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寒冬,凛冽的风直吹入骨。
一乘喜轿孤零零的走在城外小路上,除抬轿的四人外,只有一旁侍奉的一个丫头。
“姑娘,掩好衣裳,当心吹着了。”采青一面走着,一面对轿里的人道。
苏婉拢了拢喜袍,微微应诺了一声。
三年孝期方至,姜淑月便立即给她安排了一门婚事,姜氏本就想将她赶出苏府。如今还承着苏父的遗愿,自然是名正言顺的。
好在有哥哥在其间周旋,说只寻了个假名字,实则是个空庄子,嫁过去左不过是换个住的地方罢了。
只一点,日后便是有夫之妇了,再也嫁不得人了。她亦允了,送走他的那日,嫁人这回事便再也没有了。
再者,三年来,采青一直一人在苏府中,苏婉亦想借此机会将采青作为陪嫁丫头要出府来。
苏婉正神思游离着,喜轿忽而猛烈的晃动了一下。
她才要问采青发生了何事,只听见外面一声粗犷的声音:“此轿中系何人?”
采青先发声回道:“这是柳家庄新娘的轿子,你们还不让开!”
四个轿夫是苏府从外头找来的,亦也有些见识的,一瞧情形不对,忙撇下轿子跑了。
他们只当轿中的是苏府的什么有头脸的丫鬟,是以成婚只有一顶轿子连带一个丫头侍奉着。
为首身形高大的男人,连同左右的几个大汉忽而亮出了刀,缓缓逼近。
采青自小在苏府长大,从未见过此等场面,不禁双手发颤双腿发软起来。但仍是竭力站稳,轻拍了拍轿子侧门:“姑娘,快,将金银首饰都拿出来。”
苏婉已猜出了几分,忙将身侧哥哥给的妆奁盒子,连带身上的项饰臂钏一并摘了下来递了出去。
见那些人还在逼近她们,采青灵机一动,抬起盒子直接朝他们身后掷了出去。其中两三个人瞧见那明晃晃的首饰,忍不住心动,便跑回去抢。
为首的大汉对着他们低声咒骂了一句,仍举着刀要向前来。
“姑娘,”采青向里唤了一声,苏婉才探出身她便一把拉住苏婉的手就往后跑。
那人要追时,苏婉提起了喜袍,露出一双小巧的红色绣鞋,使劲浑身的力气一脚踹向喜轿。
见那人被压住,她们便拼了命的向前跑。到底是练过的,没多久便将身上的轿子推开了。
苏婉全身穿着喜服,甚是繁琐且行动不便,见人就要追来,采青慌忙道:“姑娘朝那边去,我去将他引向城里,回苏府寻大公子去!”说着便将苏婉推向一侧小路,自己则从大路跑了。
苏婉还要挣扎时,却猛然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她内心一惊挣扎的愈加厉害,待那大汉从眼前的草丛外走过时,那人才缓缓松了她的口。
她转身时,他正对她作了个禁声的动作。
长长的眉,高耸的鼻梁,面色微黄。只那双锐利的墨眸,不知怎的瞧着竟有几分熟悉,但她能肯定,此人她之前定是从未见过的。
“你是……?”她不由得问了一句。
那人不说话,只摇着头。
苏婉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道:“多谢郎君。”
虽说他方才的行为是为了救她,但到底他是男子,苏婉略欠身行礼后便起身向城里走去。
走了几步,却发现那人在跟着她。苏婉警觉的回过身起,面带不悦:“郎君这是何意?”
他怔怔的站在原地指了指腹部。
苏婉这才恍然,问道:“你,不会说话?”
他点了点头。
闻言,她不禁松了口气,只是个饿着的人罢了。许是城外何处有闹上了饥荒,苏婉在原地思忖了半晌,朝他招了招手。
那人便顺从的跟在了她身后,虽是她在领着那人,但他体型颀长,远远的瞧起来,倒像是她在被挟持着。
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此时她仍一袭喜服,这般招摇的走在路上确实有些危险,有他跟着,倒多层保障。
才历了一波惊险,苏婉的心才略略放下,只顾着早些回府去。全然不曾感受到身后那道目光,渐渐变得幽深炙热起来。
*
“夫人、夫人!”外门上的周叔形色慌张的跑入内廷来,边走边报道。
姜淑月才送走了苏婉,现下正是舒心的时候。听见乍乍乎乎的声音,不免心生烦躁:“你一个老人儿了,遇事怎的还这样惊慌起来了。”
“夫人,沈氏来了!”周叔急喘着道。
姜淑月并未停下手中修剪花草的动作,眼皮也不曾抬一下,只道:“什么沈氏?”
见大夫人仍不慌不忙的样子,急的他双手微颤,忙回道:“夫人的表亲,盛京沈氏!夫人快出去迎罢!”
姜淑月剪向花卉的手顿了顿,若非他提及盛京二字,她都已忘了哪里还有个沈氏。自打嫁来扬州城后,早与盛京中人的联系断的差不多了。这位沈氏正是年幼时常与她在一处的表姐,如今已是二品诰命夫人,唯一的嫡子亦尚了公主成了驸马爷,竟还记得她这个亲戚。
“快,扶我进去重新更衣来,”想了想,又道:“罢了,直接出去罢。”
迎香亦不知是何情形,只从未见大夫人这般着急过,忙扶着她一齐去了外厅。
只见门外一顶大轿被数人围着,中间一衣着华贵的妇人缓缓从中走出,轿帘外候着的嬷嬷忙迎了上去,低垂着头双手恭谨的扶着她出了轿。
姜氏欲上前唤一声姐姐,又恐失了礼数,只得在大门前带着众人行礼问安,她欠身候着,身后侍女们皆行跪拜大礼,道:“见过夫人。”
那妇人一身青红色银丝长衫,挽着包髻佩着八仙金钿,举止端正秀丽,微微笑着道:“快起罢,你我之间何须这些虚礼。”
饶是她如此说着,姜氏却未起身,直至沈氏走进身侧将她扶起,她才缓缓起身。
召集府内众下人,来拜了几番礼,沈氏皆一一赏赐过去,才渐次停歇下来。
姜氏这才有空思索,沈氏忽然间来防的目的。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既屈尊前来,定有要事。
沈氏亦是直爽之人,略寒暄了几句,便进入主题,“你可知,宫里头要寻一位主子?”
姜氏怔了怔,扬州城里盛京甚远,这等消息她却如何得知。再者,也实是与她不相干,苏尤柔的脾性断入不得后宫,如今她只承望苏尤绍能得高升罢了。
“姐姐贵人,身在繁华的盛京中,自然消息灵通。我在这偏远之地,哪里能似姐姐一般,耳边八方眼观六路呢。”
沈氏微微笑了笑,向身侧的嬷嬷瞧了一眼,嬷嬷便喝令众人皆下去了,自己亦反身退出将门掩上了。
“什么?”
沈氏的话令她听得心惊肉跳,说宫里头寻的是位郡主,更有传言说是已故恒王之女,那女子正是在扬州城出生的。其他人或许不知,她却知道的清楚,恒王和苏致拯乃故交。若当年得势的是恒王,如今,绍儿袭的可不会仅仅是个三等爵位了。
“你们二人为夫妻,你该不会全然不知罢?”沈氏轻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沈氏的言外之意,她自是知晓的,无非是认为她会知晓那郡主的下落。且不说后来恒王与苏致拯断了交,即便没断,根据苏婉的年纪推断,那时他便早有了外室,岂会事事与她推心置腹。自然,后面这些话,她是不能与沈氏说的,那仅有的脸面,她还是要的。
“老爷生前虽常与我交心,却从未听见过这等事。”姜淑月讪笑着道。
“你……当真不知?”沈氏似有怀疑,复问道。
“我当真不知的,再说,即便这小小的扬州城内真有此贵人,亦与妹妹我无甚关系的。”姜氏恭谨的又回了一句,这话却是真假掺半。不知是真,无关是假。既是郡主,皇帝有意要寻,指不定日后要封为什么公主的。若能得了她的垂青,她们的景况自会大不相同。
况且她这个姐姐,打小.便有一万个心眼子。如今肯跑这么老远儿来,又如何不是有所图谋?
见沈氏微微蹙起眉,知她是对自己的话起了疑心,忙道:“姐姐既来了,便在敝府内住下罢,方便早日寻那贵人的下落。”
姜氏越是如此说,沈氏便越没了心思,只道:“罢了,来时下面的人早已事先安排好了下榻之处,也不便叨扰你了,只再来寻你说说话好了。”
“那是自然。”姜淑月正乐得这结果,只略挽留了几句,便领着下头的人将沈氏送出了府去。
*
苏尤绍寻着人时,他二人正在一面食铺子前坐着,苏婉本欲带他回苏府寻哥哥取些银子与他的。无奈半路走至铺子前,他却死活不肯走了,她只得替他要了一碗面。身上无分文,便只得在此处等哥哥来了。
苏尤绍当他就是采青口中的贼人,一见面便拔了剑。那人躲去苏婉身后时,恰好不露痕迹的避开了他的剑锋。
苏婉见哥哥吓着了他,忙道:“哥哥慢着,是他救了婉儿。”
“你是何人?”苏尤绍面上的怒意仍未散去,审视的目光看着躲在苏婉身后的他。
“哥哥,他是哑的,不会说话。”苏婉说着话,那人便微微向她身后缩了缩,这小小的动作却激起了她的保护欲,忙伸着双手道:“哥哥别吓着他了。”
苏尤绍见有苏婉护着,亦不好再说什么。收了剑,向店家付了钱,要带着苏婉离开。
那人陡然拉住了她的袖子,苏尤绍瞧见后一掌向他推去,他却又轻而易举的便躲开了。苏尤绍又是一阵快攻,那人却屡屡避开。
“哥哥,不是说好了不动他的。”
苏尤绍闻言,蓦地停住了手。虽只几招,但他能瞧出,此人却是有几分功夫的,可惜是个哑的,瞧着心智亦不齐全。
那人见苏尤绍停了手,仍旧走至苏婉身侧,只呆呆的站着。
苏尤绍沉吟片刻,忽而道:“婉儿,你将他带回府罢,日后便做你的随侍小厮了。”
他自任知府以来,琐事愈加繁杂,见这人有些功夫却又痴傻着,正好可替他护着婉儿。
“他……?”苏婉微微怔了怔,这人身形颀长,立在她身侧能遮住半个自己,如何像小厮了?如此想着便不由得抬眼打量起他来,一不留神却撞进了他的墨眸中。
不知怎的,竟叫她浑身一颤,有股子说不出的滋味。忙低垂了鸦睫,久久才轻声道:“你……可情愿?”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