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白切黑布衣皇帝的打脸日常(三十六)

    李稷没多久就发现了她给他换药的事情。

    当乔安走进营帐, 看见李稷沉沉坐在案桌前,面前摆着一碗已经凉了的药汤,旁边缩着鹌鹑似的瑟瑟发抖的方愈的时候,她没有多少诧异。

    李稷会这么早发现, 乔安坚持认为这是因为李稷本身的聪明才智反正她绝不承认是她最近突然把他欺负得太厉害才给他发现了。

    李稷缓缓抬起眼, 长长的睫毛如鸦羽, 幽黑的眼睛沉沉盯着她, 翻涌压抑着惊涛骇浪。

    方愈缩在旁边,心惊胆战地看了看一脸阴沉的李稷,又看着轻快走进来的乔安, 很怕他们一言不合就打起来。

    乔安却是出乎意料地淡定。

    她走进营帐, 先把药箱放下,径自去水盆洗了洗手, 扭头随口问方愈“殷云晏他们被困在山上十来天了吧, 是不是发生暴动了殷云晏死了吗尸体抬回来了吗”

    方愈“”

    方愈姓李的都他妈快炸了你还有闲心操心别人尸体你能不能先操心一下咱们自己

    方愈疯狂向李稷那边使眼色。

    “安妹。”

    李稷突然叫她的名字, 低沉沙哑的嗓音,像是隐忍着什么“你就没什么想与我说的”

    乔安这才看了他一眼,懒洋洋说“大哥, 你很闲吗, 现在不应该趁胜追击快把江南道收复回来嘛。”

    李稷猛地站起来, 端着那碗凉透了药,走到她面前。

    “这里面的, 不是麋鹿血,是你的血。”

    他盯着她, 一字一句, 风雨欲来“谁允许你割自己的血为我治病。”

    “你瞧你这话说的, 当我愿意割血似的。”乔安挑眉看他“这不是得治病嘛, 不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嘛。”

    李稷紧紧抿着唇,好半响,嘶哑着开口“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喝。”

    乔安好整以暇“然后我眼睁睁看着你一年后就死掉”

    “安妹,这没有用。”

    李稷不想和她争执,他低低与她解释,不想再让她伤害自己,更不想给她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你的血会对我渐渐失效,这没有意义。”

    “怎么会,我觉得很有意义。”

    乔安笑眯眯“如果一点血失效,那就多喝一点,这不就可以苟得更久一点。”

    李稷不想她这样执迷不悟,脸上隐忍着怒气“安妹”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乔安突然冷下脸“李稷,你别忘了,你不是一个人,你身后还有我,还有母亲,还有天下亿万万的臣民你好不容易结束这个乱世,天下终于得以休养生息,母亲还等着我们回去,百姓们还殷殷期待着未来的太平盛世,如果你这个时候死了,母亲怎么办天下怎么办”

    李稷一滞。

    “虱子多了不愁,我已经懒得和你计较你瞒我的事,但不代表你可以想怎样就怎样。”

    乔安猛地夺过他手中的药碗,重重放在桌上,灼灼直视着他的眼睛,冷笑“我们既然在一起,你的命就不只是你的,也是我的我还没有腻歪你,你就不能死,放点血算什么,否则我白给你折腾几年,又白给你玩几个月,你就一死了之,人都没了,我才是真正亏大发了”

    方愈“”

    方愈在墙角缩成一团,塞住自己的耳朵,恨不得瞬间变成空气,当场屏蔽他们俩的打情骂俏

    她一脸理直气壮,李稷被堵得哑然无言,乔安看他气势默默弱了下去,眼皮懒懒一抬,扭头直接朝方愈喊“你把药碗拿出去加热完了再端回来给他喝,我辛辛苦苦放的血,我看他还敢不敢给我再放凉。”

    话是朝着方愈说,可是意思却分明是朝着李稷去的。

    方愈小心翼翼抬起头,看见李稷攥着拳,紧抿着唇站在那里,却硬是说不出话,一时对乔安升起排山倒海般的钦佩。

    真是一物降一物,他还以为今天他们俩要大打出手呢,结果三言两句,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李稷愣是被堵得无话可说。

    方愈心里高兴,但是也不敢多待,生怕被殃及池鱼,应了一声抄起药碗颠颠就跑出去。

    营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乔安转过头,看着李稷。

    他绷着脸看她,眼睛幽黑深邃,像是星夜无垠的天空。

    他不像那九重天上的帝君阴沉倨傲,不像那杀父兄夺位的帝王那样戏谑成熟,不像那美丽高贵的神明那样傲慢而娇纵任性。

    他更像一个普通人,一个真实的、因为从来饱经苦难,而被迫从出尘的青竹磨砺成铁血烈刃的青年。

    他身上总是有一种复杂对立的气质,深沉又清高,冷酷又脆弱,骨子里是本能的强硬霸道与掠夺,却又努力地克制住,努力地改变着,学着温柔与体谅,学着妥协与让步。

    “安妹,我后悔了。”

    他低低说“我该忍住的,我该离你远一些我不该拖累你。”

    乔安看着他,突然走过去,用力抱住他。

    他全身僵了一下。

    “我不觉得是拖累。”

    乔安轻轻说“在我看来,我们能一次次在一起,就已经很幸运了,即使是死,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我不怕死,甚至也不怕你死,谁都会死,说不定就是你两辈子把别人的一辈子都用完了,所以老天才要提前把你收走,如果这就是命运的公平,那就没什么可惜的。”

    乔安拉低他的脖颈,踮起脚,用额头抵着他的,轻笑说“我只是希望,所有的命运,我们都一起承担,我们努力地活,多活一天就赚一天,到哪一天,再也无力可施了,我们也能没有任何遗憾地坦然离开,你说,好不好”

    李稷怔怔看着她。

    他看见她明亮干净一如往昔的眼睛,看见她眉眼间温柔又坦荡的勇敢和笑意。

    她像一团火,历尽风雨,却仍然明媚又蓬勃,炙热得可以烧尽所有阴霾与晦暗。

    李稷看着这团火,也像是被这火烧着。

    他慢慢回抱她,低低道“好。”

    乔安终于弯起眼睛。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乔安拢着镶雪狐毛的厚绸披风,溜溜达达去看热闹。

    穿过重重围守的禁军,她掀开营帐,入鼻就是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被挟裹在苦涩刺鼻的药味里,冲得人眼晕。

    乔安捏了捏鼻子,把帘子掀开一个小角夹起来,透透气。

    她揣着袖子走进去,方愈正拿着一个药瓶,有点忧愁地看着面前人。

    乔安探头一看,看见盘坐在床上,瘦弱艳丽到不可思议的青年。

    薄薄的唇,冷厉入鬓的剑眉,艳丽张扬到妖异的眉眼,曾经绝艳高傲到睥睨的楚王世子,绝代风华的“小太子”,如今瘦得不成样子,盘坐在那里,手腕脚腕都拴着粗重的铁链,破败肮脏的甲胄空荡荡挂在削薄嶙峋的肩膀上,活像是挂在一个骨头架子上。

    他们十万人的军队被河水围困在荒山上整整三十七天,没有粮草,没有干净的水,十万几方归属势力各怀心思的军队在饥饿和恐惧中暴动,三十七天后,大批大批形容枯败的溃军狼狈冲下荒山,争先恐后向朝廷军队投降,而殷云晏趁乱带着亲军突围,因为体力不支,连中数箭昏迷倒下。

    然后他就被抓到了这里。

    可偏偏,这个都狼狈成这个鬼样子了,他仍然能抬着下巴,用那双装满了冷漠和嘲讽的浅碧色眼睛冷冷看着人

    桀骜得欠揍

    乔安慢悠悠地走过去,两个人的眼神同时转向她。

    殷云晏一瞬间脸色极为难看,他眼中闪烁过强烈地屈辱,猛地扭过头,留给她一个倨傲的侧脸。

    方愈看见她,却如蒙大赦“你可算来了,李稷让我留着他的命,可是他不吃药也不吃饭,说啥都不听,要搞死自己,你有啥办法不”

    乔安闻言,挑眉看向殷云晏“要自杀啊,挺有志气啊。”

    殷云晏慢慢转过头,用杀人般的眼神死死瞪着她。

    乔安忍不住想笑,对方愈摆摆手“你走吧,我和他聊聊。”

    方愈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看了一眼一看见乔安情绪就格外浓烈的殷云晏,走的时候特意在她耳边小声说一句“你注意着点时间,别太久李稷知道该不高兴了,别把我供出来,我可不想被他拉去校场操练。”

    乔安对方愈无时无刻不强烈的求生欲简直无语了“知道了。”

    方愈心满意足地走了,乔安看着殷云晏,一手转着药瓶,放到他面前,另一手把放在旁边的食盒朝他推了推。

    殷云晏冷笑“滚。”

    “真要自杀啊。”

    乔安也不生气,想了想说“其实你死了也挺好,听说那时他重伤的那一箭就是你亲手射的,他险些就凉了,我还一直记着这事儿呢,你死了也算给他出气了。”

    殷云晏的脸色瞬间阴沉。

    他死死咬着牙关,从牙缝间溢出一声阴森的冷笑“你到底护着他,是他亲手推翻了我们殷家的天下,你反而护着他,帮他稳固江山,为了他,大婚脱身,罔顾人伦”

    殷云晏越说越怒,被看见狼狈的不堪怒火与某种他自己不愿承认的妒火糅杂在一起,让他尖锐狠戾地怒吼“乔安你简直可笑”

    乔安不痛不痒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

    “说话就说话,搞那么激动干什么。”

    乔安笑眯眯说“而且和谁在一起是我的私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比起骂我,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比较好”

    乔安指了指药瓶“在你身上的伤口流干血之前,我建议你上点药,你放心,他抓了你的时候没杀你,现在也不会杀你。”

    殷云晏凶狠地嗤笑。

    不杀人,还可以有千百种方法折磨一个人。

    “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我永远不会为他所用。”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看着她漫不经心的姿态,反而突然冷静了下来,昂着尖尖的下巴,语气阴森铁血“成王败寇,我认了,不过是一死,他最好尽快杀了我,否则但凡我有机会,必将千百倍奉还。”

    乔安“噗嗤”一声笑了。

    她看着妖异又倨傲的青年,恍惚想到那些零碎的梦里面,无数次他横眉冷竖的样子,突然有些感慨“你还是这个狗样子,真是永远不会变。”

    她的语气莫名的熟稔温和,让殷云晏怔了一下,他身上滔天的戾气不由地和缓些许,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乔安捋了捋头发,说不上什么意味地摇了摇头,轻轻地笑“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世,也不知道下一世会不会还遇见你,想一想,这几世能遇见的缘分也不容易,这一辈子,我还是希望你能有好一点的下场。”

    殷云晏不明所以,紧紧拧起眉,乔安站起来,对上他浅碧色的眸子“你要是觉得自杀更好,那我不会拦你。”

    殷云晏眉头一松,嘲讽地冷笑。

    果然是为一腔虚名装模作样,到底还是希望他死得干净。

    “我说真心的,如果你觉得自杀更痛快,那我愿意成全你。”

    乔安知道他误会了,也不恼,莞尔一笑“当然了,我还是更希望你能弯一弯腰,就算苟一苟又怎样,小命还在,能吃喝玩乐,日后的日子长着呢,为了虚无缥缈的权位而死,不过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笔,放弃的却是一辈子酸甜苦辣百味的人生,多可惜啊。”

    她的态度出乎意料的真诚,殷云晏愈发觉得古怪“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和你来聊聊天。”

    乔安看着他警惕狐疑的眼神,更是好笑“行了,我要说的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时候差不多了,我走了。”

    殷云晏看着她莫名其妙地来,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又莫名其妙地走,眉头拧得死紧。

    他看着她纤细高挑的背影离开,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无数光影在脑中划过,让他鬼使神差地想留住她。

    他像是不受控制地抬起手,薄唇微微张了张,就见她突然顿住。

    “啊,想一想,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了,还是应该和你正经道个别。”

    她微微转头,一双清泉般明亮的眸子凝视着他,带着老友重逢般的温柔笑意“我是乔安,如果有缘,让我们能再见,我要请你吃一顿大餐啊。”

    殷云晏愣住了。

    乔安走出营帐,沿着小道,慢慢地走。

    绚烂的晚霞照耀着大地,修长挺拔的年轻帝王沉稳地踩着落日的余晖而来。

    他走过来,立在她身侧,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干燥而宽厚,微微的薄茧擦过她手背,有着温暖又包容的力量感,让人心安。

    谁能想到呢,那个初见时谪仙般清贵矜傲、又恶鬼般狠辣铁血的青年,能如今这样温柔又宽厚地握着她的手。

    乔安弯着眼睛笑,乖乖给他握着,问他“你打算把他怎么办”

    李稷握着她的手,牵着她慢慢走,语气淡淡“我不会杀他,就把他扔到陇右道的边疆去,那边苦寒贫瘠,又常有回讫作乱,他既然会打仗,就让他去镇守边疆,若是不小心死了,也是他倒霉。”

    乔安憋笑。

    虽然梦里的那无数碎片告诉他们,大家都是熟人,让李稷不好干掉他,但李稷到底记仇,也不会让殷云晏好过。

    乔安不打算为殷云晏求情,这都是他该受的,自杀也好去忍受边疆的风寒也罢,这都是这一世“殷云晏”这个身份该承受的代价。

    这一世,之后的日子,她只打算好好照顾她的男朋友。

    乔安突然顿住脚,转过身,伸手去勾他的脖子。

    李稷怔了一下,没想到她竟在外面突然这样亲昵。

    这不和规矩与体统,但是这早已无关紧要。

    他微微低下头,宠爱地由着她勾住自己的脖颈,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像一只主动露出雪白肚皮的雄狮,温柔又宠爱地任她在上面打滚撒娇。

    “大哥。”

    乔安勾着他的脖子,踮脚亲了亲他的嘴唇,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我们回家去,好不好”

    李稷轻轻贴了贴她的脸颊,揽着她的宽大袖口为她遮去所有冬日的寒意,将她妥帖地护在自己的怀中。

    他温柔地低低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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