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般的大雪絮絮地铺了满地,寒风呼啸,灼眼的日头却还高高挂在天上,照在雪白的天地间,直晃人眼。
卫瑭扶着侍女的手从马车上下来,紧了紧身上素白银纹的狐裘,一双漂亮的杏目看向大红的宫门。
“姑娘好,奴婢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请跟我来。”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官迎上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宫女。
卫瑭微微福身,弯了下眉眼:“多谢姐姐。”
这浅浅一笑竟让秋月晃了下神,眼中带上惊叹。
这位卫姑娘还真是了不得,竟生得如此漂亮,还好年岁还小,不然再大些,只怕这满宫里就没能与她相比的了。
“姐姐?”卫瑭见秋月看着她不说话,有点不安地唤了声,“……是我有哪儿不好吗?”
秋月忙回神:“没有,姑娘没有不好的地方,是奴婢走神了。”
“是姑娘长得太漂亮了,秋月姐姐看花了眼。”一旁的小宫女嘻嘻笑道。
“多嘴。”秋月低斥了她一声,想来是她脾气好,小宫女也不怕,依旧笑着。
“本来就是嘛,”小宫女看向卫瑭,“姑娘长得就是漂亮呀,跟仙女儿一样。”
秋月怕卫瑭责怪,想解释两句,谁知一回头,就见卫瑭冲她眨眨眼,道:“是吗?那就多谢姐姐啦。”
她愣了下,莞尔道:“姑娘,我们快些走吧,天寒风大。”
卫瑭并无品级,也无皇上特许,是以不能乘轿撵,只得步行。
秋月亲自给她撑伞,往宁寿宫走。
“姑娘,我们到旁边避一避。”秋月将卫瑭带至一旁,让出路来。
“怎么了?”卫瑭不解地问,抬头一看,明白了。
前面行来一架华丽奢侈的步撵,红漆描金,镶翠玉红宝,远远就晃人眼。
“姑娘,那是容贵妃的步撵,”秋月轻声道,“……您以后遇到,还需退避一二。”
这位大名鼎鼎的宠妃,就连远在边塞的卫瑭都听说过她的名声,宠冠六宫,不是皇后却胜似皇后。
如今的太后娘娘,也就是她的姑祖母并不是皇上的生母,与皇上的关系不怎么好,自然,与这位容贵妃的关系就不言而喻了。
现下,她父母双亡,只有太后娘娘可以依靠,日后与这位容贵妃打交道的地方肯定不会少。
卫瑭稍稍抬头,好奇地看过去,结果被簇拥的内侍、宫女们挡住,连个正脸都没看到,只好收回目光。
鼻尖一阵甜腻的香风拂过,头顶响起一道轻飘飘的声音。
“呦,这可是新进宫的宫女,模样倒是不错,只是这穿得太丧气了些,还是颜色鲜亮些的好。”
秋月眉心一皱,上前回道:“娘娘误会了,这是卫国公的嫡女。”
“哦,是吗,”容贵妃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抚过发鬓,睨了卫瑭一眼,“那没人教过她规矩吗?穿成这样进宫,没的忌讳。”
秋月知道这是容贵妃故意装糊涂,谁不知道卫国公战死在战场,夫人也随他而去,子女自然应该服丧,偏偏说这话来刺人心。
但即使她心中不忿,却也只得忍下来,容贵妃势大,又有皇上护着,如今太后娘娘不在跟前,若是她执意在这儿找卫姑娘的茬儿,也没人拦得住。
“回娘娘,卫姑娘……”秋月欲先将这事记下,服个软,等送走了容贵妃,再告知太后,谁料不等她说话,卫瑭就先一步动作了。
“回娘娘,我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也……”卫瑭上前一步,微垂眼眸,指尖在细嫩的手心微陷,“如今孝期未过,不敢放肆。”
她抬头看了一眼容贵妃,又抿唇道:“如此规矩,不敢忘。”
语气虽尽量恭敬,但谁都能听出其中的生硬。
四周一寂,一旁的宫女内侍都不禁微微抽气。
除了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这宫里便再没敢这样与贵妃娘娘说话的人了,这位卫姑娘倒是好胆色。
秋月心里也是一惊,见着容贵妃的脸色不妙,忙上前拉了拉卫瑭的袖子。
卫瑭恍若未觉,只微垂首,背脊挺直,立在原地。
阴冷的视线从上而下剜过,最后停留在她的脸上。
“呵,”容贵妃轻笑一声,捏着调子似笑非笑,“不光生的好模样,还这般伶牙俐齿……不愧是卫国公的女儿,太后娘娘嫡亲的侄孙女。”
卫瑭轻抿唇,没说话。
“不过一介臣女,竟敢顶撞贵妃娘娘!”一个颇为骄横的女声紧跟着响起,听着年岁不大。
卫瑭抬眼看去,容贵妃身旁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模样好看,只一双凤眼高高吊起,平白坏了这张脸。
“还不快跪下请罪!”王宝珠看着那张如玉生辉的小脸,眼中闪过嫉妒。
卫瑭轻咬下唇,偏过头去,雪花落下,濡湿蝶翼般的长睫。
秋月扯了下她的袖子,语气带着焦急,“姑娘,您先服个软,等到了太后娘娘跟前,再……”
这位卫姑娘年纪不大,怎的气性就这般大呢!
寒风卷过,卫瑭低垂的眼尾泛红,余光瞥到肆意散开大红绣金凤的裙摆,心中一滞。
“……臣女言语无状,请娘娘恕罪。”
她垂下眉眼,樱唇紧抿,冲容贵妃福身,耳上坠子轻晃,露出的小半张侧脸仿佛透明。
容贵妃斜觑了一眼,没说话,只慢条斯理地抚着袖子上精致的绣纹。
“你是聋了吗?!”王宝珠抬起下巴,“本县主是说,让你跪下请罪。”
凭什么?!
口中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又生生咬着舌尖咽下。
卫瑭死死攥紧袖角,告诉自己,这里不是边塞,不是自家,父母已经不在,姑祖母好心收留她,她不可以任性。
“还愣着干嘛,”王宝珠见她强忍倔强的模样,心中快意顿生,招手吩咐,“还不快帮帮卫姑娘。”
她向来讨厌有人比她貌美,更何况这人还是太后的侄孙女,更令她厌恶了。
太后那个老虔婆总是要时不时找姑姑的麻烦,她不能拿她如何,难道还不能找个小丫头麻烦吗?
宫女的视线落在卫塘的脸上,心中顿时有些不忍,面色犹豫。
一旁的秋月心中一紧,忙上前拦在卫瑭身前:“贵妃娘娘,卫姑娘初进宫,有些规矩还不大懂,请贵妃娘娘见谅,太后娘娘还等着,还请娘娘让奴婢带着卫姑娘先行一步。”
容贵妃一顿,看向秋月,勾起嘴角,轻悠悠地道:“你是在用太后娘娘压本宫吗?”
秋月不着痕迹地将卫瑭往身后护了护,恭敬地回道:“奴婢不敢。”
容贵妃的眼神越发阴沉,王宝珠仗着容贵妃和皇上的宠爱,向来嚣张惯了,一听就对宫女怒道:“你们是死人吗?还不动手!”
一旁的宫女小心地去看容贵妃的神色,容贵妃轻轻一撇,宫女一个激灵,忙上前去抓卫瑭。
秋月没想到容贵妃如此不饶人,心里又急又气,一时挡不住人多,被人按在一旁。
“贵妃娘娘,您就不怕太后娘娘责罚吗?!”她看向容贵妃,急道,“卫国公战死沙场,而您因为一点小事就如此责罚他的女儿,岂不叫人心寒!”
荣贵妃轻哼一声,眼中闪过不屑,轻抬下巴示意宫女。
宫女不敢违背,立刻上前去扭卫瑭的胳膊,卫瑭退后两步,眼中闪过一丝无措,如玉般的小脸绷紧,手指蜷起,清凌凌的双眸直盯着她。
容贵妃挑眉,看好戏似地看着。
她根本不在乎太后的责罚,这天下是皇上的,有皇上护着,即使太后又能拿她如何?
皇上本就不待见太后,若不是还要做给朝上那些老臣看,太后现在哪有露面的机会。
如今距大败月氏已两月有余,谁还会记得个死人,再者,这后宫在她手中,这消息传不传得出去,是她说的算。
手臂被一把抓住,卫瑭用力挣扎,眼眶渐渐泛红,但她力气小,根本挣不脱,有宫女想讨好容贵妃,怕她不耐,于是抬脚,用力踢向她的膝弯。
卫塘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指尖用力掐着掌心——
谁料——
“停下!”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临,听到声音,卫瑭愣愣地眨了两下眼睛,看向容贵妃。
“走!”容贵妃的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语气不爽,训斥那宫女,“还不赶紧过来,平白耽搁时候!”
不是您的吩咐嘛,宫女看了卫瑭一眼,心里抱怨,又不敢顶嘴,赶紧回到容贵妃身旁。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走了,只有宝珠县主走时又瞪了卫瑭一眼。
卫瑭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愣神。
“姑娘!”秋月以为她吓着了,连忙问,“您没事吧?”
“……没事,”卫瑭回神,疑惑地看着容贵妃离去的方向,“容贵妃为什么突然就走了?”
突发善心?良心发现?
才怪!
秋月看了眼不远处正向这儿行来的步撵,低声道:“许是见太子殿下过来了。”
“太子殿下?”
卫瑭顺势看过去,不远处似有一架步撵,不似容贵妃那般张扬。
她问道:“她是怕被太子殿下看到她跋扈的模样吗?”
“额,”秋月神色莫名,言语犹豫,“……是,也不是。”
卫瑭看向她,眼露疑惑。
“噗,”一旁的小宫女捂嘴笑出声,凑近了小声道,“容贵妃才不怕太子殿下看到呢,她是不想给太子殿下行礼。”
“她与太子殿下关系不好,又总想着让二皇子高出太子殿下一头,自然不愿意给太子殿下行礼,但太子殿下地位尊崇,便是皇上再宠着她,这礼数也是不可废的,所以她也只能避着了。”
瞧着容贵妃的架势,她还以为这宫里除了皇上,就再没能让她避让的人了呢。
卫瑭侧身,拿眼偷偷去瞄那步撵,谁知那步撵一个转弯,并不往这边来,自然就没瞧见人了。
“姑娘,我们快走吧。”秋月催促,别再冒出什么事来。
卫瑭只好遗憾地收回视线:“唔,好。”
几个小宫女从卫瑭身边走过,面露惊艳,竟看呆了一瞬,又忙退避到一旁。
“这是哪家的贵女,长得竟然比宝珠县主和礼部尚书家的大姑娘还要漂亮。”
“我听说这是太后娘娘的侄孙女,家里没人了,太后娘娘特意接来,以后常住在宫里呢。”
小宫女小声羡慕道:“还真是好命,多少人都求不来呢,连宝珠县主都只能听诏入宫。”
听着背后传来的议论声,卫瑭身子一僵,双唇轻抿,脚下慢了一拍。
秋月察觉到了,看向她,唤了一声:“姑娘?”
“没事。”卫瑭长睫轻颤,抬头冲她笑了下。
*
“太后娘娘万安。”
不过豆蔻的小姑娘,身着素衣,身形纤巧,模样可人,白狐裘随着动作在青色的地砖上铺开,眨眼看去犹如雪山顶上那捧清透纯澈的雪。
太后看着跪在下首的小姑娘,有些凌厉的眼尾倏地放柔,冲卫瑭招手:“快起来,过来我这儿。”
感觉到太后的态度,卫瑭心下微安,起身走到太后身前,冲太后软软一笑:“太后娘娘。”
太后看着她精致又有几分熟悉的眉眼,语气不由更加温和:“与我不用这般客气,叫我一声姑祖母就好。”
许是天然的血缘关系,卫瑭心里并不抵触太后的亲近,眼中带着点孺慕地叫了声:“姑祖母。”
太后听了,心里更是高兴,笑着应了:“好好好,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便如我的亲孙女一般。”
卫国公府人丁稀薄,这代便只剩暄儿一脉,如今暄儿战死,玉卿也随他而去,整个卫国公府只余下卫瑭这么个小姑娘,无论如何,她定会照看好她。
太后说完,便将卫瑭搂到怀里,摸了下她的脸,觉得有些凉,便叫人拿了个手炉来给她捧着。
“你父亲、母亲先后走了,难为你这么个小姑娘能想得开,”太后见卫瑭眉间舒朗,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小姑娘就要这般才对,不要整日唉声叹气的,小小年纪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卫瑭听太后提到父母,心情有些低落,垂着头,低声道:“爹爹曾说过,人生在世,就是要活得松快些,不好的,不开心的,难过的,便要都忘了。”
“我一直记着。”
太后顿了下,半晌,长叹一声,将人搂得更紧了,手一下下轻柔地抚着她的背。
闻着清淡温和的檀香,卫瑭小声地吸了吸鼻子,轻轻抓住了太后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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