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寒节就要到了,苏府内悬灯结彩以备佳节。姜淑月亦命人给沈氏下了帖子。她已准备在三日后的节上,将苏婉引见给沈氏。如今在她心里,苏婉如同一个烫手的山芋,竟是愈早送出去愈好,亦是了了一桩事。
“你们二姑娘呢?”全府上下皆在筹备节日事宜,唯独苏尤柔却不见人影,未免她再去寻苏婉的麻烦,姜氏只得寻着将她留在身边。
“姑娘才回来,正在屋里呢。”院内洒扫的丫头见是姜淑月到了,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屈膝叠手相迎。
姜氏略颔首,便径自入了屋内。思忖着,亦应早些将她的心思一并告诉那丫头,也省的她再作妄想。
“柔儿——”姜淑月将走进了里间,苏尤柔便脸色煞白的蓦然转身,讪笑道:“娘、娘……你怎么来了?”
姜淑月双眉皱了皱,缓缓的掀过了珠帘,疑道:“你平日不最是喜凑热闹,今日外头真闹的红火,你怎的一人在屋内待着?”
见姜氏走近,苏尤柔心下慌乱起来,只暗暗拢着衣袖,轻笑着回道:“没、没什么,我只是倦了,想歇歇的。”
苏尤柔虽娇惯任性,却也算不得有什么城府,她的神色举动丝毫未能逃过姜氏的眼。见她面色慌张,姜氏便知她定又在寻思什么亏心事了,快步上前厉声道:“我全瞧见了,拿出来罢。”
苏尤柔眼神闪烁着,双手向后缩了缩,只摇头:“娘在说什么呢。”
姜淑月顿了一瞬,恍然道:“柔儿……你不会是要……”
姜淑月气的深吸了一口气,她都知苏婉是郡主了,如今还敢动这种蠢念头对她下手,真真是不要命了!
苏尤柔见瞒不住了,眼圈儿陡然一红,猛地跪地哭道:“娘——娘,这药,这药只会让你和哥哥容貌受损些,并不会伤到你们的。”她当姜淑月已知晓了她的目的,忙一股脑的全招了。
姜氏闻言双眸圆睁,柳眉倒蹙,“苏尤柔——”话才出只觉胸中疼闷半晌喘不过气来。
眼见母亲要昏倒了,苏尤柔忙起了身扶住了她,“娘,柔儿并非存心要如此的,待柔儿日后入了宫,受封了郡主,定会加倍疼娘和哥哥的。”
姜淑月早气的心肝儿发颤,哪里还听得进去她说的话,不一会子眼睛竟也红了。自己教导了十几年的女儿,竟是这般。一时之间,她倒不知是该怨她狼心狗肺,还是骂她愚蠢至极。
“沈氏一句讽刺的话,你竟然还当了真,你脑子里装可都是浆糊!竟对你的哥哥和老娘下起手来了。”姜淑月撑着身子抬手给苏尤柔狠狠扇了一巴掌,一怒之下呵斥道:“给我滚!滚出苏家!”
苏尤柔本有心抚慰母亲,却冷不丁的迎来狠狠一巴掌,当下只觉又羞又愤难以自容,捂着脸便跑出去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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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苏尤柔仍蹲在府上的鲤池旁低声呜咽啜泣着。
苏桓在一旁与采月玩耍着,忽听得隐隐约约的哭声,便缓缓探了过去。
“二姑娘……?”采月瞧见了她的银红色绉纱裙子,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苏尤柔,上前探问了一声。
她才被姜氏打了,生恐此时脸还红着,教下人给瞧出来。便不予理会,只埋着头。
苏尤柔向来任性跋扈,苏桓自是有些怕她。但听见她那般哭,思及自己每次难过的时候亦想让姐姐陪在身边,便撞着胆子走上前去。
“二姐姐……给。”他伸出手,微微颤着将苏婉给他绣的帕子递了出去。
“走开!”苏尤柔将脸埋在双臂中,怒道。
苏桓小脸儿皱了皱,思索了一瞬,转对采月道:“采月姐姐,我冷了,你去替我取件外氅来罢。”他担心苏尤柔是因采月在此,才不愿示人,便寻了个理由支走了采月。
采月瞧了一眼苏尤柔,踌躇了半晌,缓缓回道:“是,小公子好生等一会子,我即刻便来的。”
“二姐姐,采月姐姐已走了,你莫怕。”苏桓一面说着,一面学着苏婉平日安慰他的样子,小手轻抚上苏尤柔的背。
苏尤柔一把甩开了他的手,红着眼怒视着苏桓,“我说走开,你是听不见的?”
苏桓被这一动作带的倒在了池旁,手肘不小心磕在了池边的石头上。鼻尖不禁一酸,吸了吸鼻子,满是污泥的手向脸上抹了一把,倔强道:“桓儿能听见的。”
苏尤柔抬眸瞧过来时,见他脸都花了,不禁破涕为笑:“小崽子,瞧你,脸像花猫似的。”说着手不自觉的摸了过去。
苏桓因害怕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苏尤柔的手亦停在了半空,她的眸子渐渐凝在了苏桓的脸上,酷似苏婉的脸。
她分明是个低贱的私生女,怎的摇身一变却成了什么郡主,她堂堂正房嫡出,日后竟也在对她俯身称臣了。
登时,眼中又染上了猩红,厌恶的推了一把苏桓。
“啊——”苏桓本就坐在池边,苏尤柔的力度不大不小却已足以将他推倒。苏桓受伤的手肘一软,整个人便跌向湖中,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攀住了她的脚腕子。
“二姐姐,救我……”苏桓双手紧紧攀住苏尤柔的绣鞋,腾空的双脚让他安全感顿失。
苏桓再小,终究也是有些分量的,苏尤柔的脚踝被他一拽,也惊得青了脸。她亦不会水性,见他抓得很死,身子都不由得被他拉的向湖中倾去。
“你放手啊!”苏尤柔用力瞪开了他的手,接下来便听得噗通一声,湖中溅起了高高的水花儿,她一慌便拔腿就跑。
“桓儿!”苏婉赶到时,正瞧见了这一幕,扯着嗓子喊了几次人,四周皆是一片寂静。苏桓仍在水中扑腾着,苏婉瞧着心如针扎,顾不上自己不习水性纵身便往进去跳。幸而是府上匠人制造的湖,尚不算太深,苏婉勉强能够到底,但仍是喝了好些水。
冬日的湖水甚是寒冷,冰入骨髓,湖边的栏杆不易攀爬。苏婉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苏桓送上了岸,渐渐觉得神思游离体力不支。
在她意识彻底失去之前,听见有人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熟悉的声音,是三年来不曾再听见的。
“苏婉!”
*
“姑娘……姑娘醒了。”
苏婉再次醒来时,耳边只有采青的声音。她明显的感觉到,这次,不是做梦了,绝对不是做梦。
她将身子撑了起来,对采青道:“他人呢?带我去找他。”
采青立在原地发怔,“姑娘要寻谁呢?姑娘落水受了寒,快先躺着,我去替你寻来。”
“魏……不,是阿七,阿七人呢?”苏婉的声音有些哽咽,一手扶着采青,秀眸中氤氲着泪花。
她有种直觉,魏衍,他回来了。阿七,便是魏衍。
“姑娘再别提他了,你倒是心疼着他,自打受伤以来任是什么样的活儿,从不交给他做的。他倒好,趁着乞寒节府内上下皆忙碌着,竟偷着跑了。”采青强将苏婉扶回了塌上,替她掩好了锦被。
苏婉躺在了塌上,泪珠不禁从眼角流出。她不知他为何会再来苏府,亦不知他为何又要离去,只觉心下隐隐作痛。
采青只当苏婉是受了凉,才流泪,只拿出袖中的帕子替她擦拭着,“姑娘,我去倒些水来。”
“罢了,桓儿呢?”苏婉拦住了她,轻声问道。
“小公子无甚大碍,只是受了些惊,现下还睡着呢。”采青出言宽慰着。
“你去同采月说一声,教她明日将桓儿领来相思阁,我同他一起用膳。”苏婉因放不下苏桓,又嘱咐了一句。
采青才出了屋子,便瞧见大夫人被众侍女簇拥着朝相思阁走来。当下心内一惊,姑娘如今病着,大夫人不会趁着此时来寻事罢。
她忙出了门,从外将门掩上,跪地道:“见过夫人,姑娘方才受了凉,此时正躺着。未免过了病气与夫人,还请夫人改日再来。”
采青双手叠于身前,恭谨的拜着。正思量着,怎听不见大夫人的令,手臂却被人扶起。
“青儿快起身罢,我只来瞧瞧,你们姑娘可好些了?”姜淑月扶起采青后,也敢不直入屋里去,反而退回一步,讪讪的笑问道。
她面上虽笑着,手中的娟子却攥的紧。才半日的功夫,苏尤柔便又闯出这等祸事来,万幸他们姐弟无事,她只得先来请罪。
“还不请大夫人进去?”迎香生恐采青惹恼了姜氏,忙与她递着眼色。
姜氏仍不敢妄自入内,只瞧着采青,见采青迎她入内,才缓缓跟上了。
苏婉听见了姜氏的声音,便撑起了身子来,正要行礼,却又被姜淑月拦住了。
“你快歇下罢,如今病着不必拘这些礼的。”
苏婉思绪仍未回转,只怔怔的坐着。
见她情绪不高,姜淑月亦不知怎么开口,踌躇了良久,终是道:“今日我有件事须告诉你。”
说罢便抿上了嘴,瞧着她。
苏婉朝采青抬了抬下巴,后者带着迎香将众人带了出去。
“有件事,是老爷生前嘱托于我的,他千般万般叮嘱我,要我万万不可说出。但我觉着,你到底是当事者,应该知道的。”姜淑月试探着说出了自己早已预备好的一套说辞。
苏婉黛眉微微蹙了蹙,她拿不准姜氏要说的到底是何事,难不成苏伯伯将他们非私生子的身份告诉了她,如今要赶他们出去了?
思忖了良久,抬眼问道:“不知夫人所谓何事?”
苏婉问出了话,姜氏反而磕磕绊绊起来,“是、是……是关于您身世之事。”她知道,她一旦说出口,日后她与苏婉的身份便是天壤地别了。自问这些年她对苏婉并不算好,说出这话的同时亦相当于将刀递给了苏婉,任她处置了。
但如此,也总比教别人告诉了她好。到底是苏致拯将她带回的,又养了这些年,还有绍儿那个死心眼的爱护,但愿可平她心中怒意。
苏婉的手不禁抓紧了塌上的锦被,声音几不可闻道:“是……什么?”
“其实——”
姜淑月话才起,便听见门外“咚咚”的声音,“大夫人,平南王派人来府上了,说要带走大姑娘!”
她听了一惊,忙上前将门打开,还要问几句,便见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冲入了相思阁的院中。
个个皆身着银甲,姜氏何时见过此等阵仗,只侧身低声对周叔道:“快,去府衙将大公子找回来。”
“请这位夫人将苏婉姑娘请出来,否则我们即刻便自己动手了!”周叔欲出去,却被官兵挡了回来,为首的军爷声音凌冽道。
说话间,苏婉已掀了帘子出来,淡淡道:“走罢。”
她到底还是苏府的人,护着苏府也是护着桓儿。
兵勇中间走出了几个老嬷嬷,拥着苏婉出了府上了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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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行至一座浩大的府邸前停了下来,众侍从皆退下了,只几个嬷嬷将苏婉迎进了一间寝殿内。
“砰——”一声,其中一人陡然合上了门。
“姑娘,得罪了。”身侧的老嬷嬷福身拜了一拜,便擒住了苏婉的手。
“放开!”玉腕间猛地被粗糙的大手攥住,苏婉心内腾升惧意,“你们王爷便是这般欺压平民吗?”
几个人皆不答言,只管动手,另一人也钳住了苏婉。
她不知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便狠命的挣扎起来,“放开我!”
奈何她柔弱的气力根本无法与几个力壮的老妈子抗衡,双手双臂被紧紧禁锢住,丝毫动弹不得。
一个嬷嬷忽然开始解她的衣裳,苏婉顿时急了,用脚狠命的踩下去。
其中一个嬷嬷吃了痛,手中不由得松开了,苏婉才跑了没几步又教抓了回去。这回她们亦长了心眼子,索性将她按在床上,伸手去撕扯着她身上的衣裳。
她从未感受过如此屈辱,泪珠儿似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住的掉落。耗尽了气力后,便瘫倒在了塌上。
半晌,一个嬷嬷惊呼道:“有了有了,该是这个罢。”
那嬷嬷一面说着,一面手指着苏婉腰窝上的梅花形胎记。其余几个听见了的嬷嬷,皆停下了手下的动作,凑了过来瞧:“是了是了,出去回了主子罢。”
一时间,几个人依次退出了寝殿。
苏婉眼尾的泪痕还未干,将散开的纱衣往身上拢了拢,遮住了有些泛红的雪肤。
隐约听见门外有脚步声,沉稳而有力,全然不像女人的步子。她忙将还未穿齐整的衣衫全拢在了身前,缩在了角落,紧紧屏住了呼吸。
门“吱呀”的被人推开,一双玄青绣金线朝靴踏入内,一袭绀青色蟒纹朝服印入她眼底,精实的肩外罩青灰色鹤氅,腰间束了一条祥云纹宽边锦带。一身衣着,皆贵不可言,与她此时凌乱不堪的衣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婉的秀眸微漾,才干涸了的眼尾再次泛起了光,樱唇动了动,终是没开口。
男子大步上前,敛了敛迫人的气势,单膝叩地道:“臣魏衍,恭迎长公主殿下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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