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 130 章

小说:裙下之臣 作者:山有青木
    申屠川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回房了, 任由牧与之一个人跪在外面。

    日头东升,夏天炎炎的烈日晒得人头脑发昏,牧与之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 眼睛被汗水浸得几乎要睁不开, 整个人都已经到了极限。他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只是无声的跪在原地,逼迫申屠川早些做了决定。

    气温越来越高,牧与之终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他是在自己寝房里醒来的, 睁开眼睛后, 看到的便只有申屠川。申屠川也看向他, 两个男人沉默相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申屠川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你说得对。”

    牧与之垂下眼眸“多谢。”

    申屠川看了他一眼, 转身便往外走, 走到院子里时,便遇到了急匆匆往这边赶来的季听。

    季听看到他后忙上前“与之怎么样了”

    “他没事。”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

    季听微微颔首“我进去看看他。”说罢便要往屋子里去。

    “殿下。”申屠川叫住她。

    季听猛地停下, 疑惑的看向他“怎么了”

    申屠川沉默片刻“让我看看你的手。”

    季听不自觉的将受伤的手背到身后“已经包扎过了, 没什么大碍。”

    “给我看看。”申屠川坚持。

    季听沉默半晌,乖顺的将包着白色纱布的手伸到他面前。申屠川看着她手上刺眼的白, 沉默许久后别开脸,哑着嗓子道“没事就好。”

    “你不要愧疚, 都是我的不对, 我知道你不忍我受伤, 所以才故意握住了刀刃, 是我在利用你对我的情意, ”季听抿了抿唇, 声音有些干涩, “爹娘对我那么好,我非但不能替他们手刃仇人,还要阻止你报仇,我才该愧疚。”

    申屠川沉默的看向她,才发现她比先前消瘦许多,脸色也极差,透着一股病恹恹的气息。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有多忽略她。

    “对不起”他低喃。

    季听张开双臂抱住他,哽咽着道歉“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要剿匪,不是我非要他们离开成玉关”

    她这段时间日日夜夜都无法安宁,脑子里一会儿是亡故的二老,一会儿是消沉的申屠川,偶尔也会出现素未谋面的孩子。愧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可为了大局考虑,她又必须时刻保持理智,将所有不好的情绪都自己扛起。

    她一直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可当申屠川对自己道歉的那一刻,她一直压抑的痛苦与挣扎,还是控制不住的在此刻泄露出一角。

    两个抱在一起,季听不停的说着以后“我仔细想了想,或许要不了十年,我可以在侯门中挑选五岁以上的孩童培养,这样只消五年的时间,我就能养出一个合格的储君,到时候就杀了季闻为爹娘报仇,你只需要再等五年”

    “殿下,牧与之还在等着。”申屠川打断她的话。

    季听静了静,红着眼眶从他怀里退出来,定定的看了他许久后,转身往屋子里去了。申屠川一个人在院中站了许久,最终又一个人孤身离开。

    季听看到牧与之无碍后,就一直心不在焉,时不时要往门口看一眼。牧与之看得好笑,便提议道“既然这么不放心,不如去找他吧。”

    “还是不了,我是来看你的,”季听打起精神,“怎么好好的,突然昏倒了”

    “天儿太热了,一时受不住就这样了。”牧与之缓缓道。

    季听点了点头“那可还有别的不适”

    “这也是我想问殿下的,”牧与之看着她,“殿下近日动不动就召见大夫,可是身子不适”

    季听抿了抿唇,半晌应了一声“爹娘走了,我心里难受,便时不时有些不舒服。”有孕的事,她没让扶云和褚宴告诉他。

    牧与之垂眸“申屠老先生若是知道你这般焦虑,怕是会泉下不安。”

    “你放心,我会尽快好起来的,”季听轻叹一声,眼圈又有些泛红了,“我都如此难过,驸马恐怕只会比我痛苦千倍万倍,若是能让他报仇,或许他还能好受些,可我”

    “殿下也是为天下苍生着想。”牧与之打断她。

    季听深吸一口气,沉默许久后道“可驸马不欠天下苍生的,凭什么要他为了那些人的安稳,就得一个人承受痛苦”

    牧与之沉默许久“殿下也不欠天下苍生的,可还是为了他们牺牲许多。”

    “那是我自己的事。”季听别开脸。

    牧与之看了她许久,才无奈的笑了一声“我倒宁愿你如驸马一般,说不定还能活得自在些。”

    是夜。

    季听来了偏院,看到申屠川正坐在月下神游,她抿了抿唇上前,轻轻唤他一声“小川。”

    申屠川回神,平静的看向她“殿下。”

    季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晌到他身边坐下,没话找话的问“你在看什么”

    “月亮。”申屠川回答。

    季听挤出一个微笑“今日的月色确实不错,我也许久没能静下心赏月了,不如我们一起”

    “殿下这些日子,很累吧”申屠川打断她的话。

    季听不说话了。

    “对不起,是我的错。”申屠川看着她,眼底的情愫比月光还温柔。

    季听愣了一下,在他的视线下突然生出些许不安“我们今天已经道过太多歉了,要不说点别的吧”

    “你今日同我说的五年期限,我不能接受。”申屠川目光如温水,说出的话却透了些寒凉。

    季听神色略微紧绷“我不想聊这些。”

    “若我不答应,你是不是还要继续阻止我”哪怕她不想听,申屠川还是坚持继续说下去。

    季听别开脸,半晌坚定的开口“不错,我会阻止你。”

    “那便没什么可说的了,”申屠川竟浅淡的笑了一声,“父母两世恩情,我若是就这样妥协,日后怕是会被愧疚折磨得生不如死。”

    “你想做什么”季听声音干哑。

    申屠川定定的看着她,许久之后缓声问“殿下可否放过我。”

    “你什么意思”季听的心跳越来越快,恐慌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申屠川却只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和离吧,彻底断了干系,以后也不必再有来往,你可以继续阻止我,但我希望你以长公主的身份去阻止,而非我的妻子。”

    季听在听到和离二字后,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了,之后只看到他的嘴唇在动,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

    等到他说完话,她彻底回过神来,于是激烈的后退一步,双眼死死盯着他“我不答应,你想都别想”

    “殿下先别着急拒绝,”申屠川眼底的温柔终于变成了悲悯,“不如听听我的条件,再决定要不要答应。”

    “我不可能答应,你休想离开我”季听到底是没绷住,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她凶巴巴的威胁,眼睛里却满是即将被抛弃的恐惧。

    申屠川的心口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扎,疼得他连呼吸都开始困难,他面上却是没有显露半分,继续用温和的假象步步紧逼“若是殿下愿意和离,我便答应殿下放弃刺杀皇上,不再以身犯险,我会好好的活着。”

    “我不答应你想都别想”季听无力到只有发脾气才能驱赶心中的恐慌,“我都同你说了,只要给我五年的时间,你连五年都等不了吗”

    “等不了,”申屠川面无表情,“也没办法等。”

    “好好你等不了,那我问你,你说我只要答应和离,你就不再刺杀皇上,那你想做什么什么事非得和离之后才能做”季听质问。

    “入朝为官,”申屠川看着她的眼睛,“只有和离,才能入朝为官。”

    季听愣了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殿下先前有一句话是对的,只有当今皇上为申屠家翻案,将来才不会有人质疑,我爹一生清明,唯一的心愿便是沉冤昭雪,我不能让他的心愿蒙尘,”申屠川神色淡淡,“所以不管殿下要培养储君也好,要亲自登基也罢,申屠家冤案都要在此之前了结。”

    他说完沉默许久,才低低的补充一句“而只要我一日是长公主府的人,皇上便一日不会为申屠家平反,所以我只能离开。”

    “仅仅是为了平反”季听哑声问。

    申屠川这次静了更久,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还有就是,我不想跟殿下在一起了。”

    明明是温柔的声音,说出的话却像刀一样锋利,季听握紧了拳头,右手的伤口发出剧烈的疼痛,稍微驱赶了她心里的痛苦。

    “为什么”她的声音突然冷静。

    “只是经过这次的事,觉得不大公平而已,我愿为殿下不顾一切,命和良心都能不要,殿下对我却有所保留,事事都将我置于百姓之后,”申屠川声音轻轻浅浅,透着一股不真实的感觉,

    “我累了殿下,我不是娘,做不到像她那样不计回报,若是不和离,日后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会问自己,若是有朝一日我和百姓站在了对立面,你是不是会毫不犹豫的舍弃我。”

    季听怔怔的看着他,许久之后低喃“我不知道你对我有这么多怨恨。”

    “也谈不上怨恨,毕竟是我的错,我曾发誓要心甘情愿的付出,是我食言了。”申屠川别开脸,没有再看她。

    小腹又开始疼了,季听深吸一口气,彻底冷静下来后才淡淡道“若我执意不和离呢”

    “那我便不会放弃刺杀,”申屠川眼神微凉,“殿下能看得住我一时,却看不住我一世,一旦让我得到机会,我便不会放弃,到时候怕是不止殿下会受我牵连,扶云他们也难逃一死。”

    他说完顿一下,勾起唇角问“殿下忍心让他们冒险”

    “你竟如此威胁我。”季听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申屠川垂眸“我给殿下三日时间考虑。”

    季听见他如此波澜不惊,心里终于升腾起怒火,一甩衣袖便转身离开了。

    她走之后,申屠川眼神彻底冷了下来“牧先生还打算听多久”

    他说完这句话,院子里便静了下来,不久之后牧与之从阴影中走出,一脸平静的看着他“殿下今日同我提起了五年期限,其实若你能等,根本不必走到这一步。”

    “五年期限”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五年确实不难等,可五年之后呢”

    牧与之愣了一下。

    “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尚能对她下杀手,你又如何能保证,她培养的王侯之子会对她有知遇之恩”申屠川说完便转身往寝房去了,“我既然答应你了,便不会再改,你不必再来寻我。”

    牧与之在原地停留许久,才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申屠川给了季听三日时间,季听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日,直到扶云担心到破门而入,一脸憔悴的问她“殿下,您都在屋里这么多天了,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出门”

    季听顿了一下,蹙眉看向他。

    扶云眼睛红肿,再开口便已经哽咽“您还怀着身孕,殿下,褚宴和牧哥哥从您把自己关起来,就一直守在您门外,到现在还在外头等着,您就当为我们想想,别这样糟践自己了好不好”

    季听垂眸,许久之后轻轻应了一声“好。”

    “那、那我扶您出去,我们今日在院中用膳如何”扶云精神一震。

    季听抿了抿唇“先不急用膳。”

    “那、那要做什么”扶云不解。

    季听平静的看向他“你叫上褚宴和与之,同我去一趟偏院。”她的眼底黑沉沉的,叫人猜不出她的心思。

    扶云茫然的答应下来,搀着她往偏院去了。

    一刻钟后,她坐在偏院的石桌前,看着面前的申屠川淡淡开口“本宫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当真要和离”

    扶云愣了一下,接着震惊的看向申屠川,正要开口说话,却被牧与之拉住了。然而牧与之拉住了他,却没能拉住褚宴。

    “你要和离”褚宴冷声质问。

    申屠川面不改色“是。”

    话音刚落,褚宴便抽出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褚宴,放开他。”季听平静的吩咐。

    褚宴冷着脸看了申屠川一眼,面无表情的把刀收回来。

    “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就此和离”季听以为自己能很冷静,然而话说到一半时,她的唇便开始微微发颤,只能停下来平复片刻,再淡淡道,“哪怕你跪下求我,本宫也不会再要你。”

    申屠川跪下,对她行了一个大礼“多谢殿下。”

    季听静了下来,许久之后看向牧与之“拿纸笔来,本宫要写和离书。”

    “是。”牧与之应了一声,立刻去了书房。

    旁边的扶云没了人约束,立刻红着眼眶质问申屠川“殿下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和离”

    申屠川不语。

    “你爹娘走了,你心里难受,我们也不好受,可这跟殿下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迁怒于她”扶云怒极,“你知不知道,殿下她因为你”

    “扶云。”季听打断他。

    扶云不甘心的闭上嘴,没有把话说完。申屠川眉眼微动,想知道季听为他做了什么,只是抬头对上她冷清的眉眼时,便没有再问。

    牧与之很快拿了纸笔过来,季听就着石桌将和离书写了,又在上头盖了自己的印章,这才让牧与之交给他。

    “你看看,可有什么不妥。”季听淡淡道。

    申屠川接过来时,手指微微颤抖,匆匆一瞥后折好收起“回殿下的话,并无不妥。”

    “既然没有不妥,你便自己去交给户部,他们自是知道该如何处置,”季听说着,将手上玉镯取了下来,又从怀里取出一枚私章,“这些东西,你也都拿走吧。”

    “那是家父家母赠与殿下的,殿下收着吧,”申屠川撑着地面起身,踉跄一下勉强站稳,“若无旁的事,草民先行告退。”

    说罢,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朝院门口走去,一步一步的离开这个他心心念念要来的地方。

    “站住。”季听轻启朱唇。

    申屠川停了下来“殿下还有何吩咐。”

    “记住了,此次和离并非是你提出的,而是本宫提的,”季听深深的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又很快垂下眼眸,“是本宫不要你,而非你不要本宫了。”

    “是。”

    “还有,”季听淡漠的盯着自己近来没染蔻丹的指甲,“若你就这么走了,本宫觉得不太有面子。”

    “殿下打算如何”申屠川问。

    季听看向褚宴“给本宫打。”

    褚宴愣了愣“殿下”

    “留一口气就行。”季听眼底没有半分不舍。

    褚宴回过神后,冷冷的应了一声,上前去一拳砸在了申屠川脸上。申屠川的唇角瞬间破了,脸也被打得偏向一边,褚宴再补一脚,他便直接跪在了地上。

    褚宴看着颓败的他,突然下不去手了,拳头握了几次都松开,最后冷冷的开口“再给你一次机会,把和离书还我,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申屠川没有反应,显然不愿这么做。

    “你让我觉得恶心。”褚宴一字一句的说完,便叫来几个家丁,家丁们手执长棍,毫不客气的打在申屠川身上。

    院子里充斥着棍子砸在身上的声响,虽然不刺耳,却叫人坐立难安。扶云起初还在怨恨,慢慢的看到申屠川衣衫被血染红,也开始不忍心了。

    他急切的劝季听“殿下,不能再打了,再打就死了”

    季听不语,只静静的看着申屠川。

    扶云又劝了几次,见她一直不听,最终咬咬牙,冲过去制止他们“都不准再打了”

    家丁们闻言立刻停了下来,扶云急切的去探申屠川鼻息,探出还活着后松一口气。

    季听终于缓缓开口“你们几个送他去医馆,就用平日搬东西的推车,免得脏了本宫其他马车。”

    “是。”

    几个人拖死狗一般将申屠川拖起来,他一脸的血,一只眼睛已经睁不开,却还是努力看向季听。季听静静的别开脸,不肯和他对视。

    申屠川很快被拖走,偏院里再次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季听才缓缓道“这个院子封起来,日后都不准再用。”

    “是。”扶云低低的应了一声。

    季听想了想,似乎没别的可说了,便起身想要离开,结果刚站起来便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就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了,睁开眼睛便看到了牧与之。

    “殿下,你醒了”牧与之温声问。

    季听沉默一瞬“他怎么样”

    “我问过医馆的大夫了,他的伤虽然重,但并未伤及性命,休养一段时日便能恢复如初。”牧与之回答。

    季听微微颔首,没有再说话了。

    牧与之静了片刻“殿下让人用推车送他就医,不少人都目睹了他浑身是血的模样,如今外头议论纷纷,殿下先前博得的痴情名声,算是半点不剩了。”

    季听闻言轻笑一声“都和离了,不管怎样这名声都不会有了。”

    “殿下为了他,可真是煞费苦心。”牧与之定定的看着她。

    季听不说话了,静了片刻后道“将近来一直照料我的大夫叫来吧,我有话要同他说。”

    “是。”牧与之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

    一刻钟之后,大夫走了进来,看到季听后小心翼翼的跪下“殿下可是打算用药了”他自从来了京都,就一直备着滑胎的药物,只等季听一声令下。

    季听静了许久“不用。”

    “啊”大夫茫然的看向她。

    季听眼眸漆黑“本宫要留下这个孩子。”

    大夫愣了愣,回过神后急忙要劝,然而季听打断了他“你不必再说,本宫主意已定,你只管尽力保住他便是。”

    大夫张了张嘴,最后认命的跪下“草民遵命。”

    季听轻轻抚上小腹,那里如今一片静谧,可她却总觉得,有个小东西在回应她的抚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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