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泽不再进入到宁修的病房。
即便医生对他解释了很多次, 宁修那时候短暂醒来,或许根本察觉不到站在面前的人是谁。可对于顾承泽而言,就是宁修看见了自己的脸, 然后重新陷入沉睡。
顾承泽被这个事实所击倒, 陷入到旁人完全无法理解的泥淖里。
自己才是伤害所爱之人的罪魁祸首,这是最无法被自己原谅的事情。
自己审判自己, 从这一刻起顾承泽身上就背负着罪孽,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被宽慰、被原谅。
顾承泽找了很多护工, 保证宁父宁母不在的时候, 宁修能得到最好的照料。
但他自己,却是再也不愿意踏进病房一步了。
站在张秘书的角度, 顾承泽突然又发生了变化。
他再也不去宁修的医院了, 只是偶尔朝着医院所在的方向发呆, 然后在手下叫他的时候立刻回过神, 恢复那种冷淡的工作状态, 毫无缝隙地接入刚才的话题。
顾承泽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医院里看望宁修, 偶尔没有工作安排的时候也会去看望宁修。张秘书对顾承泽的习惯有所了解,这天下午直接把顾承泽送去了医院。
顾承泽在车上小憩,醒来之后看见是医院,下意识要下车,却在下一秒生生顿住,又重新上车。
张秘书说“顾总”
顾承泽沉默片刻,说“回公司。”
顾承泽回公司, 给张秘书放了个假, 然后在公司里处理了好几份文件。
张秘书第二天到公司上班, 看见顾承泽办公室的灯还开着。他有些惊讶, 叫“顾总, 您又熬夜了”
顾承泽从桌子上抬起头,有些懊恼道“睡着了。”
终究是老了么顾承泽的第一个反应是,他还能等宁修多久
顾承泽还能等宁修多久
这个问题同样萦绕在宁父宁母的心里。
顾承泽照顾了宁修三年,这三年他们看在眼里,任何一个护工都不如顾承泽细心,顾承泽总是能注意到最细节的地方,然后一丝不苟地处理好。
因此宁父宁母眼里的顾承泽,跟其他人眼里的顾承泽是很不一样的。
其他人眼里的顾承泽,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商业巨鳄。而宁父宁母眼里的顾承泽,却只是一个喜欢他们儿子的晚辈。
他们有时候会觉得,对于顾承泽来说是不是太辛苦了他真的有必要这样等待吗
所以当顾承泽不再出现在宁修病房的时候,他们内心深处竟然松了一口气。
顾承泽和宁修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两个做长辈的,很难心安理得地接受顾承泽的关照。
如果说宁修感受最深的,是顾承泽的伤害和不爱,那么宁父宁母直接面对的,就是顾承泽不求回报的守望。
顾承泽没来的第一周,宁父宁母没有问为什么。
顾承泽没来的第四周,宁父宁母有些奇怪,问了问张秘书,顾承泽是不是出差去了。
顾承泽没来的第二个月,宁父宁母在心里认定顾承泽放弃了。
宁父宁母给宁修擦身体的时候,轻声问“囝囝,你对顾承泽,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宁修安静地躺在床上,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宁父宁母学校里还有事情,所以没办法在医院里呆到太久,因此只能在凌晨三点的时候离开医院,回家稍微休息一下。
结果经过消防通道的时候,竟然看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他们推开半掩的消防通道的门,看见一个坐在台阶上的疲惫身影。
宁母“顾”
顾承泽倏地惊醒,说“抱歉。”
宁母说“你为什么在这里张秘书说,你以后都不会来了”
顾承泽揉了揉眼睛,非常疲惫地说“我是这样说过,但我失眠了。”
没有宁修,他好像有点睡不着了。
因为下定决心不能打扰宁修,所以顾承泽只会在没人知道的失眠时分,跑到距离宁修最近的地方,汲取一些温度。
宁母一愣,随即理解了顾承泽的意思。
宁母说“囝囝那边还有一张折叠床,你要不要”
顾承泽立刻说“不用。”
宁母一愣。
顾承泽还是摇头,没有说话。
万一宁宁又在这个时候醒来了呢
万一宁宁看到自己,又睡了呢
顾承泽已经承受不了任何一丁点的可能性了。
宁母看了顾承泽一会儿,然后一句话也没有说,离开了那个紧急通道。
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对话了,倒不如干脆分开。
这个紧急通道,后来成为了顾承泽的常用“根据地”。
宁母甚至偶尔会去找找顾承泽在不在,给顾承泽准备一点吃的喝的。
顾承泽曾经因为实在忍受不下去了,找宁母“买”过一次鸡汤。
宁母犹豫再三,最终同意了。
顾承泽喝到那鸡汤的时候,又更加思念宁修。
哪怕是宁修母亲做出来的鸡汤,也跟宁修本人是不一样的。
顾承泽望着那鸡汤,心里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宁修对他而言,或许真的是不可强求的人。
他强行把宁修拘在身边,或者强迫宁修治病,好像都没有好结果。
难道世界上真的有命这种东西吗顾承泽竟然开始信命。
顾承泽辗转找到一名大师,大师见到顾承泽,第一句话就是“施主心里有很深的执念。”
顾承泽找到这位大师,也是经过了好几个人。因此大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惊讶只要稍加打听,他的执念到底是什么,谁都能知道。
谁知道大师下一句话却是“施主打算放弃了吗”
顾承泽心理发生变化,就是最近几天的事情。他止步宁修的病房之外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张秘书喝宁修的父母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新的守护。
要不是那罐鸡汤,顾承泽并不会想到这一步。
可这位大师怎么会知道呢
顾承泽的表情变了变,问“为什么这么说”
大师说“从你眼睛里看出来的。”
顾承泽盯着大师看,目光肆意,充满打量。带顾承泽过来的朋友有些心虚,拉了拉顾承泽的袖子,想叫他收敛一点。
顾承泽的表情却忽然变了,问大师“大师,我该放弃吗”
大师说“抓得太紧,沙子会从手中流走。但万事万物,并非非此即彼,你要掌握好度。”
大师就说了这么几句话,之后无论顾承泽再怎么问,大师也什么都不说。
朋友见顾承泽的表情都有些魔怔了,连忙拉开顾承泽,说“天机不可泄露,大师不可能再说更多了。顾总,剩下的你得回去自己领悟。”
自己领悟。
顾承泽愣了一下,忽地回过神来,对大师鞠了一躬,然后离开。
大师对顾承泽的背影说“施主,不可着相,不可强求。”
顾承泽说“谢谢大师。”
然后回家。
就在这天晚上,顾承泽忽然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宁修在一个站台上等人,火车一直不来,宁修就安安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侧脸被阳光抚过,美好得像是一幅画。
顾承泽走上前,问宁修为什么在这里。
宁修说我在等人。
顾承泽问你在等谁你要去做什么
宁修说不知道在等谁,等不到就算了吧。
句末有轻微的上扬,像是宁修自己也有些疑惑一样。
顾承泽陪宁修等了一会儿,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坐上了一趟火车。他心里知道,这趟火车就是宁修在等的火车。他冲到驾驶室,让司机加快速度,他不想让宁修等太久。
然后他就从驾驶室里,看见铁轨上有一个人在奔跑。那人离得太远了,顾承泽不知道他是在奔向自己,还是在远离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顾承泽醒过来了。
顾承泽大汗淋漓,心跳不止,脑海里全是宁修的样子。
他还是无法离开宁修。
顾承泽摸着从大师那里求来的佛珠,不知为何,特别想去看一看宁修。
这股冲动支撑着顾承泽起床、开车、到医院,又在最后一刻燃烧殆尽,让顾承泽不敢推开那扇门。
顾承泽停在门前,心想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深夜的医院,仿佛有一种特别的气息。顾承泽呼吸了一口空气,就觉得身体有点冷。
正在他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
这个时候,宁父宁母早就回家了,护工也不在。
顾承泽下意识冲了进去,说“谁”
他以为是小偷。
可宁修半坐起来,正要去够鞋子。宁修眯着眼睛,有些迷茫地说“顾承泽”
顾承泽屏住了呼吸,听到响动的那一刻,他完全没有考虑过会是宁修苏醒。可事情就是发生了。
他怕宁修再次昏迷。
宁修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官司打赢了我昏迷多久了你跟林可在一起了”
顾承泽这才意识到,宁修真的醒过来了。
宁修的记忆还停留在法庭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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