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条鱼·师兄

    时间总是在你最忙碌, 最惬意的时候溜得最快。

    凤如青觉着自己已经实现了当初在悬云山上的梦想,虽然有些偏差,过程实在曲折, 但终究她再度找回了当时的心境。

    纵使时常四处奔波,见遍了人间冷暖, 她却也最终从一个被命运推着前行的人, 变成了一个裁决者。

    她又能和荆丰到处探险胡玩,能够枕在穆良的膝盖上被他温柔地摩挲,她甚至拥有了来自穆良其他方面不为人知的温柔和放纵, 这样的日子, 不可谓不美好。

    而随着时移世易, 四海动荡愈演愈烈, 天界又坠落了几批神仙。凤如青总会在每批神仙坠落前两天,便接到弓尤自天界送来的消息。

    要她别忘了看这华丽如凡尘烟火的坠神之舞。

    他在天界越发的如鱼得水, 人鱼族上界的那些族人,全部都在天界找到了属于他们的一席之地, 并且成为了弓尤的助力。

    而红嫣夫人自从弓尤对她冷淡之后, 如梦初醒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意识到了, 她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便是当初天界强加给他们族人的压迫。

    因此, 她也逐渐改变了思想,活络起这些年埋下的根基, 开始帮助弓尤肃清试图碍事的神族。

    又是一年盛夏, 距离上一次弓尤下界来找她, 已经过了三个春秋。

    凤如青这天刚同荆丰在黄泉之外分别,脚步雀跃地进了黄泉, 便有小鬼向她挤眉弄眼。

    “天上那位来了!”敖乐生正巧从轮回台上送一人入轮回下来,见到凤如青便小声道,“正等在大人的寝殿呢。”

    凤如青闻言倒是蛮惊讶地挑了下眉,弓尤现如今有多忙,凤如青可是有猜想的,毕竟看天上神仙坠落的速度,就能知道了。

    凤如青点了点头,拍了下敖乐生的肩膀道,“去领些银钱,带着你手下鬼君们去找个地方乐一乐,这个月还是你送入轮回的最多,其次是妙长,不过妙长又去浮罗门了,他手底下的人你便也带着吧。”

    敖乐生喜笑颜开,“小的们多谢大人!”

    凤如青笑了笑,“只一点,不许滋事,不得欺辱小鬼。去吧,今夜我不出黄泉,给你们放假。”

    “谢大人!”敖乐生在凤如青的身后高声道。

    他身侧的鬼君们也跟着嚎叫起来。

    凤如青笑着走向鬼王殿,今夜她确实哪也不去,明早大师兄自汾安道那边回来。

    穆良去探查近年来大旱不止的事情,这已经是第不知道多少次去了,此次他探查清楚,接下来便要带领弟子去驱邪除祟。基本已经确定那一片,有十分强大,甚至能够影响到天气与生机的邪祟了。

    凤如青此次准备和穆良一道去,她对于如今出现的各种各样的问题,完全淡然,反正现在天下如同一个四面漏风的竹筐,她与这天下所有人一样,竭尽所能地去做,无论最后结果如何。

    凤如青快步走过业火长廊,到了往生桥,在桥上便见到了一个身量高大的身影,站在鬼王殿的门口。

    凤如青脚步微顿,一时之间心绪百转,上一次见面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八年,凤如青到如今都记得弓尤抱着她哭得声音嘶哑的样子。

    那是他唯一一次完完全全地将脆弱和不舍展现在她的面前,却是因为要割舍掉两个人之间已经无法再继续的情爱。

    凤如青淡淡笑了下,脚步只是短暂地凝滞了片刻,便再度加快,未等到弓尤的身边,便提高些声音开口道,“这不是太子殿下吗?怎么今个这么得空,来看我了?”

    凤如青说完之后,弓尤这才慢慢转身。几年没见,他看上去变化颇大,消瘦得厉害,本就硬朗的五官,这下更加的深刻。他鹰目斜飞,眉宇间少了分少年的青涩与跳脱,也不再是凤如青最后印象当中的疲惫。

    他现在身上有一种属于上位者的肃穆与深沉,令他整个人都显得大了不少。

    虽然他本来从年岁上说,也比凤如青大很多,可凤如青冷不丁面对这样的他,差点没笑出来。

    “殿下,你这是……逃荒去了?”凤如青调侃,“还是天界都吃不饱,怎的瘦得这么厉害?”

    弓尤没有答话,他眉目沉沉地看着凤如青。一身华丽至极的太子袍,一丝不苟高束的发冠,将他整个人都堆砌得冰冷,仿佛将他的炙热都裹住压抑了起来。

    凤如青站在他面前不远处,见他没有回话也只是笑笑,“别在外面站着了,进来坐。殿下此次来,定是有大事吧。”

    弓尤跟在凤如青身后进了鬼王殿,冒出了一句,“你将鬼王殿的禁制给改了……这殿内为何不铺红了?”

    凤如青看着寝殿之中新换的浅青色床幔,笑了笑,说道,“穆良说夏季红色闷,他便将他寝殿碧晶蚕丝的床幔拿来了,确实冰凉解暑。”

    弓尤收回了视线,垂下眼,径直走到桌边坐下,发现桌上的茶盏都换成了翠玉般的色泽。这一看,便是另一个人的品味,不再是之前那暗沉的描金茶盏。

    他嘴唇动了几动,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凤如青给弓尤倒了杯茶,递给他,“殿下可用饭了?快要到晚饭时间,不若就在我这里用吧。我这里来了两个凡间新死的御厨,做灵兽肉一绝,天界也不见得有。”

    弓尤整个人都绷着,抬头看向凤如青,又很快错开了视线。他没法像凤如青这般,表现得像会见老朋友,几年而已,他还没有办法移情。

    可他知道她有了其他人,不是别人,是她一直惦念,教她许多东西,对她非常重要的穆良。

    他们之间再无可能,弓尤心中自以为已经愈合的疮疤,在凤如青像招待老友一般的态度面前,再度鲜血淋漓。

    她可以那么多情温柔,但也能够那么绝情到底。

    弓尤不知她这样纤瘦的肩头,是如何挑起沉重的感情,还是在她的心中,根本未曾挑起过。

    “你……一点也没有变。”弓尤僵笑了一下,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

    但他的声音已然艰涩不已,凤如青倒了一杯茶,才送到嘴边,闻言抬头看向他,眉梢轻微地抖了下。

    接着她放下了茶盏,也抢下了弓尤手上的茶杯,“殿下,不想笑就不要笑,你笑得奔丧一样,是盼着我早死早超生?”

    弓尤顿时就不笑了,不笑的时候,他的表情近乎阴沉,凤如青叹气,“饭食的时间还没有到,不若打一架吧太子殿下,近些年我又长进了不少,也想看看殿下如今能力如何。”

    弓尤沉默看着凤如青,“我不是来打架的。”

    “那你是来虚与委蛇,还是假笑?”凤如青笑着将腰间沉海抽出来,“你的龙骨,如今变成了我的,你不气吗?它都不肯让你用了。”

    “你……”弓尤被她气得笑了,站起来急喘了两声,而后道,“打!”

    两个人说罢,一阵风般地刮出了黄泉,在鬼王殿后殿那点地方根本打不开。凤如青出了黄泉,站在千里赤沙之上,挥动手中沉海道,“太子殿下若是敌不过,可以化形!”

    说着,她便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提着沉海冲杀上来――

    黄泉鬼境的小鬼不明所以,还以为弓尤是来找茬的,全都自发地给凤如青助威。

    凤如青一刀劈在弓尤肩膀的部位,却没能再压进半分,弓尤也不知何时出剑格挡,剑身镶嵌满满各色宝石,此刻宝石散发出了强劲的光亮,将凤如青凶悍的一刀给化解。

    “好剑!”凤如青心中战意凛然,沉海感知到她的战意,嗡鸣不止,竟然也爆出了金光,丝毫不甘被对面的剑光压下去。

    凤如青长发飘飞,面若艳阳,“太子殿下,我便不客气了!”

    话音落下,凤如青周身泛起浓重鬼气,混合着独属她魂体功德的金光,铺天盖地的凶煞涌来,弓尤向后仰去,躲过她的一个横扫,腰身弯成难以思议的弧度,从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朝着凤如青刺去。

    谁料凤如青连躲都不躲,剑尖入体,她竟是灿然一笑,而后变换成长刀的沉海猛地一扫,才直起身的弓尤腰间玉带,便直接被敲得粉碎,连带着她自己的皮肉也深深地被割开了一刀。

    鲜血霎时间涌出,弓尤看都没有看一眼,只是死死盯着凤如青被他刺伤的地方,“你流血了,怎么不躲!”

    凤如青让他逗笑了,“多稀奇啊,殿下,你不仅流血了,再这般畏首畏尾,你怕是要赤.身与我对战了。”

    弓尤低头看了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衣襟大敞,精瘦的腰身起伏片刻,血线流入袍子之下,他这才面色一变。

    腰间玉带已经粉碎,他伸手在头顶上拽了一下,顿时扯下了一条发带,他束起的长发便这样落下了一半。

    凤如青看着他,“殿下,这些年你当真没有好好练啊,这时候还顾及着什么形象,若我是真的敌人,便只需斩你裤带,你怕不是要提着裤子跑?”

    凤如青这话一出,顿时围观众鬼齐齐笑出声。

    弓尤本就骄傲,在天族做太子这么久,如今又已经几乎站稳脚跟,无人胆敢在他面前放肆,许多年没有这般羞耻,顿时面红耳赤,也是真的被激起了战意――

    他索性没有去束缚散落的衣袍,而是直接将那发带系在腰间的伤口处,狠狠勒紧,“来!”

    接下来两个人便如两道强劲的风,迅猛的兽,极刚的盾,不断地撞在一起,缠斗在一处,每一下都不曾留手,每一下都震得自己和对方浑身战栗。

    天地变色,赤沙飞扬,凤如青不知多久没有战得如此酣畅,她无论与谁比试,始终都没有同弓尤对打来得痛快。

    穆良倒是经常陪着她练,只是凤如青怎么会将他给捅到,因此束手束脚,十分不畅快。

    不若此刻,她出招全无顾忌,即便是伤到了弓尤,弓尤也会马上加倍还击。

    凤如青自从吞吃了造梦神之后大增的功法,在这一次总算是测试到了极致。弓尤半途敌不过,直接被凤如青逼成了真龙形态。

    两个人打得上天入地,日月无光,看得黄泉众鬼热血沸腾。

    而凤如青终于将沉海切入弓尤逆鳞,两个人自天上极速坠落,弓尤在半空又化为了人形,被凤如青骑着直接钉在了赤沙当中,他被这过于沉重的力道砸得好半晌才咳出声。

    溅起的赤沙被风吹散,凤如青双手抓着沉海压在弓尤肩头,骑在弓尤的腰上。

    而弓尤咳了几声之后,死死沉沉地盯着凤如青看了片刻,突然“噗嗤”笑了。

    这像个信号,两个人顿时都抑制不住地笑起来,往昔一切在此刻都散在这赤沙当中,剩下的尽是彼此间淘沙过后,那些被岁月铭刻的同生共死之情。

    “下去!剑拔下去,你怎么就逮着我逆鳞不放!”

    弓尤一抬腿,再一挥胳膊,将凤如青给摔下去,浑身狼狈至极地爬起来,多处刀伤正在缓慢地恢复。

    反观凤如青,刚刚对打中受的伤几乎全好了,仅存一点血痕。

    “我听说你吃了造梦神,果真又长能耐了。不过我马上要继位了,继位有天神之力,到时候你就打不过我了。”弓尤爬起来,伸手到凤如青面前。

    他手上血污和汗渍裹着沙砾,伸到凤如青面前,一如当初的炙热。

    “你还挺骄傲?”凤如青抓着他的手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沙土。

    弓尤微微抬着下巴,“你要是嫁我了,那便是天后,你也有啊,谁让你不要我,后悔吗?!”

    凤如青看着弓尤,弓尤也看着她,两个人能够把这件事拿出来调侃,才是真的放下。

    凤如青伸手攥起拳头,砸了下弓尤肩膀,“放屁去吧,天界神女众多,个个心眼子多得吓人,我怕坑到了我头上,我杀得太多了,连累你这天帝也跟着我被贬下界。”

    弓尤笑起来,伸手搭着凤如青肩膀,哥俩好地朝着黄泉走。他身上衣袍凌乱,但表情却鲜活起来,最开始见面的那点阴霾彻底消散。

    “哼,惯会找借口,你就是玩腻了,不想要我了,”弓尤勒着凤如青脖子,拖着她走了老长一段,“我有时候做梦都想下来把你勒死算了!”

    凤如青像个红布娃娃似的被拖着,扳着弓尤手臂道,“腻了就是腻了,勒死也只能得到我的尸体……”

    两个人胡乱地调侃彼此,在一众小鬼离奇的目光中重新回到了鬼王殿。

    “去洗洗,吃饭了。”凤如青对弓尤道。

    弓尤很快洗漱好,凤如青找了件穆良的衣袍给他。她自己也洗漱好,这才坐在桌边吃饭。

    “那个可是鹿血酒,赤日鹿的。你少喝点……哎,你在天界有人了吧,那多喝点,”凤如青把弓尤酒杯又倒满。

    弓尤闻言,一把将酒杯摔桌上,“我有个屁!”

    他瞪着凤如青,“你以为谁都像你?我整天忙得要死,数不清的人想要我死。”

    凤如青耸肩,“那没办法,我让你给我做鬼君你又不干,非要做天帝。”

    “我掐死你算了……”弓尤一口将酒饮尽。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待到吃饱喝足,凤如青这才看向穿着穆良袍子,却一点也不显得温润,反倒有种青沅门那疯狗帮剑拔弩张臭道士意味的弓尤,问道,“说罢,太子殿下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见我这个旧情人,不会是想要重温旧梦的吧,有什么大事要交代?”

    弓尤没有再接凤如青的调侃,而是正襟危坐起来,语气严肃,“不知你有没有听说,坠落的那些神仙,有联合在一起的。”

    凤如青闻言也收起了随意,“联合在一起?”

    神仙坠落,大多寻一个地方隐匿起来,慢慢地积攒功德,不过若想要重新修回功德,不是易事。

    飞升大多看机缘和累积,想要重新积满功德,是真的难如登天,所以有些稳不住的坠落神,便开始走了邪路,例如造梦神。

    他们不得入轮回,昔日天界神仙坠落凡尘做个邪不邪神不神的东西,更受不到百姓的供奉信仰,自然承受不住。

    凤如青与穆良还有荆丰,这些年也对付过几个走歪路的,但都是形单影只,若真是这些坠落罪神联合在一起,当真不是能够轻忽之事。

    “我在人间、妖族、魔族,还有修真界都有人来往,并未曾听说过有罪神联合在一处,”凤如青说,“但若是你说的是真的,这也当真不是小事。”

    弓尤点头,“许多被我揪住把柄贬下界的罪神,心中多有不服,且千万年来,天界的腐朽根深蒂固,连血带肉地动了刀子,定然是有人想要反扑。”

    “我带了许多罪神的记载,上面有他们昔年飞升的因由,在天界的氏族,擅长什么,还有畏惧什么。”弓尤说,“上界天兵上有一批精锐,蓝银与于风雪带队,乃是我的人,这个给你。”

    弓尤说着,递给了凤如青一片龙鳞,与先前在冥海之底他送凤如青的那个项链色泽相同,只不过这一次是个黑沉沉的玉佩样式。

    “这上面我加了禁制,若是将其击碎,能够直通上界。”

    凤如青伸手接了,猜到弓尤想要她做什么,在手中甩了甩这龙鳞佩的穗子,“殿下是要我诛杀清剿这些聚在一起不安分的罪神?”

    弓尤点头,“若他们不曾作恶,便只驱赶到不同地方便是,”弓尤说,“若危急之时,无论何时,你自可击碎这龙鳞佩,我便带兵下界助你。”

    凤如青将龙鳞佩系在自己腰上,拍了拍之后起身,站在桌边对着弓尤的方向,非常标准地施礼,“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弓尤表情一噎,“你有病?我还没说完,你先坐下!”

    凤如青又坐回桌边,弓尤继续道,“我得知你能吞食造梦神,便决定下来找你,这件事你做最合适,那些罪神即便是因为作恶被诛杀,也最终是散魂入天地,你大可以他们强自身。”

    凤如青这回当真是有些惊讶,“太子殿下,不,天帝陛下?你竟然鼓励我去食魂修炼?”

    “我吃掉造梦神是意外,”凤如青皱眉说,“况且得了他的记忆也十分不舒服。”

    弓尤说,“你笨,脑袋揪了再吃,就没有什么记忆了。”

    凤如青一时之间哑口无言,弓尤理所当然道,“你已经身为黄泉鬼王,只是你一直都不知,鬼王本身就是以吞噬魂魄为生,这乃是天道默许之事,你怕什么?”

    凤如青还是有些无法接受,弓尤继续道,“你若是不信,自去翻阅记载,重要的不是食魂修炼功法,而是修出真身。”

    弓尤见凤如青一脸的接受不能,苦口婆心道,“我也是几年前才知,为何你与我在冥海之底奋战那么久,最后还以身开启大阵,却最终天道只为你塑魂,封你为黄泉鬼王。”

    弓尤说起这个便一脸恨恨,“并非是你杀了雨神,也并非是你功德不够,而是你当时无魂,更无身!”

    “天道能够为你塑魂,是根据你的记忆,但你没有真身,它也无法封你为真神。”弓尤说,“我是翻阅天界典籍,找到了几万年前,曾有位与你一样的无身半神,他最后的方式是投胎转世,百年后飞升,你无需那么麻烦,你可以以那些罪神的神魂来塑你真身。”

    弓尤说,“不要你害人,不要你夺舍,只要你奉天帝之命,惩治作恶的罪神,这有何不可?”

    凤如青撇了撇嘴,弓尤道,“用不了多久我便继位了,我的授意便是天帝之命!”

    凤如青其实并不想去天界那乌七八糟的地方,弓尤知道她心思,无奈道,“你曾说,天界的无格之神不坠落干净,你便不飞升,现如今我在努力地把他们都弄下来,你看到了吗?”

    凤如青在夜里确实时常看到。弓尤举起酒杯,端到凤如青的面前,“在冥海之底说的话还记得吗?那不是我一个人的梦想,如今我在努力,你也不能停下,成神后你会更加的厉害,到时候天上地下,说话的权力才会更大。”

    弓尤说,“你已经放开了我的手,拒绝我的情爱,现在还要收回你曾经与我一同许下的誓言吗?”

    凤如青自然没有忘过,夜里拖着金光的坠神,便是弓尤给她看的努力。

    她也在努力,她一个黄泉鬼王,只管轮回便可,却到处在驱邪,跟修真界各家的弟子合作奔波,为的也是昔年的誓言。

    “我没忘,我说过自然就算数。”凤如青举起杯子,同弓尤的杯子撞在一起。

    两个人对视一眼,相视一笑,依旧是在冥海之底,在那漫漫绝望的熔岩天裂面前,想要翻天覆地的狂妄。

    两个人这一晚上都喝了不少,无所顾忌地谈及了这些年彼此身边发生的事情,弓尤大多是堵心的,凤如青却多是愉快的。

    气得弓尤直叫不公平,又喝得更猛。

    前些日子魔族送来的赤日鹿酒,这一夜便被凤如青和弓尤两个人喝没了。没有故意去解除醉意,两个人喝到尽兴处,弓尤还化成了龙身,载着凤如青去幽冥河水当中游了一圈。

    快要天亮之时,两个人湿漉漉的,打也打了,疯也疯了,躺在鬼王殿后殿的石阶上累得睡着了,脑袋挨凑在一处,衣衫不整,看上去十分的引人误会。

    穆良带领悬云山的弟子驱邪归来,连门派都没有回去,直接以三元符文印传信给荆丰,要他代为处理一些门派事宜,便御剑直奔黄泉鬼境。

    待他到了黄泉,在小鬼们个个诡异的神色当中进入了鬼王殿,便看到了满地的狼藉。

    滚落在地的酒杯,还有湿漉漉的、脱在后殿门口的阴魂龙袍,穆良微微拧眉,凤如青在传信玉佩中说了要等他的,这怎么弄成这样?

    况且桌子上是两个酒杯,两幅碗筷,她与谁共饮?难不成是……那个狐狸精?

    穆良自然不会当着宿深的面叫他狐狸精,但心中却是没有少叫的。

    怪就怪当初他还没有长成的时候,勾引凤如青正巧让他撞见了。

    这些年门派当中问心阵上,也有女弟子的问心当中有过宿深,不过与妖族合作过一两次,便能勾得女修道心不稳,宿深这个狐狸精的名号是在穆良的心中坐实了。

    穆良循着痕迹,找到了鬼王殿后殿的门口。看到衣衫不整、酒气冲天地躺在地上的两个人,他有瞬间的气血上涌,甚至连琼林剑都感知到了穆良的杀意,嗡鸣起来。

    但很快,穆良便压下了这猝然冒出的杀意,有些迷茫地站着,看着地上的两个人。

    这未散的酒气,是赤日鹿血酒,魔族这些年时常会送来,凤如青每每喝了之后,便格外的缠人。

    而如今这两个人看上去烂醉如泥,又作这般的亲密状,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两个人怕是过界了。

    穆良第一眼也这么以为,他知道这人是天界太子,是小师妹曾经差点嫁的人。

    他为何来黄泉,两个人分手之时是如何的撕心裂肺,如今又因何把酒言欢,会不会是旧情复燃?

    还没等他乱想许多,穆良很快冷静下来。

    不应如此。

    他沉下纷乱的气息,仔细再看了眼两个人,虽然衣衫凌乱,却系带并无散落,且这么久了,穆良了解凤如青所有的一切,当然包括她纵欲过后的模样。

    很快他便轻轻地吁出一口气,连忙蹲下将凤如青打横抱起,迅速施了清洁术,将她周身弄干,又将她塞进了被窝里面。

    接着他又回去,没有动弓尤,倒也给他施了清洁术,还给他盖了他自己的袍子。

    而后他命小鬼收拾了屋子内的残羹剩饭,还命人煮了米粥,然后泡了一壶茶,清洁整理好自己,悠然地坐在石桌边上喝茶,等着这两个人醒过来。

    他们到底身体特殊,哪怕不驱散酒气,也会飞快地消散掉。凤如青一睁开眼,就看到穆良坐在桌边,如晨间的暖阳,侧脸秀润柔和,让人见了便心生暖意。

    她下意识地笑了笑,娇嗔地叫,“大师兄……”

    穆良缓缓转头,起身走到她身边,“睡的好吗?头疼不疼?我让罗刹命厨房准备了米粥,待会喝一些。”

    凤如青闻言,嘴边的笑意僵住,猛地想起弓尤。

    昨夜似乎在鬼王殿的后殿石阶……他们后来喝得热血上头,又打了好几架,还下水游了好几圈,最后都累瘫了。

    弓尤走了吗?有没有跟,大师兄碰到,碰到了他们说什么啊啊啊啊――

    醉酒误事!

    凤如青下意识地朝着后殿方向瞄,这时候穆良伸手,温柔地捏住凤如青的下颚,将她的脸转过来,“太子殿下还在后殿睡着,小师妹无需担心。”

    穆良动作和语气都格外的温柔,丝毫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可凤如青莫名就是觉得他生气了。

    “啊……大师兄你听我说,昨天我和弓尤,我们……”

    “我们就是喝了点酒,打了几架,顺便说了关于上界坠神在人间试图聚集作恶的事情,”凤如青说了一半,被已经披着衣袍从后殿走进前殿的弓尤接过。

    他倒是说得条理清晰,只可惜身上穿着的是穆良的衣服,就十分的没有底气。

    凤如青和弓尤两个,在穆良的面前,就像两个疯闹过头,打碎了贵重物品的小孩子,凤如青连忙点头,“对对对,大师兄你……”

    “先都喝点粥吧,”穆良说,“已经温了好久了,我去命人送上来。”

    穆良态度十分温和,把弓尤一肚子理直气壮解释的话,都憋在肚子里不上不下,他只好鼓着眼睛和凤如青对视。

    凤如青裹紧了自己的被子,表示她也很怕。

    一直到两个人在穆良温柔的注视下,喝过了热乎乎的,却不知道进肚子里面什么滋味,作用和鹤顶红差不多的粥,弓尤实在憋得受不住,这便起身告辞。

    凤如青送弓尤出去,弓尤在黄泉之外啧啧,“太吓人了,温柔刀最要命啊,我觉得他在粥里肯定下毒了,”弓尤作势捂着自己的肚子,一脸痛苦,“要毒死我们这对狗男女!”

    凤如青一脚踹过去,“你可快滚吧,我大师兄就是这样的人!”

    “我瞧着他这性子,当真和你不相配……”

    “滚!”凤如青把弓尤一脚送上天,而后确实有些战战兢兢地回到了鬼王殿。

    无论如何,昨夜玩得太疯,疯过头了,这件事是她不对。弓尤与她之间脱离男女情之后的纯哥们情谊,旁人很难理解。

    她都准备好道歉哄人再发誓了,结果一进鬼王殿,穆良便伸手抱住她,凑到她耳边道,“这一次走了许多天,十分想你。”

    穆良如今也会说些情话,都是被凤如青生磨出来的,只是不常说,总是羞涩,此刻说得分外动情,凤如青听得腿软。

    “大师兄,”凤如青抱住穆良,一边腿软,一边也不忘了解释,“我们真的就是喝酒聊天加打架,我不会……”

    “我知道,”穆良确实生气,只是他气的不是凤如青与弓尤来往,而是他自己在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怀疑了凤如青与弓尤旧情复燃。

    情爱迷人眼,他的理智也在许多时候都会暂时受到迷惑,他该相信小师妹,更相信自己。

    “小师妹无需解释,我都看到了,”穆良抱着她的肩背,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你看到什么了?”凤如青说,“看到什么也不是真的,我睡着了能知道什么啊。”

    “看到你们是醉酒胡闹而已,”穆良捏着她脸蛋,“你急什么,太子殿下来找你说了什么,你若非要解释,便现在与我细细说来。”

    凤如青便好好地将与弓尤说的话,还有弓尤提议她如何修成真身等等等都和穆良解释过。

    穆良很认真地听完了,竟然也同意弓尤的提议,“若罪神还不悔改,依旧作恶,吞食倒也不失为好办法。既然不得入轮回,神魂也极难真的打碎,万一碎片被其他邪祟吞食,更容易引起祸端。”

    “若他说的是真的,你便是顺应天命,”穆良说,“借此修出真身很好。”

    凤如青还是有些接受不能,“到时随机应变吧。”

    “大师兄,饿不饿,吃些东西吗?”

    穆良点头,“我瞧你刚才没有吃多少,再一起吃一些?”

    两个人没有吵架,也没有误会,凤如青喝着米粥的时候,忍不住用黏糊糊的嘴去亲吻穆良。

    “大师兄,你真好。”

    “什么?”穆良伸手摸了下,满脸无奈。

    “你这么信我,”凤如青说,“这世上也就只有你这么信我。”

    “你是我养大,”穆良伸手抹掉她嘴边米粥,“我自然知你懂你。”

    这样的时光,像温热的泉水,看似是沸腾着,但你泡入其中,却不会被灼伤,只会被无尽的温暖所包裹住。

    凤如青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她吃过了东西,便一直缠着穆良。穆良原本在替她看生死书,被她缠得受不住,便拉着她从狱叛殿出来,回到了鬼王殿中。

    “天还没黑,要么再等等。”穆良敞着前襟,肤质细腻如上好的白玉,凤如青的手指在上面跳舞,他都这么多年了,依旧会在这时候羞赧。

    他抓住凤如青的手,凤如青一头暗红色的长发散在浅色的枕被之上,如罪孽的蛛丝缠住其上试图挣扎的小虫。

    “我昨夜饮了好些鹿血酒,难受,大师兄帮帮我……”

    床幔落下,穆良无法拒绝她。

    蛛网上的虫被粘住,却无论怎样疯狂地抖动,都无法挣脱,最后只能被严严实实地缠缚住,最终被融化骨肉,吸干内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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