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过去了
穆温烟又想当鸵鸟, 可正要抓住薄衾将自己盖起来时,萧昱谨俯身,双臂撑在了她的两侧, 却是不挨近她,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穆温烟被盯的心里发毛。
她鲜少害怕什么事。
尤其是失智之后, 她所顾虑的事情更少,只顾自己是否开心顺意。
可就在不久之前,她想起了好些事,不仅想起了那个总如春风般温润的少年, 还有萧昱谨的另一面
讲道理,她这个混世魔王打小就没怕过谁,唯有萧昱谨。
每回她闯了祸, 爹爹不过只是象征性的吓吓她, 但萧昱谨不同,他当真会揍她,他又是断掌,小屁股不知被他打了几回。
她起初有多喜欢围着他转, 后来就有多害怕他。
而真正令得穆温烟后怕的是那个雷雨交加的夜。
她半点不想回忆那桩事,遂只好岔开话题。
但到了这一刻,一惯胡搅难缠如她, 也没甚底气了, 她左看看,又看看, 一双大眼不知该往哪儿转, 就是不看萧昱谨, 喃喃说, “你你一定是心虚了 , 反正事情都翻篇了,我打算既往不咎了,你走吧。”
她以为萧昱谨是帝王,必然在乎颜面,她都说出这话了,萧昱谨没有道理继续纠缠。
可谁料,萧昱谨不知为何竟然低低一笑。
穆温烟诧异的看着他。
她今日想起了傅恒泽,还求着他放走了傅恒泽,这人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不过转念一想,她可不能再度被萧昱谨的表面所欺骗,他此刻对着她笑,指不定已经想好了如何折磨她的手段。
那句话讲的甚有道理,帝王家皆薄情
她此前太傻不懂事,可她现在不一样了,她感觉自己瞬间又长大了一些,理应深沉庄重起来
“你、你笑甚么呀”穆温烟嗓音愈发低。
萧昱谨总给人深不可测之感,风平浪静的表面,极有可能暗藏着久经世事的深算。
他抬手,指尖戳了戳穆温烟额头的细小绒毛,她额前的发际线柔和,有美人尖,可周边续了好些淡淡的小绒毛,煞是可人。这些小绒毛以前是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似乎根本不会因为岁月流逝而有任何改变。
男人嗓音低低的,眸光温和,“烟儿还记得当年你我的约定那次吓到你了你今天让朕放走傅恒泽究竟是为了什么仅仅为了约定还是因为他”
小巧的下巴被捏起,穆温烟被迫与男人直视。
此刻的穆温烟已经不像不久之前那般傻了。
她脑子里忽然浮现很多东西。
所思量的事情也不一样了。
穆家曾经忠于过傅恒泽,这无论如何都是死罪
爹爹是先帝的托孤之臣,而先帝所托付给爹爹的人不是萧昱谨,而是傅恒泽,这意味着什么,穆温烟此刻心里一清二楚。
该死的
她怎么还想起了这些
这就是太过顽劣的下场,她总能偷听到不该听见的秘密,也看见过不该看的事。
穆温烟咽了咽喉咙,她是个聪明人,同时也知道萧昱谨比她还要聪明。
聪明人和聪明人对决,装傻充愣是不行的。
她现在想起了十岁左右时的光景,脑子远比幼时聪慧。
她知道萧昱谨可能真的喜欢她,但也有可能是为了将穆家拉到他的阵营,毕竟穆家在西南扎根数代,想要取而代之,并非易事。
穆家倒戈了帝王,傅恒泽就少了一大势力。
“嗯我说实话,皇上能不杀我么”
这话一出,萧昱谨指尖用力,“穆温烟别跟朕装傻朕做的还不够让你明白”
穆温烟,“”
她宁可此刻还是个小傻子
十一岁之后的事,她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告诉朕,你都知道了什么你又在想什么”萧昱谨又问。
穆温烟下巴吃痛心道完了完了,果然还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可她如今根本哭不出来了
穆温烟收拾了自己的情绪,这种“与狼共舞”的感觉令得她很是不适。
“因为他不能死在你手上”穆温烟心里没底,嗓音极低,接着又说,“傅恒泽背后有冠军侯傅家,他在朝中的势力究竟扎根多深,皇上应该尚未查清,否则皇上此前不会故意命他前去吐蕃镇反,其实皇上是在一步步引导他勾结外邦,扩大他的势力,因为迁出朝堂中先帝此前埋下的暗部。先帝能向我爹爹托孤,自然也见了其他大臣。”
“你本没有打算现在就杀了他,相反,若是傅恒泽今日就死了,皇上的布局无疑半途而废。”穆温烟最讨厌的就是萧昱谨这一点,他总是看的太远,将别人衬托成了傻子,亦或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穆温烟都怀疑,她以前是否也是棋子之一。
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穆温烟胸口的小鹿“砰砰砰”跳个不停。
萧昱谨挨的太近,他似乎也有所察觉,方才还凝肃的脸,忽然一笑,抬手揉了揉穆温烟的脑袋,“朕的烟儿,比此前聪明多了。”
一想起刚刚失智时的熊孩子样,穆温烟小脸一红,尴尬的想在床柱上撞几下,好在她并没有想起一切。
穆温烟不接话,身子微僵。
萧昱谨眸光忽的暗了暗,又说,“烟儿将那夜的事忘了,好么”
穆温烟也想忘。
她现在突然明白,为何她会疏远萧昱谨的缘故了。
除了那晚的约定之外,还有可能是真的怕他了。
她的表情被萧昱谨尽收眼底,男人素来不会解释,可现下倒是耐心十足,他喜欢极了穆温烟额前的小碎发,指尖饶有兴致的摩挲、打转儿。
“烟儿,纵使朕心机甚重,也从不会算计你,你莫要怕朕。”
穆温烟这个时候哪里敢造次
亦是不敢矫揉造作的
整个穆家,还有她自己的小命都攥在萧昱谨手里呢。
再想想她腹中的小娃娃,穆温烟顿觉前途一片茫茫,纵使一盒栗子糖也挽回不了她的心情。
萧昱谨俯身亲了亲穆温烟的眉心,到底不敢招惹她,否则受罪的只能是他自己,“你好生养胎。”
他起身要走,穆温烟忽然抓住了他的衣袍一角,她的心智到底还是不够,没有忍住,直接问出了口,“接下来,皇上打算怎么做穆家没有帮着傅恒泽,爹爹是个顾全大局的人,西南百姓才是他最在意的,先帝已故,爹爹真正忠于的是大楚。”
萧昱谨眉心紧蹙,穆温烟的小心翼翼让他心头不快,但男人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离开之后,俯身给穆温烟掖了掖身上薄衾。
穆温烟,“”
怎么觉得还是当个小傻子比较顺遂安逸啊
萧昱谨走出了屋子。
穆凌当即站直身板,清了清嗓子,可能是担心被帝王误解,他明明没有“做贼”,却像极了做贼心虚之态。
“咳咳咳皇上”
穆凌态度恭敬,除却有种莫名的做贼心虚之外,还有不打自招的嫌疑,“臣并不知傅恒泽会闯入府宅,他此前也在西南小住,对穆家宅邸地形了如指掌,臣部署在外的护院绝对不会放水”
站在一旁的花菇,“”
这位国公爷怎么好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皇上如此精明,当然看出来穆家今日并未帮衬傅恒泽。
国公爷这般急着解释,很不明智啊。
花菇面无表情,对穆家的男子愈发没了期待。
萧昱谨轻应了一声,没有将花菇当做外人,当着她的面,问道“岳父还有什么事,直言吧。”
穆凌当即撩袍跪下,铮铮汉子第一次向抢走自己女儿的人服软,“恳请皇上莫要怪罪烟儿烟儿还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懂啊”
萧昱谨唇角一抽。
他让一个“孩子”有孕了
穆凌一惯不会说话,萧昱谨太阳穴胀痛,不与他计较,“烟儿帮了朕大忙,朕为何要怪罪”
他计较的不是穆温烟求他放走傅恒泽。
他真正在意的,是穆温烟心里的人到底是谁。
穆凌僵了僵。
嗯什么意思
他为甚总是听不懂萧昱谨的话
夫人不在身边,他就少了一个智囊,难怪夫人临走之前,让他守在家中即可,莫要有任何动作
夫人让他莫动,他当真就不该动啊
自古,君臣之间总有不可调和的矛盾,除非利益一致。
而如今,穆家想要置身事外是不可能了,穆温烟有了皇嗣,即便穆凌不想去争,但为了外孙,也只能去争,他抱拳道“穆家从今日起,全凭皇上调遣”
穆凌一根筋,又是老古董,他与先帝,以及冠军侯曾是过命之交,让他改认新主当真不易。
萧昱谨上前一步,亲手扶住了穆凌的双臂,让他起身,“那朕就多谢岳父了。”
穆凌眉梢一挑,这混账小子以前是不是就打了烟儿的主意他彼时只顾着打战,竟是忽视了烟儿早就被群狼环伺。
罢了
时至今日,还得往前看。
穆凌将前几日收到的飞鸽传书递给了萧昱谨,“皇上请过目。”
萧昱谨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一起皆在他的预料之中,帝王并未盛怒,反而唇角一勾。
穆凌却是忧心忡忡,假皇帝倘若把持朝政,那夫人与傻儿子岂不是危险了
“皇上,眼下假皇帝在皇宫胡作非为,这万一让他找到玉玺与虎符,后果不堪设想啊。”穆凌道,其实,他不关心什么朝堂社稷,他有限的脑子,只能担忧妻儿,还有西南安危。
萧昱谨道“朕择日潜回京城,烟儿就交给岳父了。”
翁婿二人破天荒的和谐相处,正说着,门扇被人从里打开,穆温烟不知偷听多久了,她随了其母的聪慧,便是从这三言两语之中也能猜出个大概,“我也要回京。”
她刚要迈出,就见萧昱谨、穆凌,还有花菇走上前,欲要搀扶她。
但穆凌与花菇又堪堪止了步子,仿佛是要给萧昱谨让路。
萧昱谨的长臂圈住了她的细腰,低低一喝,“别胡闹。”
穆温烟却是有自己的思量,“若是假皇帝去了未央宫,必然会发现我早就离宫了,届时该如何维护我的名声所有人皆以为我还在未央宫养病,纵使北魏一面之词,也不能证明当日蓬头垢面的少年郎就是大楚皇后,故此我必须得入宫。”
她若回宫,还能与穆家里应外合,为了她腹中小娃娃,她怎么也得坐稳皇后之位。
穆温烟深知萧昱谨的软肋,小手揪着他的衣襟,装作无力又羸弱的晃了晃,实在哭不出来,就蹙着小眉头装作泫然欲泣的样子,“皇上呀,算我求你了,你一人回京,我想你时该如何是好我也相信皇上一定有保全我的法子,你我夫妻双剑合璧,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嘤”
刚要哽咽,却是发现哭功大减。
穆温烟堪堪止了低泣,脸埋入男人胸腔,遮掩尴尬。
花菇,“”
穆凌看呆了,若非自己亲眼所见,他这辈子都不会相信妖后传言,可眼下
萧昱谨不知想到了什么,须臾竟应下了,“好。”
京城,守在穆家母子二人所居宅邸外面的探子陡然僵住。
手中尚未射出的箭矢颤了一颤。
方才明明已经瞄准信鸽,却就在关键之时,一白色身影突然腾空冒出,随即截获信鸽。
“头儿,这下该怎么办相爷若是知道此事,定然会惩戒我等。”
“还能怎么办如实禀报”
此时,穆长风抱着一只鸽子,狂奔入了堂屋。
能从苏家探子手中夺下信鸽当真不易,亏得他趴在院墙守了半天。
穆家的暗号他看不懂,这些东西他自幼就不擅长,倒是妹妹聪慧,一教就会。穆长风时常在想,他的唯一作用大概就是传宗接代。
“母亲西南来信”
国公夫人算着日子,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穆长风将绑在信鸽脚上的手笺摘下,交给了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打开手笺,上面密密麻麻的暗号,穆长风一句也看不懂。
“母亲,书信上究竟说了什么”穆长风只恨自己不曾静心研究学问。
国公夫人一目十行,高深莫测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皇上与烟儿即将入京了,上面提及了守城军将领曹将军,他是皇上的心腹,你尽快暗中与他联络,届时护着帝后二人安然潜入皇宫。”
穆长风又听不懂了,“可宫里不是有一位假皇帝么皇上与烟儿此时入京是什么意思”
相比穆长风的一脸茫然,国公夫人却是笑了,答非所问,“儿子,你要当舅舅了。”
穆长风,“”
回京路上,穆温烟等人乔装打扮成了商贩。
穆温烟身形纤细,虽是该有肉的地方半点不少,但这一胎不显怀,穿着宽松夏裳根本看不出有孕迹象。
这一天,日落黄昏,一行人在驿站歇脚,萧昱谨易了容,虽容貌仍旧清俊,但穆温烟一惯以貌取人,这阵子不怎么黏着他。
帝王与心腹商榷要事之际,穆温烟站在廊下看日落。
花菇悄然靠近,单手持剑,随时随地查看四周动静。
穆温烟仰面望着落日西沉的方向,低低轻叹,“小姐姐,我可能抑郁了。”
花菇微僵,她不能理解小姑娘的心情,但见穆温烟这般多愁善感,还是忍不住宽慰,花菇一手搭在了穆温烟身上,揽着她纤细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切都会好的,娘娘不着急。”
穆温烟近日情绪波动极大,据说有孕之后的妇人多半都会如此,她也不知是不是真,“小姐姐,还是你待我最好。”
花菇动了动嘴,没有否认,“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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