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月色

    葡萄镇郊外，皎洁的月光洒在黝黑的土地上, 静谧的夜被不断传来的泥土翻动声破坏。

    如果有人正巧在这时看到这里的情形, 一定会觉得自己见了鬼。

    ——几只白骨鬣狗飞快地挖刨着土地, 一个浑身笼罩在巨大黑色斗篷里的少女眯起眼，细细嗅着空气中的味道，指挥他们：“左边一点, 对, 挖深一点。”

    里维斯抱着剑，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们溜出来的时候整个旅店的人都已经睡着了，希望他们能在所有人起身前回去，这里的怨灵不会节外生枝。

    安妮回头对他抱怨：“他们不是说有求救声吗？我怎么没有听见, 难道我的小骷髅们动作太粗暴, 把他吓坏了？”

    里维斯无奈：“也许是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也有可能吧。”安妮嘀咕了一声。

    忽然, 刨土的声音中突然响起了“叮”的一声, 安妮立刻扭头看过去, 鬣狗们争抢着把一个金属徽章递到她面前。

    安妮拿起来看了一眼，确信道：“怨灵就在这里面, 不过就像你说的, 他确实已经快不行了，恐怕都没法现身了。这个奇怪的金属块是什么东西？”

    “是家族的徽章。”里维斯看了一眼, 想起自己带在身边的骑士团成员的徽章, 如果有机会，他也想把他们的徽章送回家里。

    安妮点点头：“这样啊，我听说贵族的家徽通常会请神职人员降下祝福, 谁知道这样反而方便他成为了怨灵……里维斯的骑士徽章也有吗？那样的话当初即使你没有遇见我，也许也不会立刻消散，会变成附着在骑士徽章上的亡灵。”

    里维斯苦笑了一声：“那也许我会变成一个只知道复仇的亡灵，这看起来跟吉斯无关。”

    安妮把徽章举起来，对着月光看了看，小声评价：“好像是紫藤花，还挺漂亮的，难得有缘遇见了，就让我们听听他最后的话吧？也让我看看是哪位老朋友。”

    安妮把魔力传递过去，她能感觉到一个干涸的灵魂疯狂汲取她的魔力，黯淡的徽章重新闪现光芒，少年痛苦的呼救声传来：“救救她，救救她——”

    安妮挑了挑眉，看着缓缓在眼前浮现的身影——是黎明镇时跟在格瑞雅公主身边的那个贵族青年。

    “是你啊。”安妮稍微有点意外，她困惑地按着太阳穴仔细思考，“你叫什么来着？”

    “凯文。”里维斯提醒她。

    安妮一拍手：“啊，对！这都记住了，你可真厉害！”

    里维斯无奈地摇摇头：“记住每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的姓名，也是每个贵族的必备社交技能。”

    “那当贵族可真辛苦。”安妮撇了撇嘴，小声嘀咕，目光悲悯地看着凯文半透明的身影，“好久不见，你已经死了呀。”

    月光下，几乎透明的鬼魂表情木讷，还在一遍遍重复着：“救救她，救救她，无论是谁都好，请你们救救她——”

    里维斯皱起眉头：“他看起来已经没法对话了，这是他残存的执念？格瑞雅公主遇到了危险吗？”

    “谁知道呢。”安妮耸耸肩，抬手把他的鬼魂塞回徽章里，随手放进口袋，“把他放回徽章里养一阵子说不定能恢复些记忆，目前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危害。”

    里维斯盯着安妮。

    安妮眨眨眼，立刻表态：“我可没有说要帮他去救人！我答应了你不随便多管闲事的，我只是先捡起来，怕他吓到其他人！放到我这种专业人士身边，总比扔在地里好吧？”

    里维斯继续盯着她，目光没有挪动。

    安妮在他的视线里坚持了两秒，最后举起手投降：“好吧，我承认我还打算偷偷打听下公主有没有出事。你也不用那么紧张，他死了至少五天了，说不定我们早就没有多管闲事的机会了。”

    “我只是想知道个故事的后续而已。”

    里维斯总算收回目光，暂且算是被她的理由说服：“他还能回到冥界吗？”

    两人走在回旅店的路上，安妮点点头：“遇上我当然可以了，我是谁呀，我可是最——了不起的亡灵女巫，就算从冥界之门底下偷偷塞进去，我也能让他重回冥界！”

    里维斯被她故意夸张的说法逗笑了，他忍不住看向安妮的侧脸，她这会儿有点小得意，摇头晃脑的，仿佛像个无忧无虑的快乐小女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生活环境的影响，安妮对死亡有种奇妙的豁达。她面对亲人的离去也会悲伤，但很快就能从死亡中振作起来，就好像——她已经习惯了这种事。

    里维斯忍不住问：“安妮，你从小一直和梅斯特他们四个生活在一起吗？”

    安妮点点头：“对啊，梅斯特他们四个一直待在黑塔里陪着我，但一开始的时候，时不时还会有别人来看我。我那时候还不懂事，只知道如果我表演一个很厉害的魔法，他们都会露出高兴的表情，然后给我一些来自外界的小礼物。”

    “不过时不时也会传来他们的死讯，梅斯特他们没有特地告诉我这些，但也不会特地避讳我。所以那时候如果有人好久没来看我了，我就会去问里安娜，他是不是死了。”

    “大多数时候会得到肯定的答案。里安娜会抱着我流泪，然后重复着告诉我‘安妮，唯有死亡无法避免’……”

    安妮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并不悲伤，甚至和她讲述小时候如何在黑塔附近偷偷抓青蛙的语气是一样的，但里维斯觉得自己已经死去的胸腔处，仍然烧起了一把火，他已经是一团死肉的心脏，确确实实地疼了起来。

    里维斯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意识到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维护、认可和跟随，并不是毫无来源的。

    他静静看着安妮的侧脸，然后在她回过头的瞬间，不敢逾越般别开了视线。

    他们伴着月光走到旅店前，整座小镇都寂静无声。

    安妮抬头看了看月亮，忍不住放低了声音：“里维斯，好像整座小镇都睡着了，只有我们从梦里溜了出来。”

    里维斯看着她，漂亮的蓝眼睛仿佛有与平日里不同的光芒，他低声笑着说，语气温柔的像夜风：“一个亡灵和一个女巫。”

    安妮似乎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逗笑了，她点点头：“对。一个亡灵和一个女巫，在月光皎洁的夜晚溜出梦境，抓了一个怨灵回来。这样的故事，跟骑士和公主的溜出城堡的故事也没什么不一样嘛，回头要让那个游吟诗人写一个这样的故事！”

    里维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的故事，恐怕会变成用来恐吓小孩睡觉的故事。如果你不好好睡觉，女巫就会带着亡灵来把你抓走——”

    安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里维斯小时候是听这样的故事吗？我小时候，里安娜是跟我说，如果我不乖乖听话，圣光会的老头就会把我抓走，架在火上烤。”

    里维斯忽然觉得有些悲伤，他小时候听的恐怖故事未必是真的，但安妮听的这个却不是故事，这是真实会发生的事情。

    安妮继续说：“烤得外表酥脆流油，内里鲜嫩多汁，连骨头都酥酥的……”

    里维斯的悲伤僵在了脸上，似乎后面有哪里不太对。

    安妮已经狡黠地笑起来了。

    他们站在旅店的门口，像两个不肯回家的贪玩鬼。他们漫无边际地讲起小时候的事，讲起曾经的见闻，直到太阳微微亮起，街边有人撑起了窗户，他们才一跃身落回自己的阳台。

    安妮笑着朝里维斯摆摆手，蹦蹦跳跳地回到了房间，里维斯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听到楼下交谈的声音变多，安妮这才装着刚刚起床的模样，伸着懒腰走下楼，在人群中寻找皮卡的身影。

    安妮朝他招了招手：“嘿，皮卡，有点事要问你！”

    皮卡嘴里还咬着半个面包，立刻一把塞进嘴里，紧张地站起来看向安妮。

    安妮笑起来：“坐下吧，边吃边说。”

    里维斯也在这个时候下楼，就坐到了他们身边。

    安妮神神秘秘地凑过去问：“你们对白塔国格瑞雅公主的情报有了解吗？她最近有没有出什么事？”

    皮卡用力嚼着面包，摇了摇头：“她没出什么事，啊，倒是有一件大事。”

    “她订婚了，跟金狮国的贵族，狮心骑士团的副团长——吉斯·卡巴内。”

    里维斯猛地站了起来。

    安妮伸手拉住了他，露出笑意不达眼底的冰冷笑脸，接着问：“是吗，那可真是……奇妙的命运。你知道白塔国一个叫凯文的贵族吗？”

    皮卡吓了一跳，似乎从来没见过里维斯这么失态的样子，他挠了挠头，努力回想：“只是名字的话我实在想不起来……至少告诉我他的姓氏？”

    里维斯似乎恢复了冷静，他提醒皮卡：“他的家徽是紫藤花纹样的。”

    安妮把那枚徽章放到他眼前。

    皮卡的眼神一瞬间有些呆滞。

    安妮挑了挑眉，叫了他一声：“皮卡？”

    皮卡像是猛地惊醒般抬起头：“咦？我，啊……这是威尔森的家徽，威尔森，威尔森的荣光早已不在……”

    安妮眯起了眼，和里维斯飞快对视了一眼。

    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紫藤花的花语：为爱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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