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威不怀好意,他的话不能全信。
在他的描述里,顾南楼偏执、神经质、缺乏同理心,是个精神病患者。
但陶晚凉所接触的顾南楼,体贴、温柔、成熟又沉稳,生病时还会孩子气的撒娇。
陶晚凉才是那个用心贴近他的人,与其听别人说,她更相信自己的感觉,和她在一起的那个顾南楼不是伪装出来的。就算他真有过像林威口中那么冷漠阴沉的时刻,但现下也在逐渐改变了。
因为他们在一起之后,那些触及灵魂的、温暖的幸福记忆不会骗人。
林威想挑拨他们分手的目的不会成功。
但陶晚凉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话确实勾起了心底里一丝隐秘的不安。
如果顾南楼真的已经找到她三年了,为什么一直不说实话,现在才出现在她面前?
这段期间他真的在跟踪她吗?陶晚凉没有发现过。
或许是有过的,但要说日日如此,她并不相信。
得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支撑一个人放弃自己的生活,整整三年只注视着另外一个人。
真有那样的感情……
陶晚凉想想都要起鸡皮疙瘩。
顾南楼到底在想什么呢?
或许她应该去看看那些书柜里的答案。
……
这个机会比想象中更快到来。
年末系内组织学术交流会,有外校的教授来做客,老教授年过花甲,特别喜爱品茶,导师对茶没有研究,对怎么招待他很是苦恼。
班长大人在群里集思广益,发动广大人民群众,陶晚凉审阅完毕后询问顾南楼,他很高兴地同意帮他们接待教授。
于是交流会结束后,在一个初雪乍晴的日子,系主任导师就带领一票师生,簇拥着老教授到南凉茶馆去。
车都是顾南楼安排的。
顾南楼招待贵宾的水平永远高端专业,老教授对茶水非常满意,对满口流利外文的茶庄主人更加满意,拍着顾南楼的肩膀要给他介绍自己孙女。
陶晚凉抱起手臂将目光移向窗外,轻咳一声。
“于教授,陶晚凉同学就是我女朋友。”顾南楼推起眼镜,礼貌地笑着,眼神里带着热恋中小伙子特有的炙热和羞涩。
老教授眯起眼睛从眼镜上方打量了陶晚凉半天,不太满意的样子,抿下口茶水用家乡话说道:
“诶呦,那怪可惜的咧!”
听听,什么叫怪可惜的?
陶晚凉微瞪大双眼,盯住那个老眼昏花的老头,她年轻活力、能文能武、肤白貌美、善解人意还配不上顾南楼啦?旁边班长大人使劲儿给她使眼色,陶晚凉斜横他一眼,索性站起身去洗手间。
对镜打理一翻后出门,看到顾南楼背靠在走廊墙壁上,长腿交叠,低头抿唇笑着。冬日暖阳斜映出窗外树影,披拂在他的咖啡色毛衣上,安静又美好。
那件毛衣,还是陶晚凉拉着他上街时候给他选的,她特别喜欢。
心情变得柔软。
“好孙女婿舍得来啦?”陶晚凉没好气地说。
顾南楼用手心推了下金丝镜框,顺势抬头起身,走到她身边环住她肩膀,声音带笑:“我家晚晚吃醋了。”
“那你是在想屁吃。”
顾南楼偷笑,拍拍她的肩头,柔声讨好:“老爷子岁数大了,脾气像小孩儿,就觉得自己孙女最好,你别往心里去。”
“全世界对我好的,只有晚晚了。”
陶晚凉还不至于因为一句话和年长者置气,她只是因为来到茶庄,想起顾南楼的办公室,心里面猫爪子乱挠,有些待不住。
见她无心回应,顾南楼以为她还在闹情绪,亲亲她的耳廓,建议道:“晚晚不想在楼下,就上楼待一会吧,不用担心,我应付得来。”
陶晚凉眼神微动,同意了。
顾南楼的茶庄里没有对她止步的地方,早在交往一个月时,顾南楼就陆陆续续把自己地盘上的钥匙交全了,家里的、车上的、茶庄的……不知道为啥他还特别满足。
他的办公室是里外套间结构,外面空间宽敞,装修都是沉稳低调的黑色,他平时主要在这里办公,陶晚凉扫视了一圈,皮椅后书架上大多都是茶庄的各种文件和报表,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将视线转向里间。
里间是顾南楼的私人休息空间,陶晚凉也总在那里等他,他甚至为她专门添置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抽屉里塞满她的小零食,衣柜里还挂着她的外套。
房间里确实有两个巨大的黑色实木书柜,玻璃柜门常年紧锁,从外面能看到架子上摆放得整整齐齐,满满都是书册,黑色软皮烫金花边,全是一个样儿,书脊上也没有书名,陶晚凉一直以为里面都是装饰用品。
看起来林威要她看的就是这个了。
但她没有这个柜子的钥匙。
交往以来,陶晚凉一直尊重伴侣的私人空间,虽然有各种钥匙,也从不乱翻顾南楼的东西,但她了解他的小习惯,所以蹲下抽出书桌最底层的小抽屉,果然在一个笔记本里找到了夹在纸页里的钥匙。
顾南楼家里的书柜钥匙也放在差不多相同的位置。
他确实在某些细节上特别偏执。
陶晚凉崩起精神仔细倾听,走廊外很安静,并没有脚步声,轻舒了口气,有一种做贼心虚感,她打开玻璃门,动作小心地抽出一本书册。
却原来不是书,而是相册。
陶晚凉贼兮兮地观察了下封皮,看不出什么,随手翻看两页,就愣住了。
紧接着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表情惊惧。
她开始飞快翻看页面,一本翻完,又立即丢下,疯了一样把书架上的那些书册划下来,一本一本地翻看,全身颤抖,呼吸因为恐惧而短促。
每一本里都是照片。
照片里的主角全是陶晚凉。
每一张都记录了时间。
从她回国开始到现在,整整五年。
照片拍摄的角度都不一样,但几乎都是路人视角,随着时间推进,能看得出摄影师的技术从青涩逐渐成熟,到三个月前,光线、角度、取景都拿捏得完美,仿佛艺术片。
照片上的陶晚凉在校园马路上开怀大笑,在商场和同学嬉笑交谈,在公园因为鞋子磨破脚跟表情恼火,在景区背着旅行包对面前照相的闺蜜摆出傻兮兮的造型。
在网红小吃店,在夜市小摊边,在海边沙滩上,在回家的登机通道前……
六层架子,整整两个柜子,全都在记录陶晚凉的生活。
“快逃吧,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林威在脑海中恶意满满地笑着。
陶晚凉觉得空气在变稀薄,呼吸都在颤抖。
凉意顺着脊背窜上头顶,毛孔都开始战栗。
头皮发麻,陶晚凉跌坐在沙发上深呼吸,平复惊恐带来的剧烈心跳,然后将脸慢慢埋进膝盖中。
她不想动,也没有力气动。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步履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显然脚步的主人有些急切,心情却很欢畅,迫不及待奔向他想见的人。
最后,在门前顿住。
陶晚凉抱住膝盖没有抬头。
打开的玻璃柜门,像潘多拉的魔盒,放出里面封存的恶魔,满地都是象征灾祸的黑色相册。
一室寂静。
双方僵持着,没有人出声,死寂般静默。
就连阳光也感觉到压抑,脚步轻缓,小心溜走,逃离这片沉默之地。
房间里渐染黑暗,走廊外似乎有茶庄员工走近,又脚步惊慌地跑走。
安静太过漫长,陶晚凉甚至不知道顾南楼还在不在。
经过这么长时间,初见照片那种巨大的心理冲击已经缓和,理智回归,确认自己不会说出冲动的话,做出后悔的举动,她才埋在裤子上擦擦眼睛,在昏暗中轻眨酸涩通红的眼眶,慢慢抬起头来。
顾南楼没有离开,他还站在门前。
房间里太黑了,陶晚凉只能瞧见他的身体轮廓。
像个木偶,像座雕塑。
“打开灯吧。”陶晚凉轻声说,声音中的嘶哑将自己也吓了一跳。
灯光控制开关就在顾南楼手边,他却好似听不见一样,一动也不动。
陶晚凉深呼吸,小心活动僵硬的手脚关节,痛苦地站起身来,拖着脚步走过去,想要自己按下开关。
顾南楼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禁锢力道,大得惊人。
陶晚凉因为疼痛紧皱起眉头,低声嘶叫着喊他:“顾南楼!”
暗室中男人似乎被这声呼唤惊醒,箍住她手腕的手开始剧烈颤抖,但是依旧没有松开。
和手上不能控制的力道不同,顾南楼的声音还算平静,他胸膛起伏,低低抽着气,却努力将声音压制在轻柔的音调。
但吐出口的话,仍然支离破碎。
“……晚晚,我们……回家吧?”
见他手上力度不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重,陶晚凉疼得直吸气,又不舍得打他,她能看出顾南楼现在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只得摇晃着手臂想要抽出来,努力无果,又疼得不行,不由脱口喊出:“你先放开!”
音调带出女性特有的尖细。
顾南楼没有像往常那样顺从她,黑暗掩盖了陶晚凉关切的眼神,也遮住他眸中无边的绝望。
顾南楼眼眶猩红,眼球爬满血丝,手因为太过长久地用力攥紧,血液不畅,指尖青紫,手心被指甲刺破而鲜血淋漓。他在很努力地克制心中无边无际蔓延上来的惊慌和恐惧,甚至表情都开始狰狞。
不能让陶晚凉看见,他是个疯子。
陶晚凉声音一出口就知道不妙,随着她的叫声冲口而出,仿佛那根顾南楼一直用尽力气维持着的、捆绑住自己的绳索崩断了,他把陶晚凉狠狠压在门上,扑在她耳边嘶吼着:
“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
像野兽濒死的哀嚎。
暴戾、悲哀、又绝望。
陶晚凉恍惚间,听到了他藏在心底里的哭泣。
她将另一只手艰难从两人身间抽出来,从身后小心攀上他的发梢,轻柔和缓地摩挲着,手臂虚虚笼着他的身体,环抱着剧烈颤抖的男人,声音像仲夏夜最美好的梦境。
“我没有要离开你啊。”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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