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很快就知道了益州瘟疫出现治疗药的消息。
她给皇帝的信里做了两手准备。一封是正常文字写的家书;另一封是用q版简体字写的她刚穿过来还天真无邪时, 傻乎乎总结的那本贤后攻略指南小笔记, 下面的数字都是页码和段行, 每串数字都能找到一个字,这些字合起来就是药方。
乔安早想过了,她在第一封信里故意写得很详细, 交代了自己干了什么事现在在哪儿, 秦王要是搜她的信, 一看到,肯定不会把她那封信送出去;但是这样就会误导他, 让他觉得只有第一封信是家书, 第二封信只是药方暗号, 他就会放松警惕,把第二封信送出去。
而事实上,她在第二封信上也用q体字写了“秦城”, 皇帝看到, 自然就猜到她被秦王抓走了。
乔安越想越觉得自己可太机智了。
乔安一边磨着草药,一边沾沾自喜。
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么有天赋呢, 难道她不仅是个被耽误的植物学家, 还是一个没被发现的搞谍报的人才
“乔姑娘。”
身后传来温和的男声, 乔安扭过头, 看见许先生走进药房, 很惊讶“许先生您怎么来了是药出问题了不会啊, 前天试药的士兵已经快痊愈了, 剂量都是准的呀”
“乔姑娘误会了, 药正合适,我是为别的事来的。”
许先生笑容儒雅,微微带着试探“我看乔姑娘与殿下言语颇为熟悉,可是故交”
乔安迟疑了一下“是以前认识。”
故交可谈不上,乔安觉得要不是自己可能还有利用价值,秦王指定要花式弄死自己呢。
许先生却像是想成了别的什么,笑容更加浓郁。
他说“怪不得,我跟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殿下对哪个女子如对乔姑娘这般特殊。”
乔安心想我可不特殊,那是嫡亲的有仇的大哥的媳妇,亲生的嫂子,老亲老亲了。
“殿下性情孤傲冷漠,向来不与女子亲近,便是当年贵太妃娘娘钦点、险些成了殿下王妃的司大小姐,殿下也怠于应付。”
许先生意味深长“细细数来,殿下唯有对乔姑娘另眼相看。”
乔安感觉他语气哪里有点奇怪。
“乔姑娘气质殊丽,仪态大方,显然出身勋贵之族,如今又配出瘟疫的药方,救了万千百姓,大仁大义,大慈大爱,令人钦佩。”
许先生继续说“乔姑娘的人品气度,令许衡敬重万分,能得乔姑娘,是我西南之福,更是我等殿下属臣之福。”
“所以”
乔安听他说这么一大堆话,脑门上挂满了问号,琢磨半响“你也是来夸我的”
许先生“”
乔安迟疑“那谢谢谢”
许先生“”
许先生愕然看着她,乔安回以真诚的眼神。
这些文化人就是不一样,夸人都云里雾里的,找个重点跟做阅读理解似的。
不过毕竟是夸她,这份好意她收下了。
许先生与她对视三秒,发现她是真的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许先生沉默了片刻,失笑“是我表达不清,请乔姑娘见谅。”
乔安摆了摆手“多大点事儿太客气”
“其实我此来只是想告诉乔姑娘,我与诸位将军大臣都极为敬重佩服姑娘的为人,认为姑娘堪为我西南王妃”
许先生后退两步,俯身拱手行大礼,真心实意“乔姑娘与殿下珠联璧合,正是堪配,请姑娘千万不要有所顾忌,我等不拘于那些繁文缛节,愿真心尊姑娘为西南主母。”
乔安“”
乔安“”
乔安直接把药碗给捏碎了。
乔安呆呆看着他,许先生连忙说“我知我这样说是唐突了,但是我等只是”
“许先生,您恐怕误会了。”
乔安觉得这必须得好好解释一下了,她站直腰板,抹了把脸,又抓了抓乱糟糟的碎发,让自己看着像个正经人。
乔安面容严肃地看着他“许先生,其实我是皇后。”
许先生“”
许先生觉得他经历了幕僚生涯中最严峻的考验。
他难得眼神呆滞“皇皇什么”
“皇后,陛下他媳妇,秦王他长嫂,亲嫂子。”
乔安用满是药渣的手在腰上围着的围裙上蹭了蹭,特别认真“你看我不像吗”
许先生“”
许先生看着乱七八糟绑了个长马尾,身上染满了各种药渣碎屑。脸上手上全是烟灰以至于都不太看得清容貌的乔安,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乔安眼看着乔先生浑身都震了一下,随即身形摇摇欲坠就要往后倒。
乔安赶紧要扶住他“哎哎许先生您别晕”
“不敢乔姑不不娘娘”
许先生连忙躲开乔安伸过来的手,表情像是被雷劈了尴尬又复杂,他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对乔安深深俯身拘了一礼“草民无状,请娘娘恕罪,娘娘只当什么都没听过,草民想起还有事儿,就先走了,娘娘忙着。”
说完都没给乔安拦的机会,他就跟背后有鬼追一样急匆匆地跑了。
乔安张了张嘴,转眼许先生已经跑没影了。
乔安站在那儿,有点懵。
连许先生都不知道她的身份,秦王到底是要用她搞什么阴谋,藏得这么严实,连身边人都没告诉
乔安挠了挠头,听见里面药炉“咕嘟”两声冒泡,也顾不得多想,赶快回去熬药去了。
秦城府,书房内,秦王坐在正首,垂着眸子,缓缓用茶盖拂开茶盅里的浮沫。
落日火红的余晖透过窗棱映亮了半边桌案,打在他阴柔俊美的侧脸上,瑰丽得近乎诡谲。
“秦王殿下是大周的勇士。”
在他侧手边,坐着一个身形魁梧壮硕的中年男人,他穿着大周平民的服饰,气势却异常凶悍嗜血,彪炳深刻的相貌,与大周的中原人不尽相同。
此时,他就用一口夹生的晦涩中原话,大笑地说“而我吉利,最敬重勇士;我们突厥,也最愿意和真正的勇士做朋友。”
秦王并不言语,神色不置可否。
吉利大将见他这样的反应,脸色沉了沉,他继续说“秦王殿下,我知道你们中原广江堰决堤了,死了很多人,你的军队受了很大损失,你需要我们的帮助。”
“朝廷也死了很多人,大周皇帝应该为此焦头烂额了,这时候正是我们大举进攻的好机会。”
吉利张开双臂,用蛊惑性的语言极力煽动“我们突厥有最强壮的战马,更有最强悍的勇士们,而你手上有精锐的玄甲军;朝廷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应该齐心合作等我们打败了朝廷,我们突厥愿意尊你为大周的新帝,只有你这样英勇而诚信的战士才能得到我们的认可。”
秦王嘲弄地勾了勾唇角“然后呢,这世上没有白掉的馅饼,你们出兵助我,等我成了新帝,你们突厥要什么做报酬”
“我们所求的并不多。”
吉利似极愤愤不平“我们只需要能让我们子民活下去的食物和衣服,但是该死的朝廷和卑劣的大周皇帝连这点都无法满足我们,我们只需要一些农田,以供我们能过上像你们中原人一样安居乐业的生活,这完全合理,不是吗”
秦王没有应声,唇角嘲弄的弧度却更浓了些。
吉利大将看得很是恼怒,但是他强自压抑下怒火,站起来说“秦王殿下,请您相信我们是抱着足足的诚意来的,我们的兵马时刻等待着为你驱使,踏平大周朝廷的京城。”
“本王知道了。”
秦王抬起头,眼神冷漠“大将一路颠簸辛苦了,请先回去休息,事关重大,本王还要与诸位大人们商讨,之后会给大将答复。”
吉利大将对他模棱两可的态度并不是很满意,但是他也没有纠缠“好,我等着秦王殿下的答案,希望秦王不会让我们失望。”
说完,他带着身后的侍卫大步离开。
秦王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渐渐阴骘。
许先生缓缓掀帘而出,秦王猛地把茶杯扣在桌上,茶杯瞬间碎裂,他冷笑“一群茹毛饮血的蛮荒之辈,也配与本王谈合作。”
许先生颇为忧愁“殿下,我们的精兵折损良多,即使如今有了治疗瘟疫的解药,军队的战斗力也需要时间恢复,朝廷所在的中原江南毕竟比我西南富庶,纵然洪水瘟疫泛滥,也必然比我西南恢复得更快。”
“要不然本王会允许他活着站在这里”
秦王紧紧握拳,神色冰冷“与突厥合谋,如与虎谋皮。”
“然而突厥兵强马壮,又没受到洪水牵累,随时可以出兵支援。”
许先生也是左右踌躇,最后轻叹一声,还是劝说“与突厥合作,即使要翻脸也是将来的事,但是现在却可解燃眉之急;就怕现在朝廷趁势大举进攻,我西南也得保住现在,才能有将来啊。”
秦王闭了闭眼,起身拂袖要走,许先生冷不丁说“殿下可知,突厥有一项旧俗,若是父兄过世,儿子弟弟可娶姨嫂为妻,是为收继婚制。”
秦王身形一顿,猛地转身看他,眼神狰狞骇人“许衡你什么意思你找死”
许先生突然跪下,五体伏地。
“殿下,许衡乃您的幕僚、您的臣子,更是西南的子民,许衡所做一切,皆为殿下与西南的利益权衡考虑。”
许先生沉声说“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谁坐拥天下,谁就能改写史书,有些时候,受限于所谓仁义礼信、纲常伦理,只会一败涂地;而失败者,一切都会化为乌有,徒惹后世人慨叹,又有何意义”
秦王直直站在那里,盯着他的眼神凶戾到可怕。
许先生却已然无所畏惧。
“殿下您若有顾忌,便让臣来,臣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甘为殿下驱使,无畏于做任何事。”
许先生深深伏身叩首“臣只求殿下三思,这世上弱肉强食,江山也好,美人也罢,胜者为王,才能拥有一切,请殿下慎重考虑。”
乔安发现秦城府里多了些突厥人。
她发现这点真是个意外,因为这些突厥人都穿着大周的服饰,而且一般都遮着脸,在一众行色匆匆面带惶恐的病患中并不起眼。
还是有一次她路过时,听见两个人说话时语调晦涩古怪,神似她当年苦练英语口语时那神奇到酸爽的发音,才隐约察觉异样,后来特意观察,才偶然看见他们比起中原人更深邃立体的轮廓,才发现他们是突厥人。
乔安当时就懵了。
这个时代的大周与突厥势同水火,除了西北的裴家军,秦王镇守的西南也与突厥草原有部分接壤,这些年摩擦不断,这么多突厥人突然出现在秦城,还公然在秦城中行走,乔安才不信秦王不知道。
乔安按照自己多年看古装电视剧的阴谋逻辑认真分析了一下,认为是秦王要与突厥合谋了。
显然这次洪水和瘟疫让秦王伤筋动骨,而且西南又没有朝廷那么大块疆域能分散受灾区的压力,所以秦王选择与突厥合作,借用突厥的兵力打败朝廷。
不过看这些突厥人小心翼翼的样子,说明秦王还没有完全同意,双方还在磨合期,不过听说皇帝已经在益州梓州那边重新集结兵马,俨然是要做大战准备,照这个架势,用不了多久,估计秦王就要同意了
“嘶”
乔安正在发呆,手指一个不慎划到镰草的边缘,指腹瞬间被锋利的草刃割开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涌出来。
“乔姑娘怎么伤着了,快让我看看严重吗”
吴大夫赶快过来接过药草,看着乔安指缝间流出的血,连忙递给她一瓶金疮药,急声说“这伤口有些深,这些都交给我,乔姑娘你快出去上药,别在这儿感染了。”
经过乔安这段时间的耳濡目染,吴大夫他们对于瘟疫种种防治措施有了新的理解,也大概明白了什么叫细菌什么叫感染,现在整个病区的防护都上了一层台阶,而这样做的显著效果,更是让他们奉乔安的话为金科玉律,无论老少官职,都在乔安面前恭敬执弟子礼,给乔安整得可不好意思了。
乔安也知道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把东西都转交给吴大夫,自己往外走。
现在的隔离区被建在秦城郊外一片空地上,在乔安的坚持下,每天都有大量的大夫来这里“进修”,在学习过秦城大夫的预防和治疗方法后,才拿着药方和药材被分派到其他各个城池和村落治疗病患,这种良性循环很快就有效遏制住了瘟疫的传播,基于此,这片原本死城一般的地方终于渐渐恢复了些许人气。
乔安慢慢在草地上走着,这片小山曾经被洪水淹过,如今河水退去,山体表面却已经被覆盖上一层厚厚的泥浆,随着天气渐冷,泥浆凝固,除了因为没有花草看着外荒凉,和之前也没什么差别了。
乔安在出神,不知不觉就走到山顶,从这里往下望去,一片连绵阴沉的土色,隐约还能看到巍峨的秦城。
她呆呆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席地坐下。
小雪狐从她衣领间探出头,又被她按回去,它又不高兴地探出头,呲牙咧嘴地凶它,乔安直接抱着它的头揉,给它那一层柔顺的白毛揉得乱七八糟。
“嗤。”
乔安突然听到一声轻嗤,转过身,就看见不远处一道鬼魅般瘦长的身影、
“妈呀。”
乔安被吓了一跳“你从哪儿蹿出来的,走路都没声的吗。”
那人从阴影中走出来,眉目阴骘冷漠,正是秦王。
秦王慢慢走到她旁边,没有看她,而是侧身以居高临下的眼神,静静俯瞰着秦城。
他穿着赤红的王袍,袍角上狰狞的蟒纹盘旋,生动得几欲破空而出。
乔安隐约感觉他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乔安纠结了一下,还是试探说“那个,你是不是要与突”
“本王是先帝第三子,也是他最宠爱的儿子。”
秦王冷不丁说,语气是惯常的阴冷“本王的亲生母亲盛氏,是西南苗蛊的巫女,被州府献给先帝,她年轻时容貌倾国,又习得巫蛊百术,在先帝身上下了情蛊,成了先帝的宠妃,后来又成了宠冠后宫的盛贵妃,若不是因为出身实在低微,百官以死抗谏,她也许还会是盛皇后。”
乔安“”
乔安被生生噎住了。
又是宫廷秘闻皇帝给她说,秦王也来跟她说。
其实她不想知道啊,她一点都不好奇啊,电视剧里知道的多的都死了
乔安试图阻止他“都过去了你就别说”
“她掌握了先帝,让先帝对她言听计从,还想掌握本王。”
秦王忽地轻笑,笑得无比凉薄“她当不成皇后,就想让他的儿子当皇帝,听她的话,娶她希望本王娶的女人,最好本王还是个不成器的蠢货,这样她就能效仿前朝女帝,掌握朝堂、垂帘听政,说不定哪一天,还能成为另一位女帝,彻底君临天下。”
乔安“”
乔安心想,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本王平生最厌恶被人指使,她想让本王留在京城当太子,本王就偏偏驻扎西南,与她遥隔千里,让她美梦成空”
秦王语气突然一淡“但是她死了。”
“她死了。”
秦王眼神有一点恍惚“她没有死在先帝手上,没有死在她除之欲快的新帝手上,却是在一个雨夜,睡梦中被一口浓痰卡住,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死了。”
半生筹谋,费尽心机,一个宠冠后宫、野心勃勃甚至能染指前朝的女人,却是死于这种可笑的死法。
多荒唐,多可笑
乔安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小声安慰“那那你节哀。”
秦王定定凝望着秦城,眼神难得没有往日的凶戾气,出乎意料的平静。
半响,他带着笃定的语气,淡淡说“君临天下也许对本王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但是那一天,当本王自西南赶回京城,穿过重重白幡,跪在她的棂前时,本王就发誓,本王会成为皇帝,了却她的夙愿。”
因为那毕竟是他的母亲。
她的夙愿、她的癫狂、她一生的所有不择手段和野望,甚至不惜利用她的儿子,都是为了那张高高在上的龙椅。
他没有那么爱她,甚至隐约恨着她,他用半生在厌恶她、反抗她,但是她已经死了,死得那么猝不及防,那么离奇又荒诞。
天下之大,他已经没什么东西要追求的,干脆就如她所愿,把皇位,夺过来。
秦王突然转过头,狭长的狐狸眼看着她。
他颇为玩味地问她“听了这么多,你有什么想说的”
乔安憋了半天,半响才憋出一句“你娘挺厉害的。”
秦王“”
“我说真的,真的是个狠角色。”
乔安竖了竖大拇指“你和皇帝兄弟俩一个比一个不好搞,但是她险些弄死我们陛下,又险些把你变成傀儡,有心机有手腕心狠手辣还不恋爱脑,一心搞事业,真的很牛逼。”
这要是换小说里,这绝对是大女主登基称霸当女帝的女强路线。
“”秦王盯着她,眼神很凶,像是要杀人。
乔安讪讪闭上嘴,乖乖低下头,抱着膝盖埋着脸,看着弱小、无助又可怜。
秦王最看不惯她这惺惺作态的样子,偏过头去,倏然冷笑“看来本王要与突厥结盟的事,你已经知道了,怎么,你往这深山野林跑,是想趁机逃跑,给皇帝通风报信是吧。”
乔安抬了抬头,小眼神瞅着他,眨了眨。
秦王被她这种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想到之前许先生说的那些话,更觉得后背寒毛炸起,胸口涌上说不出的晦涩复杂情绪。
他心如火烧,神色暴戾,猛地厉喝“是不是快说”
“嗳嗳,你别急。”
乔安没注意他的表情,自顾自地低头抠着手,小声嘀咕“你难得说几句人话,我要是随便敷衍你不太好,你等我组织一下语言,想想该从哪里说。”
秦王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神情一滞,那股汹涌的怒气却不知为什么散了一些。
他看见乔安像是发了一会儿呆,冷不丁开口“其实那天,咱们第一次来秦城的那天,我跟你去看瘟疫的时候,我也挺害怕的。”
秦王冷冷看她“你是在故意转移话题”
“不是,你怎么老急呢,你耐心点听我引入嘛。”
乔安把下巴抵在膝盖上,继续抠手“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可胆大了,但是我不是,我其实一直在抖腿,尤其是摸到那病患斑疹的时候,那伤口腐烂得流脓,那样子,那触感,特别瘆人,看得我手都在哆嗦。”
秦王沉默下来,定定看着她。
“我不是大夫,也不是你们西南的人,甚至严来说还是你们的敌人,你说我为什么要往前凑我怂得不行不行的,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我还得装作很镇定很胸有成竹,因为我得让你们相信我,得让你们根据我的话配药,而不是直接把我当屁都不懂闹事的扔出去”
乔安低低地说“你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呢因为我觉得老天既然给我这个天赋,就是让我发挥价值的;老天给人眼睛让人能看见,给人耳朵让人能听见,给我对药草的敏感,不就是让我在想救人的时候有努力一把的机会吗那么多人要死了,活生生的人,大家都有父母兄妹亲朋好友,我明明有可能能救,能救好多人,我不能因为我害怕,我就连试一下都不试啊,所以哪怕会被骂傻叉,哪怕还有可能被你利用,我也得试一下,要不然我良心不安啊,将来十年二十年,我一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秦王抿了抿唇。
“我知道你也不傻,你也知道突厥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不事生产,又贪婪好享受,靠抢掠大周边疆的村庄城池为生;裴颜以前跟我说过,他们喜好杀戮,每抢劫一个村庄,就把所有的男人和小孩儿都杀死,把女人抢走,一把火把房子烧了;他们一抢来钱就挥霍,等到了冬天没有食物了,甚至还把中原人当做两脚羊宰杀”
小雪狐又探出头来,乔安把它抱出来,顺着它蓬松的大尾巴,低声说“与虎谋皮的道理你比我懂,个中利害和计谋盘算我更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突厥百年来一直是大周的敌人,而你是大周的亲王,是险些成为这个大周主人的人,你是背负着大周的使命的,即使朝廷的百姓不是你的子民,至少也是你的同胞,你和皇帝有仇,你们西南和朝廷打仗,那是局势的必然,无话可说,但是你联合仇人,还是这么穷凶极恶不怀好意的仇人来,我觉得很不好。”
秦王倏然嗤笑,神色嘲弄“说到底,你不还是在劝本王放弃与突厥合作,然后呢然后本王因为缺兵少马,就会被皇帝大败,任他宰割,将来史家工笔,成就他的赫赫功勋”
“江山之争从来没有道义,只有利益,胜者王败者寇,一切都为胜利者书写。”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也许是被说教的怒火,也许是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望、不甘甚至是妒忌,他气急反笑“你以为你是谁,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对本王说教你以为你能动摇本王的决定”
“唉,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乔安早有预料,也不失望,只叹了口气,百无聊赖拨弄着小雪狐的粉耳朵,眼睛望着山坡前面的小平原“你觉得你应该这么做,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反正已经劝过了,那你想咋样就咋样呗,我一个人质,小命都在你手里,我也管不了。”
秦王转身就要走,余光却瞥见她一直盯着前方,侧脸白皙而秀美,眼神专注而明亮。
那一刻,鬼使神差的,他的脚莫名就像被定在那儿。
他顿了好半响,却没有走,而是又转过身来,走到她身侧,俯瞰着秦城,冷冷问她“你在看什么”
乔安指着山下“你看那片小平原。”
秦王一滞,眼神从秦城巍峨的城墙往下挪,才看到山下那片荒芜褐色、毫不起眼的平原。
这有什么可看的
“其实河水里面的土是很肥沃的,洪水虽然造成很大伤害,但是同时也会带来营养的土层,会形成更多的河流小湖泊。”
乔安最近恶补了很多医书农书,再结合自己记忆中残存的那点地理知识,感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兴致勃勃给他指“就比如这里,地势平缓,土质肥沃,还挨着河流,别看它现在荒芜,只要好好修整一下,来年绝对能大丰收。”
秦王怔了一下。
“而且你们现在的种植技术比较低,所以粮食产量始终提不上去,还可以精耕细作,施肥,轮耕,改善农具”
乔安掰着手指头数“等农业发展了,就能解放劳动力,然后大家可以发展医学,发展工程学,改良军备,还可以发展商业,造瓷技术,纺织技术,航海业,开展对外贸易”
乔安越说越兴奋,整个人都膨胀起来“我的天,难道老天其实是送我来搞基建的那时候世界得变成什么样什么什么盛世什么什么之治都弱爆了,这开了挂的世道,将来写在史书上,不得把未来史学家的眼睛都给惊掉”
秦王怔怔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她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的样子,像是用绚烂的色彩净化一切晦涩的暗沉,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亮得他刺目。
他看的是秦城,她看的却是百废待兴的废土。
他看的是皇位、是权力,是帝国权柄顶峰的荣耀;她却把目光遥遥望到百年之后,看的是一个时代的兴衰荣辱。
他以为自己已经站在顶峰,能高高在上俯瞰所有人,却突然意识到,他甚至都不在她眼中。
秦王从来没有这么一刻,根本无法直视她灿烂的笑脸。
太刺目了,仿佛一把剑插在他心口,插在他半生的高傲上,插得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秦王死死盯着她,猛地转身大步离开,脚步凌乱而仓惶。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样明澈,这样通透,衬得他引以为豪并视之理所当然的一切都是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他紧紧咬着牙,双目猩红,神态狼狈。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乔安,乔安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