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有呼吸, 凤如青趴在地上呛咳了好一会,这才缓过了这口气,那两个鬼官去不远处收魂, 根本没有发现凤如青这边的异常,而已经死去的婢女魂魄, 正在懵懂飘过小溪, 朝着林中深处游荡。
凤如青像个才会走路的孩子,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车壁站住, 回手把自己背上贯穿至前胸的箭直接伸手□□了。
这能让一个凡人当场毙命的伤, 此时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凤如青做那混沌的一团太久了, 一时间不能适应重新长出了四肢,左顾右盼了一会, 就见到那两个黄泉鬼官带着一众死去的鬼魂,又朝着这边来了。
其中一个脑袋上缺了个口子的, 还一脸的怒气冲冲, 凤如青索性没有出来, 又怕这两个鬼官看出她身上异样, 想了想又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车。
那两个黄泉鬼官并没有察觉到遗落了一个魂魄, 已经飘进了林中深处, 而撅着屁股,笨拙地在爬马车的人, 已经不是人了。
不远处谁胜谁负不知道, 总之凤如青爬上车后, 连看都没有看一眼里面坐着的人,从马车的小窗子朝着外面看, 那两个黄泉鬼官走了,这才准备下车,结果一回头,就撞上了一个……半边面具遮脸的男子。
马车的空间本来就不大,又因为马已经死了,车辕朝着前面倾斜,能够坐住的地方也就那么一小块,这人本来在疑惑凤如青在看什么,凑近了也想看一眼,就这么和凤如青近距离地脸对了脸。
一股浓重无比的,带着杀意、绝望、仇恨,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怨气,扑在了凤如青的脸上,凤如青被香得动作都顿住了,她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吃过这么浓郁的阴鸷情绪,就连极寒之渊的很多小魔都不及。
这简直像是食物送到嘴边,凤如青下意识地张嘴吸了一口,果然十分的厚重,可拥这样浓烈情绪的人,面上却看不出任何的波动,他只是稍稍后退了一点,沉声开口,“画眉,外面可结束了?”
凤如青没有说话,这男人戴着半边的面具,可他没有戴面具的那半边脸,称得上惊艳,虽然有些苍白过度,带着一层难言的阴郁,却能想象出整张脸该是何等的姿色。
凤如青当然不是被他的模样给吸引,她曾在修真界,什么样的美男没有见过,她师尊便是天下一绝,她是被这男人的声音吸引,她能感觉到他心中绝望弥漫过每一处,可他声音却丝毫没有任何的异样,语气平和得如同在谈及今日的天气。
这样的语气,让凤如青想起了穆良。
因此她没有马上就离开,而是歪头凑近了这个面具男人,又吸了一口他的情绪。
“画眉?”男人又朝后躲了下,不解她突然靠近是为什么,眉心微蹙,声音又沉了一分,这一次能够看出点主子的气势了。
“让开。”他说着,转身便要下马车。
凤如青不应该管他,也不打算管,可在听到外面箭.矢破空而来的瞬间,竟然下意识地伸出手臂,隔着车帘,在这男人的身前横了下,勾着他的腰把他拉回来,然后趁机在他后颈上咬了一口。
接着眼中露出真正的惊艳!好吃!
这魂魄是她吃过的所有魂魄里面最好吃的,难以形容,入口即化,乳脂一般地滑进嘴里,一直香到舌根。
她只是一时好奇他的滋味,却也因为这一拦一拖,正好带着他避开了从车帘内穿进来的箭矢。
那箭矢从男人的耳边擦过,钉在车厢当中,箭尾颤动,男人短暂地露出惊慌的神色,但很快压住了,他起身……没起来。
他被凤如青勾着腰搂在怀中,抱着脖子啃上了。
吃生人的魂魄,要真的下口,不需要多用力真的咬下皮肉,但确实是要有咬的动作,凤如青吃得来劲,男人面上出现短暂的空白之后,感觉后颈被啃咬,接着便是带着怒意的呵斥,“画眉!你在做什么!”
凤如青被用力推开,靠在车壁上还对着男人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的样子。
男人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正要说话,只听外面有人喊道,“六皇子,下来吧,已经结束了。”
这声音隐隐压着火气,嘴里叫着六皇子,却不带一丁点尊重,车里的男人皱眉朝着帘外看去,外面那声音停了一下,再度响起,“快点下来,还等着爷们进去架着你吗?你知道外面死了多少人吗?都是庄子上一等一的好汉!都是为了救你!你倒是龟缩不出得很心安理得啊!”
若说前面一句话,是不带尊重,后面这一句便彻底的不客气了。
这男人话音落下的一刻,竟是将染血的长剑直接伸进车帘,将车帘直接挑飞斩断,若是听到他第一声便准备出去,这一下挑断的说不定就是那人的脖筋。
好凶煞的人呢,可是凤如青却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什么悲伤,死了那么多人,他也不过是嘴上说的好听。
凤如青明显能够感觉到身边这被称为六皇子的男人,爆发出的强烈恐惧,可他却伪装得非常非常好,冷冷瞥向马车外那一群浑身浴血面色不满的剑客们,片刻后说道,“画眉,扶我下车。”
凤如青靠着车壁反应了一会,才知道这六皇子是叫她。
她现在还在死去的婢女身体里,像极了那夺舍的妖魔一样,顶替了别人。
不过那画眉已经死了,她不是夺舍,顶多是……借舍。
犹豫了片刻她到底是当着这群人的面表演一个原地死亡,还是暂时做画眉,不过看着这六皇子惨白的还带着她口水的后颈,凤如青选择了后者。
这么好吃的魂魄可不好遇见,况且他的魂魄很奇怪,香得离奇,还隐隐缠绕着一缕很细很细的紫气。
凤如青因着这口感,张开了嘴,发出了一声十分生涩的声音,“好,公子。”她先前听死去的婢女叫他为公子来着。
这声音很不顺畅,低哑难听,毕竟六百多年没有开口说话,她适应身体倒是还算快,朝前爬了一点,顺着前倾的车辕下了车,这才回头将手朝着她新鲜出炉的公子伸过去。
六皇子,其实不是什么六皇子,他只是生活在冷宫,自小被人毒害厌弃,连皇帝都忘了有这么个儿子的卑贱之人罢了,他连名字都是宦官取的,叫白礼。
本以为会在冷宫之中孤寂到死无人知的人,现如今却因为真的六皇子死了,老皇帝也快死了,竟还得了这死人不用的六皇子名号,当真讽刺。
这些人也就是为了讽刺他,才会故意这么说,他心中泼天的仇恨,面上却一丝不显,只抬手搭在他仅剩的婢女手上,走下了马车。
“呦,看看这金贵的,六皇子果然和我们这帮糙人不一样呢,这地上满是血腥的,沾了脚多不吉利,不若我抱着皇子殿下走吧?”
带头的壮汉,看上去是杀红了眼,说话的调子都怪怪的,带着血气和想要找茬的意味,好像羞辱一下面前这个人,他们那些死去的兄弟就能诈尸一样。
白礼明显地一僵,手指微微战栗起来,可即便是这样,除了抓着他手的凤如青能感觉到之外,他还是维持那副样子,并没有因为这男人说的话有什么表面动容,更没有做出屈辱的样子。
他自小被人羞辱到大,什么样的事情都遇见过,知道羞辱人的人,就是为了看人露出屈辱的表情,以此得到快感,他偏不做。
白礼绷得像个翩翩公子般,矜贵地下了马车,他现在得了个死人的六皇子名号,小命都捏在别人的手里,就必须得有真皇子的样子。
绣金的靴履踩在地上,纯白的边沿沾染上血色,凤如青想到了什么,短暂地怔了下,下一秒,便下意识地抬手,接住了挑事的男人朝着白礼的脸上探出的剑尖。
长剑才见血,锋利至极,她手心顿时被割裂,血顺着她细白的腕子蜿蜒而下,有种让人惊心的感觉。
一众挑事的男人都愣住了,白礼也是。
凤如青这么做了,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她很快收回了手,那男人的剑尖也随着她收手下垂。
她将手掩盖在宽大的袖子里面,藏起飞速愈合的伤口,一众男人这才正眼看了一眼这唯一幸存的主仆二人,冷笑一声,却是看着凤如青说,“想不到六皇子到了这步田地,还有个如此忠心的狗。”
白礼抿紧嘴唇,凤如青根本在神游,等到一众人上了马,白礼好歹得了一匹马,而她得跟着马屁股后面跑,还要在她身上拴绳子,凤如青才意识到,这群人这是要活活拖死她。
当然也拖不死,顶多壳子坏了,白礼本来坐在马上,想要张口,但很快他的手也被人给捆了,捆他的那人把缰绳塞在他手里,甚至把他的嘴都用布塞上,将他倒扣在马上,像拉货物一样,翻身上马,还恶意他说,“六皇子,你可要趴住了,我这马烈得很,若是掉下去……来不及停下,踩了你,你可千万不要怪罪啊。”
众人哄笑起来,有个十分猥琐的男人走到凤如青的身边,问她,“马匹不够了,小美人儿,要不要跟爷共乘啊?”
凤如青不知道自己还在这里干什么,她随时可以死亡,换一片山头继续过日子,快快乐乐,没有身体也挺好的。
可她又看了一眼那个六皇子的方向,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他虽然很快就低下了头,凤如青却在他眼中看出了无可奈何。
他想救她,但无可奈何。
她还感觉到了他逐渐弥漫过来的绝望。
凤如青张口吃了点那绝望,又想起他缠绕着紫气的魂魄的滋味,于是抬起头,对着那个不怀好意的男人笑了下,说道,“不用了,我自己跑。”
她这具身体,是死去婢女画眉的身体,跟着白礼一起从宫中出来的,宫女都是给皇帝预备的,自然好看,只是她常年在宫中战战兢兢,见人先低头,经年日久,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副卑躬屈膝的畏缩样子,好看却没有精气神。
但这壳子,在凤如青的身上就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画眉清秀,本来素面,可她手接刀留下了痕迹,又用手擦了脸,唇上和眼角沾染了血,如同上了半面红妆,再这样无畏地一笑,透出的那点勾人的妩媚,竟然激得才厮杀完血液还没有冷的男人顿时一个机灵,反应都起了。
他原本只是羞辱,是故意的,可这会儿还真的舍不得这个小美人死了,毕竟忠心护主徒手接刀还面不改色的女子,这世间也没有几人。
虽然是个卑贱的婢女,却别有一番滋味。
这群人,都是常年混迹各处的,虽说被养在固定庄子上不假,却个个都是云游杀手,刀口舔血,没有一个是好人,肆意妄为谁给钱为谁办事,根本不管你是什么人。
这个对凤如青兴起的男人,身上背着的人命数也数不清,凤如青能够看到他厚重的罪孽黑沉得很,怕是等不到下一世,很快要遭报应了。
他当真对着凤如青伸出了手,“上来!”
前面几个回头看了一眼也无所谓,反正杀人或者是糟践,对他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凤如青却歪头笑起来,她感觉到了这男人的心思,有点稀奇,也有点……生气。
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生气过了,她深深看了男人一眼,摇头继续道,“我自己跑。”
她声音微微变了一点调子,没有故作阴沉,却带着不容质疑的气场,这个男人死人堆里面都滚过了,却被这声音激得后颈汗毛都炸起来。
他也有点怒了,不知趣的玩着也没意思,于是他冷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然后高高地扬起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蹄高高扬起,带动了扯着凤如青的绳子,凤如青举着困在一起的双手,顺了顺自己散乱的长发,清秀的脸蛋上眼睛微眯朝着头顶的阳光扬起,细嫩的脸上睫毛洒下两排细密的阴影,嘴角扬起懒洋洋的弧度。
然后那高高扬起的马蹄重重落下,带动绳子急奔而去,却只跑出去几步,那马不知绊上了什么,前腿齐齐跪下,将马背上的人猛地甩了出去。
只听那人闷哼一声,接着是清脆的骨头折断声和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
队伍全都停住了,有人出声惊叫,“老五!”
凤如青转过盛满阳光的小脸蛋看去,正看到那人和身体完全扭向反方向的脖子。
她手上绳子正好被扯起来,可却像是计划好了一样,只是扯起来,马匹就跪下了,没有带动她向前走哪怕一步。
她看着那人死不瞑目的大眼睛,笑眯眯道,“这回马匹够了。”
凤如青可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不过帮着他把身上积压的罪孽搅动了下而已。
不仅不是伤天害理,反倒是积德行善,毕竟罪孽积压深重不得清算,可是鬼境的疏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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