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势已定。萧昱谨的抱负提前了数年完成了, 他也成为了大楚历代国君之中,唯一一个真正坐拥天下九州的帝王,在史册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的称霸大业已经达成, 这万里江山没什么再吸引他的了。
他一开始夺位不过是为了保命, 而后来则是喜欢上了征服天下的快感。
如今, 萧昱谨已体验过君临天下、统一华夏江河的滋味, 他便不再留恋着无上皇权。
从今往后,他要带着他的姑娘逍遥自在的快活去了
天齐二十六年春, 帝王发布诏书晓谕天下,传位于皇太子萧慎, 他则退居后方,再不管朝政。
新帝的容貌非但像极了太上皇,就连着治国理政的手段也与太上皇有同工异曲之处。故此, 即便太上皇退位了,众位大臣仍旧觉得太上皇无时不刻都在影响着一切。
穆温烟喜欢玩,她原本就性子活泼,当初入宫之前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女霸王, 只不过入宫后她收敛了锋芒与弱点, 为的是自保与穆家。
她非但喜欢玩, 还很会玩。
将几个头疼的熊孩子都交给了新帝之后,穆温烟与萧昱谨走遍了五湖四海,据说他二人还出海去了遥远的海外国度。新帝等人时常收到他二人寄回来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直至公主大婚这一年, 穆温烟与萧昱谨才回了京城。
老天当真格外偏疼有些人,纵使岁月流逝, 萧昱谨与穆温烟的脸上仍旧保留了当初时候的风华绝代, 他二人单单是站在那里, 就是夺目的存在。
本朝唯一的长公主殿下, 也就是太上皇与皇太后唯一的女儿,是帝王唯一的胞妹,大婚自然操办的格外隆重。
长公主年纪已经不小了,已二十有五,若非她是公主,这辈子只怕是要当老姑娘。
萧慎领着两个弟弟,亲自去了城门外迎接父皇与母后。这些年操持政务,操心弟弟妹妹,萧慎也算是尽心竭力。
按着大楚规矩,亲王弱冠之后需得前往封地,但萧慎不舍两位胞弟,就留在了身边当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两位亲王除却风流了一些,也没甚大毛病。
倒是长公主这些年将萧慎折磨的不轻。如今终于能将妹妹嫁出去,萧慎作为帝王,也深深的松了口气。
“父皇,母后,您二人这次归来,还会再走么”萧慎问道。
穆温烟与萧昱谨还没到含饴弄孙的岁数,只是萧慎不想让父皇与母后再离开。
虽说人人都道,天家无情。
可父皇与母后之间没有旁人,他们一家子就如同寻常百姓一样,并无尔虞我诈的纷争。两位胞弟也对皇位没甚兴趣,之所以眼下还留在京城,皆是因着萧慎一人的要求。
萧昱谨表面威严如初,对几个孩子,他也并非不疼宠,但最宠的始终是他身边的妻子。
穆温烟许是早年伤过脑子,随着年纪的增长,时常会间歇性失忆,好在她一直记着他,萧昱谨拧眉,不知在想什么,顿了顿方道“朕与你母后暂时不离开了。”
萧慎大喜,遂让妻儿多多陪伴太上皇与皇太后。
王钰儿在皇后的位置上已经待了好些年,她也是没有想到萧慎当真说到做到,这辈子身边再无其他莺莺燕燕,如今她的三个孩子也健健康康长大。原先一直想着今生不会对他付出真心,可这些年过去了,她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
穆温烟的面容依旧倩丽,她穿着一身宝石蓝白霏织丝锦衣,梳着垂云髻,发髻上斜斜的插着一只赤金衔南珠金钗,怎么看都不像是已经当了祖母的人,她笑眯眯的看着前来的众人,却是一个也记不起来。
她知道自己又犯病了,总是会忘记一些人和一些事,可萧昱谨一直在她身边,她便什么也不怕,纵使她忘却所有,但还是记得他。
“父皇,母后,你们怎么才回来”长公主人未至声先到。她已二十有五,但五官明媚动人,少了少女的青涩,骨子里透着一抹傲视众人的娇艳,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美的风华绝代,且锋芒毕露。
穆温烟呆了呆,这女子好生眼熟,像极了她自己。
萧昱谨握着穆温烟的手,柔声说,“烟儿,这是老四。”
穆温烟知道自己有四个孩子,但具体是哪四个,她也记不清了,见长公主一下扑在她膝上抽泣,穆温烟伸手给她捋了耳边的碎发,“你真好看。”
长公主一僵,她的哭功完全遗传了穆温烟,收放自如,她愕然抬眼,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的母后,她与母后容貌相似,但却不及穆温烟娇软,她的骨子里也留着父皇的血,除却妩媚妖艳之外,还有不可忽视的英气飒爽。
“母后,您这是怎的了”长公主惊了,她是父皇与母后最疼爱的女儿,她还想趁着这次机会,在父皇与母后跟前告三位皇兄的状呢。
凭什么二皇兄与三皇兄可以拥有如花美眷无数,她却不能养面首
最可恨的是,三位皇兄同仇敌忾,她打小就觉得自己被深深针对了。
穆温烟眨了眨眼,又望向了身侧的萧昱谨,像是在求助。
萧昱谨道“你母后刚刚归来,这几日需要静养,你先下去吧。”
长公主,“”她果然已经不是父皇与母后的小娇娇了
孩子们纷纷告退,孙辈们一个个容貌俊脸精神,光是瞧着便知皆是优秀上进的孩子。
穆温烟一直笑眯眯的,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失忆而困扰。
未央宫一直都空着,这次帝后归来,直接就入住了进去。
玳瑁已放出去宫外嫁人,如今在未央宫伺候的宫人皆是一些生面孔。
穆温烟泡完澡就躺在了榻上翻看话本,萧昱谨过来时,一把拿过了她手中的书册,“也不怕坏了眼睛不准看了。”
穆温烟有点委屈,可又不敢造作,她什么都听他的,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但她的情绪都写在脸上,眼看着就要泫然欲泣,萧昱谨无法,上榻后又开始哄她,“好了好了,朕给你读地理志总行了吧”
其实,太上皇与皇太后在外这些年并非仅仅是游山玩水,前几年还在大楚境地找到了金矿,曾花费了近七年时间重新绘制的大楚版图。这期间穆温烟迷上了地理志,尤其是犯病之后,时常会缠着萧昱谨,让他读给自己听。
穆温烟很好哄,她现在没甚心思,只要能够满足她的要求,她便能破涕为笑。
帝王读了一会地理志,目光落在了千工床内的一处暗格,他眸光微滞,眼中突然闪现流光溢彩,“烟儿,朕再给你读些其他的。”
穆温烟眨了眨眼,安静的等待着。
萧昱谨的声线磁性低沉,十分好听,她从不觉得厌烦。
不多时,萧昱谨取出一只精致的锦盒,他的指尖稍稍用力,锦盒打开,穆温烟探头去看,就见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叠手笺,又类似于字据。纸张已经蜡黄,看着有些年头了,但被人保管的很好,叠的工工整整,无半分褶皱。
“这是何物”穆温烟很好奇。
萧昱谨但笑不语,两人重新躺下,穆温烟在萧昱谨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好,之后她就听见萧昱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穆温烟今日对天发誓,一辈子只喜欢萧昱谨一个人。”
“穆温烟每晚都想抱着皇上睡觉。”
“我白日想皇上,晚上想皇上,就连吃饭睡觉都在想着皇上落款穆温烟。”
“”
萧昱谨一张张的读,穆温烟听着,随即就咯咯笑出声来,还不忘评价,“这是我写的么文采真好。”
萧昱谨愣了愣,也朗声一笑,殿外守着的宫人时不时就能听见太上皇与皇太后的笑声传出,也不知他二人究竟在说什么,竟是这般开怀。
转眼,已是苍苍白发耳顺之年。
如今,穆温烟只记得萧昱谨,她也只要萧昱谨,这也正是太上皇最担心的一桩事,他比穆温烟年长了近十岁,有些事他不得不提前考虑。
曾经说好的照顾她一辈子,哪怕是少了一天,这一辈子也不完整。
萧慎被叫到了太上皇跟前说话。
萧慎鲜少佩服什么人,但他的父皇却是其中一个,不管是作为国君、丈夫,亦或是一位父亲,父皇身上都让人寻不出半点瑕疵出来。
而如今,父皇依旧如山一般的巍峨高大,纵使岁月令得他鬓角斑白,可笼罩在这个男人身上的王者气息丝毫不减。
“父皇,您有话对儿子说”萧慎问道。
萧昱谨仿佛已经料到了自己的归期,眉目之间有化不开的愁绪,却又坦然淡定,沉默半晌,道“朕若不在了,照顾好你母后,她什么都不记得,你若在她跟前,她会将你认作朕。”
萧慎手一抖,好在两世经历,使得他并不是那么容易煽情,“父皇儿子明白”
一月后,太上皇突然驾崩,宫人发现他时,他正坐在未央宫的亭台下,眼睛是闭着的,宛若是睡着的样子,在驾崩之前,他身上毫无病状,走时十分体面威严。
太上皇怀中抱着一只锦盒,锦盒上上了锁。宫人扶着他的遗体入棺时,那锦盒根本拿不下来,是以,萧慎只好下令,将锦盒与太上皇一道入棺。
当天晚上皇宫就炸了锅,倒不是因着太上皇的丧礼,而是皇太后根本不听劝,她慌了神,到处找人。
她喊的太久了,声线已有些沙哑微弱,同时也慌张的不行。
那个人不见了,她的天塌了。
萧慎一直陪在穆温烟身边,她此前还会将萧慎错认成萧昱谨,但今日不知怎么了,她就是不上当。
“萧昱谨你在哪儿啊你出来,别丢下我一个人”
她很慌,从未这般慌过。
世间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她只记得他。
萧慎一边陪着她到处找人,一边宽慰她,“我在呢。”
穆温烟推开儿子的手,眼泪在打转,不住哽咽,“不要你,我要萧昱谨”
她不知道去哪儿找人,实在急了就跺脚骂道“骗子萧昱谨是个大骗子”
一直闹到深夜,皇太后还是不消停,最后因为体力不支,她缩在御花园的凉亭一角,嘴里念念有词,“他去哪儿了为甚不带我一块去”
儿孙们都在劝说,但她宛若没有听见,更是滴水不进,也不肯吃饭。
萧慎见母后一夜之间白了头,他心疼母后像个走丢的孩子一样可怜巴巴的,也急的几天没合眼。
就在太上皇驾崩的第三天,皇太后不见了,阖宫上下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人。最后还是长公主在太上皇的棺椁里发现了皇太后。
皇太后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一个人避开了所有宫人,还爬进了棺材。一只绣鞋落在了棺外,像是费了好大劲才爬了进去。
等到萧慎等人赶来时,皇太后已经没了气息,她清瘦娇小的很,趴在太上皇身上的姿势,倒像是孩子趴在了大人胸膛,她唇间含笑,走时安详,像是终于找到了她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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