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薄荷

    刘副导面上笑容便益发神秘起来:“……被他老婆打断的呗。”

    郑晓年:“……?”

    刘姓副导啧了一声,一副人家房子着火不关我事儿的样子,慢慢道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也不知道他是得罪了什么人,人家把他在外头乱搞的照片发给他老婆了。还有开房号,日期……抵赖都抵不掉。杀人诛心哪这是。”

    郑晓年没再接话。

    八卦便适可而止。

    那边翻着剧本,制片人莫锋浮思淡淡。

    思绪万千,与剧本却无关。

    就在一周前,那场饭局当晚,宸空资本的人却忽然找了过来,道是可以追加投资。

    本身莫锋其实不缺钱,不过那一笔钱实非小数。

    具体说来,就是比现在的总投资额翻了番后还多了大半。

    前提是……

    女主角他们定。

    此时门响,神志回笼,莫锋一扬声,“请进。”

    缝隙打开的瞬间,白光涌入。

    见翩翩一人,立在尽头。

    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

    银线勾织的衫,洒落便是一身白雪与明月。

    如同适才,千树梨花开。

    端的是一眼,却使人惊艳。

    而白光消退。

    见那梨花银衫的影,缓缓然地步入,步姿端正且秀丽,目不斜视,举手投足间,俨然是大家闺秀姿态。

    便有那么一瞬间,让人觉得——

    这不是试戏的演员走上试戏的舞台。

    而是仕女走下卷轴,如泼墨画中仙。

    飘飘然也翩翩然地,向他们所在走来。

    几人均微怔。

    参与试镜的共有制片、导演、副导、编剧,一行人当中,唯独只编剧一人是女性。方才编剧则一直未发话,也无太多表情,只到了此刻才郑而重之地抬首,目光掠过显见的赞赏。

    到中间来,凌婳驻足,转身。

    站在聚光灯照下,她正对了四人,姿态是疏疏落落的。

    “云何戏剧学院15级表演系,凌婳。”

    方才那出场委实是惊艳,现今隔了会儿再看,莫锋在心里微微摇头。

    上回在洛苑请的饭局上,他确是见过这小姑娘了。

    纵在美人如云的娱乐圈,亦是美人中的顶尖。

    如置水晶橱窗里的玫瑰,是那般的令人惊艳。

    只是……

    上回见时,莫锋便有些觉得了。

    这小姑娘气质疏疏散散的,有些散漫,像是对着什么都不当心的样子。当然,这本也无不可,只是较之方云雾清冷自持的人设——

    似是差得远了些。

    然而答应了的试镜,不管合适与否,流程还是要走完的。

    试的是其中矛盾冲突颇激烈的一场戏。

    方云雾知晓,太子赐下的药是毒.药而非补药;也终于知悉,自己一直敬爱的夫君,原来素来是猜忌自己、提防自己的多心。

    在方云雾这个角色的人生里,这一场戏是重要的转折点。

    因这一场戏前,她生在三司之家,幼承庭训是忠君爱国。

    这般说,也是这般做。方家历来便如此,所忠是当今的君,所爱是今上的国。

    嫁与东宫,方云雾最初也是抱了世家女最热切、也最天真的幻想。

    从来世家只教育她温良恭俭让,要以礼待人,要温和宽宥,却未曾教育过她,原来丈夫也可伤害妻子,原来父亲也可算计孩子。

    这一场戏前,方云雾是无忧的高门女。

    这一场戏后,方云雾才是真正的深宫妇人。

    那灯光便微微打暗了。

    凌婳将容色彻底收敛,屏息,静了静,再度抬首,她的眼眶慢慢泛起热意。

    如身置在真相被揭穿的那一场景,而方云雾堪堪从家医处得知,太子赐给自己的药物,药材构成尽数是寒凉,因而是身体亏损的根本。

    如在宫殿,如对灯昏,如堪堪知晓,最为真实的枕边人。

    凌婳闭了眸。

    如她,不是她。

    如她,是方云雾。

    ……

    【比之怨恨,这一刻,更多却是酸楚袭上心头。】

    【有那么整整三秒,碧玉凝神瞧着自己的主子,眼眶直晕红,泪珠儿跟断了线的珍珠般的,不住地往下直掉。嘴唇蠕动了,想说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

    【伸手想扶,那手臂伸出了一条,动作却终于又停住。】

    【“主子……”碧玉喃喃着……】

    从坐转而站起,凌婳如是久坐般,一时没站稳,踉跄了几步。好容易站定,抬首转向莫锋一众人,面容却是失神的恍惚。

    【“……主子!”】

    【见她突然行动,碧玉不由慌了神,急急忙忙扶住了。见方云雾一径往外走,心知她这样情状不能见人,却不知她是如何来的这般力气,一时间竟是拉不住。情急之下,碧玉出了声:“主子,您这是要去哪里?”】

    仍是木着一张脸,在这一段原本该有配角陈述的地方略停,而后过数秒,凌婳才转过头去。眼眶却是无神,只是动唇,“……我去找太子。”只说了这一句,她脸部松动,像一张精美面具崩裂在脸,惶惶然而有情绪流泻出。那瘦削的肩如一只的蝴蝶,颤抖在暴风雨行将到来的前夜。

    【因半日未进滴水,方云雾的唇泛着干裂的惨白。不知是否大悲则同喜,她紧抿的唇微颤,良久,竟是嗤一声地笑出来。】

    【只笑着笑着,一颗清泪却缓缓然爬行过脸。】

    【唇瓣颤着,只是颤着,那枯木般的眼珠转了转,方云雾转向碧玉,几番颤动了,她的手紧抓在碧玉的肩,手指每一寸骨节均泛着可怖的苍白。】

    【而泪水,终无声而连续地落下来。】

    【方云雾低声轻喃地开口:】

    低声呢喃着,凌婳开口:

    “碧玉……”

    濡湿而偏咸的液体滑过脸,渐渐,模糊了视线。

    直直地对着身侧,她眼底情绪松动,却是说不出的绝望漆黑。喃喃着,她问:“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如要挣脱束缚,凌婳手在虚空中动作了几许,又是要往出奔走模样,唇间只重复着先前的话,却比先前多了几分坚决,眼睛也变得清明,“我要去找太子。”

    【碧玉闻言是骇然,只用手紧紧地拉着方云雾,拨浪鼓般地摇头:“不,不……主子,你不能去……”然而手上忽然脱力,是她的手被挣开。碧玉霍然睁大了眼:“主子!”】

    【冲破了碧玉的手,方云雾一径跑出了宫殿。】

    【是夜入夏,庭院是一一风荷举,芙蓉塘外有轻雷。】

    【瓢泼而如豆大的雨打落在她的脸,额发被淋得湿透,方云雾垂着两只手,终于却是站定了,不再往前走。】

    现实的场景里无雨。

    自始至终,便只有湿热液体从眼眶落。

    踉跄着奔跑几步,凌婳终于站定,垂了两只手,肩线仍然在不住地颤抖。

    如有成形的字幕,剧本里,方云雾的心理活动一行一行地在眼前浮现。

    【分花拂柳,是少女时她与他在御花园初见。】

    【红烛罗帐,是新婚夜久久的、长长的一眼。】

    【……】

    【往日种种,到今日,一幕幕又一重重,清晰如倒映在镜中——】

    【却原来……都是假的。】

    【他怎么可以对她这样?】

    【他怎么能对她这样?】

    【他怎么会对她这样?】

    “C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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