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月光静谧,陶晚凉靠在窗边,紧紧抱住怀中的黑色相册,背影轻颤。
感动化作温暖的眼泪止不住流淌,她不停用手抹去,却越抹越多,脸上濡湿一片。
可她却忍不住微笑。
泪珠不断从眯起的眼角启程,路过梨涡和上扬的嘴角,最后化作星光消失在夜色中。
太晚了,陶晚凉轻轻摇头。
她为什么没能早些认出他呢?
哪怕她对顾南楼有一点点留意,都不能让他这样孤独寂寞地守望整整五年。
情难自抑,陶晚凉抽泣良久,才撑身站起,用手背捂住嘴唇,努力压下哽咽,然后小心地将地上所有相册拾起,将上面沾染的灰尘细细拂去,再按照时间顺序摆好,规整地放回书柜里。
但她并没有关上玻璃柜门,陶晚凉想把每一本相册都认真读完。
将顾南楼的身影,仔仔细细填补进她过去五年的记忆里。
……
黑夜是位仁慈者,终会带走所有绝望与难过。
晨光熹微时,陶晚凉活动酸涩的脖颈,从最后一本相册中抬起头来。把这本相册轻轻合拢,重新放回书架上。
再仔细锁好玻璃柜门,把钥匙放回原来的位置。
冬日时短,陶晚凉望向窗外,朝阳初升,现在应该已经早上七点了。
她翻出手机,想要查看时间,才发现早就关机了。
好在顾南楼办公室里有她的备用充电线,连接好手机,在洗手间仔细打理过自己后,她走出房间,去找顾南楼。
安眠药效时长还没过,他应该还在睡。
现在还不是茶庄营业时间,楼内除了他们两个,仍然没有别人,只有她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
陶晚凉在休息室门前站定,用手来回轻拍温热肿胀的眼皮。昨夜眼泪几乎没有停止过,虽然刚才用凉水冲洗了好久,但她的眼圈依旧红肿得一塌糊涂,她不想要顾南楼担心。
调整好状态,打起精神,陶晚凉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她有好多话想说给他听。
随着房门开启,房间内景象慢慢在眼前展开,陶晚凉错愕地愣住了。
沙发上空无一人。
只有昨晚她给顾南楼亲手盖上的毛毯凌乱地掉落在地上,昭示着曾经盖过它的人离开时有多焦急。
顾南楼人呢?
陶晚凉急切地在屋内巡视一圈,这间休息室虽然装修精美,但家具布置一览无余,他并不在房间里。
脑子里嗡得一声炸开,陶晚凉立即转身冲出房间,在走廊里大声呼喊顾南楼的名字。
她无法确定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不过按照昨夜那个架势来看,今天他未必能完全恢复。
发病期间他会做什么完全是不可预知的。
或者可以预知,抑郁焦虑症患者病情严重下会做出什么过激行为不难想象,只是陶晚凉不敢去想。
她在走廊里狂奔,粗暴拉开所有房间的门,但是楼上楼下都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心脏被恐惧狠狠攥紧,在翻找所有房间无果后,陶晚凉跌撞着跑回顾南楼办公室去拿手机。
胸膛里剧烈震颤,陶晚凉大口喘息着,甚至手机启动时短暂的几秒钟,她都觉得无比漫长。
系统桌面出现后,很快就跳出通讯运营商的未接来电提示短信。
有23个未接电话。
全部都是顾南楼打来的。
时间在早上五点半到六点之间,也就是差不多一个小时前。
陶晚凉这才想起来,她昨天收整房间时,为了不把顾南楼吵醒,将房门都关上了。后来她在里间休息室,整夜完全沉浸在相册带来的酸甜回忆里,外面隔了两道门,可能顾南楼醒来找她,敲过最外面的房门,或者叫过她,但她没能听见。
他找不到她,很可能以为她留下他一个人离开了。
按照昨晚那样的精神状态,陶晚凉甚至能想象到顾南楼发现她不见了会有多无助无望。
麻木感迅速从手心蔓延到脸颊、后脑,心率开始失频。
陶晚凉深呼吸,稳住颤抖的手,把电话拨回去。
可回应她的只有礼貌的语音提示,对方用户关机。
没有犹豫,陶晚凉转身疾步往楼下跑去,一边启动微信。
顾南楼的失踪并不是无声无息,他给她发了一条语音消息,时间是早上6:07。
陶晚凉脚下步伐不停,把语音点开。
语音里除了极其不规律的喘息声,半晌没有人说话。良久,顾南楼喑哑破碎的嗓音才响起,几乎轻不可闻,如果不是陶晚凉把手机放在耳边,根本都听不见。
他说:
“晚晚,……对不起。”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这是一个小时前发来的,而他没有等到回复。
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
早上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滑落下来,陶晚凉反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但还不能放弃,必须要找到他到底在哪儿。陶晚凉奔跑中不断给顾南楼拨打电话,怀着微弱的期望,他能够接起来,同时飞奔出别墅大门。
庭院外冷风扑面,清冽寒意席卷而来,给混沌的神经和因为过度恐惧而麻木的身体带来一丝清明。陶晚凉扫视庭院,发现顾南楼的车不见了,仅仅思索片刻,她就马不停蹄地向雕花大门旁边监控室跑去,想要查看顾南楼的行踪。
然而还没跑到门前,却有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电话。
陶晚凉心里咯噔一下,她停下脚步深呼吸,强迫自己压下心底不停翻腾而起的恐惧感,手指颤抖着,把电话接起。
“您好,请问是……顾南楼先生的家属吗?”
听到对方开篇询问,陶晚凉一瞬间腿都在发软,她撑住膝盖,急切地回答:“对!对!……是不是我男朋友出什么事了?!”
可能没想到家属电话居然是女友的,声音还很年轻,对方明显怔愣了一下,随后才沉下嗓音说:
“……是的,这里是滨江南路,我是交警大队第二支队交警,我叫张奕。”
“这位顾先生出车祸了,现场情况很严重。”
陶晚凉眼前瞬间被黑暗弥漫。
重新开始……
……从初遇开始。
原来是这个意思。
来到这里七年,陶晚凉终于体会到什么是绝望,她无力地闭上眼,摇晃着跌坐在地上。
张开口无声恸哭,眼泪却流不出来。
……
悲恸哀伤的抽气和啜泣声从手机里断断续续传来,年轻交警张奕满脸复杂地瞥了眼手机,又转头将视线移向歪靠在路边,眼神荒芜、面容憔悴的沉默男人身上。
张奕咽了口唾沫,欲言又止。
现在的情侣吵架都要搞得这么刺激了吗?
珍爱生命,他还是晚点儿再找女朋友吧。
……
顾南楼出了车祸。
他精神恍惚地开车出去,脑海中只有一个目的特别清明。
把车开上清晨车辆稀少的街道,他疲惫地阖上双眼,如同五年前在圣朗科街一样。
然后双手无力垂下,离开方向盘。
仿佛往日场景重现,依旧是撞在路边灯柱上,但是这次那个浑身淋透却一直没有放弃救他,始终微笑着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出绝望泥沼的人,没有出现。
是江边开车巡视的交警发现了他。
张奕立即下车查看现场情况,可以看出撞击冲击力不小,车辆损毁严重,但是好在车辆的安全性能过硬,安全气囊也及时弹出,驾驶员只是轻伤,并没有生命危险。
……只是精神状态看起来非常不妙。
张奕和另一名同事动作迅速,将驾驶员救出车外,本来按照流程,应该向他询问车祸发生经过,但是男人一言不发,萎靡不振地靠坐在地上,仿佛灵魂都不知丢失到哪里。
张奕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另一名同事在拍摄现场照片,张奕翻找出车内证件,得知驾驶员名叫顾南楼。犹豫半天,最后只是问他能不能自己给家属打个电话。
这回那个同死掉也没有多少区别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
男人的手机在车祸撞击中窜出口袋,已经摔坏了,张奕只好弯腰把自己的电话递给他。他微抬起右手,额上立即疼得冒冷汗,最后还是用左手,缓慢地按下一串号码。
电话连接中的嘟声传来,他似乎是想说什么,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动,眼神剧烈颤动着,但最终还是垂下头,又跌靠回路边护栏上。
张奕叹了口气,只能自己跟陶晚凉通话。
……
在听完交警那句“驾驶员没有生命危险”之后,陶晚凉脑子里空白了半天,才回过神,立马手脚并用一骨碌爬起来,打车就往车祸地点赶。
远远望见顾南楼还囫囵个儿坐在地上的时候,陶晚凉眼圈瞬间就红了,噗嗤一声哽咽出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狠狠吐出来,才把哽到嗓子眼的哭声咽回去。
仿佛死里逃生。
张奕打完电话没过多久,就看到个眼眶红肿的纤细女孩,从出租车上下车后,疾步如飞般奔跑过来。
看见她的身影逐渐靠近,地上一直死气沉沉的男人眼睛里,好像终于注入了生命。
看起来像个活人了。
张奕看到那个男人坐在地上,仰起头,用特别难过委屈的声音,叫那个年轻姑娘。
“……晚晚。”
就好像那姑娘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依靠。
小姑娘听完一把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声呜咽着,说她快吓死了,她没有离开一直就在隔壁房间,她看完了那些相册,没有想要和他分手,春节还要带他回家见她爸妈。
是爱情的样子。
张奕控制住微微弯起的唇角,很识趣地走到同事身边和他一起拍照,拿出笔做记录。
或许还是应该找个女朋友吧,能被这样关心爱恋着,也挺好。
然而没过多久,那边小姑娘温柔怜惜的安慰声就变了调子,他听到那姑娘逐渐拔高嗓音霹雳啪啦开始恶龙咆哮:
“你嘴巴白长了敲门我没听到找不见我不会喊我吗让你张张嘴怎么就那么难!”
“我昨天哄了你那么多遍说没有生气不会离开你都是白说了你是听不懂还是装听不见!”
“说什么重新开始然后就自己跑出去搞失踪还故意出车祸顾南楼是我对你太好了还是你又出息了!”
“我特么居然关门把你一个人留在房间里我傻了我脑子有坑我可真是个煞笔……”
……
算了,找什么女朋友,还是跟手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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