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凉月一直活得很清醒,他知道爱情是不能强求的,但在此时此刻,沈凉月第一次无法自抑地感受到真切的恨意。他恨贺明风将他置于这样难堪的境地,恨贺明风给了别人这样挑衅他的权力,更恨他们以自由和爱情的名义蔑视他的尊严和感情。
这世上有一种人没有体面就不能活——沈凉月就是这种人。如果褚飞带着两把手/枪来找他,那倒另当别论,沈凉月反而乐意赴会,即使他的射击技术远逊于职业军人,沈凉月依然有拿起枪的勇气。
也许他血管里真的还残存着某些贵族陋习,无论何时也要维持那一点可笑可怜的尊严体面。其实,这不过是沈凉月困兽犹斗的挣扎,在这段感情里,他早就丧失了索要尊严的资格。因为在爱情里的体面,只有你爱的人能给你,贺明风的爱给了褚飞,沈凉月的体面,早就被他们踏碎在地上。
现在想来可笑又可悲,沈凉月曾对他与贺明风的感情那样自信过。
“你还真沉得住气,就不怕贺明风爱上别人?”
“会吗?”万千星辉悉数堆在沈凉月的眉梢眼角。
“也对,帝国之月无所畏惧。贺明风又不是瞎子,最后肯定会选你。”
“我的朋友,你要知道,”沈凉月微微昂着头,挺直的脊背是那样清贵自矜,“‘选’这个字,已经是在侮辱我。”
言犹在耳,不过半年而已,褚飞已逼到这里,现在就站在他的楼下,等不及要看帝国之月失败颓唐的模样。
而沈凉月只剩下这一条如瘦竹般单薄笔直的脊梁。
惊人的容貌、贵族的头衔、豪富的家世、自幼的陪伴,都不构成贺明风爱他的条件,爱情是盲目的,与“好或不好”无关,只与“爱或不爱”有关。
就像他请来了最好的厨师和乐队给贺明风庆生,花了三天把大宅布置得犹如仙境,但是那一天贺明风并没有赴约。沈凉月正在为他的“紧急任务”担心时,却看见贺明风和军部的几个人在小酒馆里玩得不亦乐乎的照片,和他勾肩搭配笑得开怀的人,正是褚飞。
原来这就是贺明风的“紧急任务”。
原来他不需要香槟,只需要啤酒,他不需要沈凉月,只需要另一个人陪他度过生辰。
自鸣钟响了十二下,一场豪宴只剩下残羹冷炙和阑珊的乐声。沈凉月拿着一把剪刀漫步在锦绣的花团中,他亲手一根根剪断系着氢气球的细线,一个个写着“生日快乐”的气球飘在空中、越升越高。
“我来晚了,这里真漂亮。”贺明风从背后抱住沈凉月,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头发,带着一身酒气醉醺醺地说:“凉月,谢谢你,对不起啊...”
沈凉月没答话,他望着夜色中腾空飘起的氢气球,就像看着渐行渐远的贺明风。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可飘忽的丝线从他指尖溜走,怎么也抓不住,只能眼睁睁地一任气球愈飞愈远。在那一刻,他似乎已经预料到他们的结局,这份婚约到了最后,他能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句:“凉月,谢谢你,对不起啊...”
那天晚上,沈凉月做了个梦。他梦见两个小孩手牵手在花园里玩闹,突然,大孩子甩开小孩子的手,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那个被同伴留在原地的小孩哭得好惨,颤抖的小手向前徒然地伸着,眨眼间变成一只修长的成年人的手,凝成一个苍凉无望的手势。
玫瑰正在无声的凋残。
“刷啦”一声,沈凉月拉开了厚重的窗帘,明媚的阳光扑进堂皇的室内,为他周身都镀上一层光。他并没有如故事里的幽灵游魂,在灼热的阳光中灰飞烟灭,反而神情坚定、眼眸冷淡,傲然地站着,直面所有挑衅和宣战,大宅中反光的玻璃瞬间都变成了他的铠甲,甲光向日、无坚不摧。
在暗夜中溃烂的花瓣、簌簌颤抖的枝条,在黎明的光普照大地时,又变得美而静,仿佛永远盛开、不可侵犯。
“今天的天气不错。”沈凉月回过身,向永远能适时出现的管家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那位先生还在等?”
“是的,少爷。”
沈凉月摘下眼镜,轻笑道:“他如此诚心,我岂能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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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等了三四个小时,褚飞终于走进了大宅。
“人们都说公爵府邸有帝星最美的玫瑰,”管家引着他走向花园,“我们都为此骄傲。”
在玫瑰花丛中,褚飞看见了端坐喝茶的沈凉月。也许大家说的不是花,而是人,在花枝掩映中,沈凉月比玫瑰更美。他在太阳下站了太久,身上的军服已被汗水浸湿,而沈凉月穿着精致的三件套,端起骨瓷茶杯闲适地喝着红茶,手指比瓷器还要细白。
此情此景已经足够任何一个omega自惭形秽,可褚飞知道自己不能退,他必须要争,如果不争就什么都没有。沈凉月拥有的太多了,只要他愿意,追求者必如过江之鲫,何必还要霸占着贺明风?
“褚先生,早。”
“公爵阁下,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实在称不上早。”褚飞坐在沈凉月对面,一口喝干了杯中的茶,嗤笑道:“平民六七点钟就要起来奔生活啦。”
“所以,褚先生是来为平民福利组织募捐的?”
“... ...不是。”褚飞被他噎了一句,瞧着沈凉月的神情还是淡淡的,难道他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来? “我是为贺少将的事来的。”
沈凉月放下茶杯,深黑的眼睛静静望向对面的omega。半晌后,他轻轻叹了口气,“名不正则言不顺,褚先生,我希望你之后说的每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
褚飞的脸霎时涨得通红,双拳不自觉地紧握、手心里都是冷汗,他已经来了,已经坐在这里,怎么能在这时候打退堂鼓?他要向沈凉月宣战,要主动维护自己的爱情!褚飞霍然抬起头,眼睛亮亮的,一字一字坚定地说:“希望你能放过贺少将,和他解除婚约!”
“放过他...”沈凉月觉得可悲又可笑,灵魂似乎飘在半空,冷眼俯视着这场闹剧,他听见自己冷静地问:“为什么?”
“因为他不爱你。”
“他爱不爱我,关你什么事?”
褚飞没答话,突然笑了起来,“你何必自欺欺人?”
沈凉月发现褚飞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和一侧浅浅的酒窝,看上去十分鲜活可爱。原来贺明风喜欢的是这样的omega、这样的笑,沈凉月试着提起嘴角,也笑了笑,可他的眼睛暗沉沉的,没有一点笑意,这个表情更像是冷嘲。
“贺明风让你来和我说的?”
“不是,”褚飞顿了顿道:“是我自己要来的,我希望这件事不要闹得太难堪,让他难做。你知难而退,成全我们,不好吗?”
知难而退!这话说得多好,沈凉月简直想鼓掌!原来褚飞也知道什么叫难堪——这样的会面难道还不够难堪?也许在他们看来,沈凉月的难堪不叫难堪,而叫成全。“你是以什么身份在和我说话呢?贺明风的同事、朋友、还是他的...情人?”沈凉月冷冷地说:“我是他的未婚夫,你是他的什么人?”
褚飞一时被他问住,想了很久,才说:“我是他喜欢的人。”
悬在半空冷眼观瞧的灵魂再也漂浮不住,如同被泪雨浸透的云团猛地向下沉,拖着沈凉月的躯壳坠到冰冷黑暗的地狱里。
骨髓血液都冷透了,可沈凉月端坐的姿态竟仍然矜贵闲适,他的手止不住地发颤,但端起茶杯的时候又稳如磐石,他抿了一口热茶,无所谓地笑道:“喜欢是多虚无缥缈的事啊,他今天喜欢你,明天可能又会喜欢别人。”
褚飞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没想到、我真是没想到,冷艳高贵的帝国之月也会死缠烂打!你什么都有,为什么就不能...”
“你不是上帝,没资格审判我应得多少。”沈凉月打断他,微微昂着头,“不是我的,我不抢;应我得的,我不让。”
褚飞无话可说,他满怀信心而来,现在却充满了挫败感,他看着沈凉月,就像看着一个无法攻破的城池。沈凉月不是头脑空空的贵族,不是柔弱守旧的omega,他优雅自矜地坐在那儿,岿然不动、固若金汤。
“褚先生,我希望你明白,你并没有资格坐在这儿和我谈贺明风。”沈凉月最后说,“如果他像你想的那样喜欢你,他自然会来找我解除婚约,给你一个名分。如果他没有... ...”
他没再说下去,只向褚飞露出一个极美的微笑,“Good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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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飞有些恍惚的离开了花园,沈凉月之后的一整天,都坐在那里没有动。
情路偏狭,既然相逢于此,没有人能凭几句话就让沈凉月不战而退,他只有被坚执锐,凛然应战。这一场谈话,沈凉月看似游刃有余、大获全胜,其实从褚飞敢出现在这里开始,他就已经输了。
“真有意思...”在盛开如火的玫瑰丛中,沈凉月望着天边的晚霞喃喃自语,很久后又道:“好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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