩在身后,凤如青本就灵力有限,内息还乱糟糟的,实在是撑不住了,未免自己摔下佩剑直接成了肉泥,她只好一咬牙一闭眼,抱住了前面人劲瘦的腰身。
穆良绝无可能想到身后师妹会有这般突然的举动,这未免太过亲密,穆良除了荆丰和凤如青之外,从未与人这般亲近,极其不能适应,他身形剧烈一抖,脚下佩剑失去控制,在半空中画起了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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