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酌手里的酒都快握不住了。
就没见过这般喜欢打量人的,从旁人的角度望去,郁肆似乎在假寐,实则他眼明清亮盯着尤酌,不知收敛的目光简直要把她的周身八道烧出好几个洞了。
他要干什么?
尤酌装作手酸,换了一只手抬酒壶,顺道偷看这侯府公子长什么样,顺道想要给他一点警告。
谁知道这么一眼,差点没给她送走!!!
白衣公子眉目如画,俊美无俦,一双微微上翘的狐狸眼,眼尾漫着湿润的雾气,像是修炼成精的妖精,送走尤酌的不是他的长相,而是他就是在江南被她拗翻的道士......
她避之不及的仇家.........
他不是在江南?怎么到这儿来了,不对啊,他是侯府公子...所以这是他家......她自投罗网了.........
某小娘皮脸上真是缤彩纷呈,青一阵红一阵,青的是怕,红的是那些难以启齿的记忆又卷土重来了,怪不得她换了地方总是夜夜噩梦缠身,敢情这是千方百计躲到了仇人家里了。
这个让她咬牙切齿,避犹不及的男人,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尤酌双腿发抖,心里真是又慌又怕。
她上辈子造的什么孽,惹了这么一个祸害。
郁肆发觉到她的慌乱,微一勾唇,轻言问道,“你在怕什么,本公子生得很丑吗?”
尤酌扑哧跪下,脑袋挨着地,酒壶举在头顶上,“公子举世无双,惊为天人,奴婢从未见过比您更好看的人,一时之间望痴了,冒犯公子,请您恕罪。”
尤酌发誓,她这辈子都没这么怂过,除了她师父,她就没跪过任何人,如今为了明哲保身,铤而走险方为上策,只求他别再盯着她看了,那夜黑沉,没有月光,她故意击灭了所有的烛火,门窗紧闭,她就不信这假道士能窥探她的样貌。
内心虽然有些底气,尤酌还是很怕。
被某道士支配了数半月的恐惧,小娘皮表示扛不住。
亭子里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包括还在跳水袖舞的姬女,坐在对面的一名贵公子挥手叫人扯下去,没了中间的舞姬阻隔,郁肆这边被人瞧得那叫一个清明。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
“公子!”鸢溪匆匆赶来,她其实一直在亭外观察动静,毕竟尤酌年龄还小,当差的时间又短,就怕她在这里出什么差错,果不其然,所以见到尤酌跪下来后,鸢溪就上前替她解围了。
“公子,尤酌初来乍到不懂事,您要罚便罚奴婢吧,是奴婢没有教好她府上的规矩,冒犯到您。”
尤酌抬头看着鸢溪,揪着嗓子委屈巴巴地喊了一声,“鸢溪姐姐。”
郁肆听这娇软的声气不经意挑了一下眉,对她更加格外感兴趣了,原因无它,荒唐一梦的小娘皮年岁不大,她虽然刚开始时刻意掩饰,但受不住疼爱时唤出的几句破碎哼哼,也如她这般稚语,会在无意之间挑起他的引头。
鸢溪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别怕,尤酌可算是心定了一些,她再小心一些,老道士应当是不能够发现她的,拿人要有证据,她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婢女,咬死局面,他又能如何。
贵公子在旁边看戏,想要知道地上的桃纱衣小婢女到底如何招惹了郁肆的不快,这小婢女样貌生得不错,有些活络心思的贵公子,在心里打着算盘,等郁肆发完一通火气,他再出言替小婢女求情,再将她要过来,人带出府去,触碰捏搓,还不是看个人的喜好。
与尤酌不合的婢女幸灾乐祸,乐在唇齿边,要是尤酌被公子赶出府去,那她们岂不是少一个威胁了,鸢溪因此受罚再被贬二等婢女,清竹苑就是落樱姐姐为大,她们再也不用多看一人脸色了。
水榭亭中,气氛骤然一窒,仕女图后的琴倌听到动静也停下抚琴的手势,就怕徒然惹怒了公子。
静默之中,亭外的绒毛小雨转成淅沥点滴,砸在池水里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尤酌匍匐在地,身体的曲线越发起伏,纱衣本就遮不住什么,这样暴露,叫人看清她整个后颈,和起伏的背/部,再往后去,郁肆目光停顿在尤酌的腰窝处。
一声爽朗的轻笑,比池水的叮咚还要爽耳。
郁肆起身从向真手里取过预春寒的披风,对着地上的尤酌说道,“起来。”
尤酌听的清楚,这声音是对准她的,但鸢溪陪她跪着,她岂能自己就这么站起来了,充耳不闻罢了,毕竟小婢女诚惶诚恐,害怕得罪有权有势的主子。
郁肆似乎明白她所想,把鸢溪也叫起来了。
尤酌扮演好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婢女,郁肆展开手中的披风,给她围系好,临了凑近对她低头一语,展颜笑道,“春风携寒,多穿一些才是。”
说罢,也不顾亭子里鸦雀无声吃了几惊的众人,兀自出亭去。
尤酌真不知道老道士葫芦里卖得什么汤药,反正不是要毒死她,就是要让她的日子不好过就对了,要是眼神能杀人,尤酌已经血溅当场,他这么做不是要把她推向多人针对的风尖浪口吗。
正主儿扬长而去,宴会自然早早散了。
尤酌没想好要怎么说,鸢溪带她离席,宴会的残局交给其余的婢女收拾。
尤酌心里想着要怎么跑路,没注意到鸢溪带她回的不是婢女房,而是清竹苑的一个安静角落。
“尤酌。”
“啊!”某小娘皮沉溺于如何全身而退的思路当中,就这么措不及防的一声喊,惊吓了她一跳,神经紧绷的她差点没被吓成神经衰弱了,这一天天要都来这么一出,谁经受得住啊。
“鸢溪姐姐,我害怕......我只是生前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就多看了公子几眼......”一边说着话,一边装模作样打起害怕的小颤抖来。
她身上还围着郁肆的披风,这披风是男子用的,款式极大,尤酌人很瘦弱,就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物,披风逶迤拖地,越发衬起她的小。
尤酌伸出一只手,抓住鸢溪的衣袖,眼框子蓄满了水汪汪的泪花,“鸢溪姐姐,我娘早死了,我爹也早死了,他们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好好活着,我没有亲人,只认识姐姐你,你救救我吧,公子要是罚我还好,他这样我好害怕。”
好害怕这句说的是实话,假道士对她笑得这般花枝招展,她更怕了.........
鸢溪抬手抹去她眼角噙着将掉未掉的泪珠子,“公子没生气,我也没怪你,你哭什么?”
尤酌哭腔哼起软哄哄的小调子,“我害怕嘛,鸢溪姐姐,公子会不会赶我出去,他虽然现在不说,是因为看在姐姐的面子上。”
快把她赶出去吧,求之不得。
鸢溪被她逗乐了,“我也不过是个婢女,哪来这么大的面子。”
“早些时候听人说过,公子养在道观,也算是有几分好心肠吧,你也不必怕成这样,他或许真的只是逗你玩玩,至于你身上的这件披风,想必是因为公子见你衣着清凉,怕你冻着吧。”
“真的吗?”尤酌才哭了一会,眼睛就红得不成样子了。
“真的。”
尤酌想问出府的事情,鸢溪就给她一个大大的定心丸,“你的卖身契是夫人看着签的,为期两年,若非夫人点头,公子也不可能擅作主张将你逐出府去。”
“真的吗?”小娘皮面色带笑,实则内心老泪纵横,她真是太感动了,谢了假道士的娘,谢了两年之期。
“莫哭了,这披风你亲自洗洗就给公子送去。”
就披了一会就要洗?什么富贵人家的讲究?小娘皮笑得像一朵小白莲,“好的。”
宴会上的菜大多偏荤菜,油比较重,郁肆食素,没吃几口菜,他大多数选择不吃,今日心情不错,叫向真传了几道素食。
尤酌马不停蹄洗了披风,用内力把披风烘干了,赶忙给假道士送去,就怕夜长梦多。
尤酌将披风对角折得整整齐齐,捧着去敲响了郁肆的房门,郁肆休憩的院子不让婢女守着,尤酌守书房守到晚上,从小路过去没遇到什么难缠的人。
向真刚从厨房端来一些素菜,才端上桌,门就被敲响,他以为是清默去而复返,没想到是尤酌。
向真语气不善,“你来干什么?”这个有心机的小婢女,举止轻浮就罢了,竟然一直盯着公子瞧,长相倒是无辜清纯,谁知道内心怎么样,自从出了上次的事情,向真对郁肆身边出现的女子,是一再防备二防备。
尤酌伸手将披风递过去,“公子的披风已经洗好了,奴婢给公子送过来。”
向真半信半疑,打量了许久,才接过来,“你可以走了。”
尤酌福了福身子,转身返回。
房门关上又被打开,向真不情愿的声音传来,“公子要见你,进来吧。”
假道士见她做什么?
“愣着干嘛?没听见我说的话。”
“来了。”要不是地点不合,尤酌真要把他的天灵盖拧下来。
垂着头没敢多作打量,她走了几步停在正中央。“公子。”
郁肆挥手叫她过来,尤酌犹豫再三还是过去,她主动拿起公筷给郁肆布菜,“公子,您要吃些什么,奴婢给您夹。”
郁肆无需小娘皮帮忙,叫她进来不过有事要问,他慢条斯理夹了土豆丝,咀嚼下肚之后,才问,“披风你洗过了?”
尤酌轻点头说,“洗过了。”
“披风不薄,今日天气不好,时有小雨淅沥,本公子实在好奇,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让披风在半个下午的时辰就干透清爽?”
这披风的确洗了,郁肆能摸得出来。
筷子搁下,眸子紧盯着尤酌的脸,似乎不让她有丝毫的思考空间。
尤酌吓得哆嗦,公筷抖落在桌上,提着裙摆跪下来,“公子明鉴,奴婢的确洗了,至于披风干透的方法,是因为奴婢把披风放在了烘炉房。”
向真在旁边骂道,“公子的衣物何其珍贵,你竟然将公子的衣物放去烘炉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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