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默默盯着申屠川看了片刻, 最后无语开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我要住这儿。”申屠川说完,便将她的脚从水中捞出来, 仔细的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绛紫色的官服瞬间被水弄湿一片,他却毫不介意,只掏出手帕轻轻帮她擦脚。
季听忍不住把脚缩了起来, 夺过他的手帕胡乱擦了擦便放在了床上“申屠川,你喝醉了。”
申屠川不语, 只是突然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季听嘴角抽了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虽然如今皇上重用你, 可不代表他是信任你的, 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他的眼线,今日你留下,怕是明日他便知晓了。”
“不会知道, ”申屠川看着她, “我这次出来, 只带了风月楼的守卫。”
季听顿了一下“那又如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没被买通”
话没说完, 申屠川突然伸手将她推到了床上,季听仰面倒下,脑袋刚一沾床就要挣扎起来,申屠川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径直压在了她身上。
久违的嗅到他身上的气息, 季听僵了一瞬, 在察觉到他抱住自己后, 抿了抿唇淡淡道“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觉得自己喝醉了,我便不会同你计较”
申屠川的下巴戳在她的肩膀上,轻微的呼吸拂动她耳后的头发,季听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却一派淡定,只管将全身的重量都交付给她。
季听深吸一口气“申屠川,你给我起来。”
“北疆的男人不好。”申屠川突然道。
季听顿了一下,还未开口,他便先一步闷声解释“他们民风凶悍,向往自由,不会甘心留在你的后院,若你对他们动了情,以后是会伤心的。”
季听“”
“皇上那边我会解决,你不用委屈自己去和他们相处。”申屠川最后补了一句。
季听冷笑一声“申屠川,你管得太宽了,谁告诉你我和他们相处是委屈了”
她刚问完,便感觉到梏在腰间的胳膊便抱得更紧了,申屠川的声音也更加低闷“你不委屈,你今天和他们喝酒,看起来一点都不委屈,但我要觉得你委屈,因为”
因为这样,就可以自欺欺人的认为,她是被迫应付这些人,而非真的对他们感兴趣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季听却听出了言外之意,沉默一瞬后淡淡道“你别告诉我,如今对我还有男女之情。”
申屠川不语,季听定定的看着他,突然觉得今晚是个好机会,于是冷笑一声,开始朝着他发火“若你真的还喜欢我,为何在给申屠家平反之后,还要视本宫为陌路人若是在高官厚禄和本宫之间选了前者,今晚又为何来找本宫”
“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没有选前者吗”季听面无表情,“那你跟本宫解释一下,为何平反之后还不回来”
她从未怀疑过申屠川对她的心,即便两年多以来都像陌生人,即便偶尔会觉得他或许已经习惯了如今的生活,但她从未疑心过他的感情。正是因为从未疑心过,她才疑惑他为什么要孤身一人在外,而是不回她身边。
他到底想做什么
季听无数次想问这个问题,但想也知道申屠川不可能回答,今日干脆趁他醉酒,正是脑子最糊涂的时候,逼他一把试试,看能不能让他说出来原因。
申屠川总算肯放开她了,坐起来时将她也拉了起来,和她对视许久后突然道“一个月,你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就回答你。”
他这么一说,季听心里反而更没底了,于是板着脸逼迫“你若是想说,那就现在说,若是不想说,以后也不必说了,你我既然已经和离,那就跟陌生人无异,若你再敢干涉我的事,休怪我不客气。”
申屠川抿了抿唇,黑漆漆的眼睛小狗一样看向她。
“这么看也没用,要么走,要么说。”季听强行克制。
申屠川脸上出现一丝挣扎,好半天才说一句“我现在醉了。”
季听“”
“我现下心里是想说的,可我也知道自己醉了,所做的判断并不准确,所以不能轻易跟着走。”申屠川一字一句的同她解释,“你能不能等我清醒点,我再告诉你。”
季听“不行。”你清醒了就不会说了。
她拒绝得干脆利落,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失望,抿了抿唇后从床上下去了。
“你去哪”季听急忙叫住他。
申屠川顿了顿“回家。”
季听“”呵,嘴可真够严的。
她眯起眼睛,看着申屠川往门口走,然后将手搭在了门上,却迟迟没有拉开的意思。
“怎么不走”季听闲闲的问。
申屠川不说话。
季听冷笑一声“给我滚回来。”
申屠川乖顺的回来了,甚至不用季听安排,就主动脱得只剩下里衣,躺在了床榻靠外的位置。
季听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我让你回来,让你躺下了吗”
“你是不是很恨我”申屠川问。
季听顿了顿“为何这么想”
申屠川静静的看着她“我为了爹娘,背叛了你。”
季听安静了,好半晌轻嗤一声“你那算什么背叛,真要说起来当初若非我坚持要爹娘出成玉关,他们或许也不会成为季闻手下的牺牲品,我还为了所谓的大局,阻止你向季闻复仇”
她突然停了下来,一脸平静的和申屠川对视“那在你眼中,我是凶手吗”
“不是,”申屠川蹙眉,“他们的死与你无关。”
“你看,你对我都这般大度,怎么对自己就那么苛刻呢”季听在他身旁躺下,轻轻的闭上眼睛,“别想那么多,我从未怪罪你。”
申屠川垂眸,在她快睡着时突然问“我能握你的手吗”
季听没有说话,只是片刻之后,突然轻轻攥住了他的手指。
申屠川的脑子还混沌着,许多情绪他都理不明白,只是觉得眼眶胀得难受,心口也是酸的。有点疼,却不知道哪疼,他闭上眼睛时眉头还是皱的,直到睡熟都没有松开。
当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季听缓缓睁开了眼睛,侧目看向他的脸。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看过他,突然发现他似乎成熟了不少,轮廓也更为深邃,从下颌线起往下,便是一道流畅的线条,线条经过他突出的喉结,再一路往下,便是他的胸膛。
当看到他里衣内隐隐约约的伤口时,季听愣了愣,半晌皱起眉头坐了起来。又盯着他看了片刻,她才伸出手指勾开他的里衣,然后一瞬间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呼吸
只见他的身上布满了新旧不一的伤疤,有些像是近日刚受的伤,没有长好的伤口十分狰狞,皮肤翻开露出里面红色的血肉,有些伤口的痂已经脱落一半,再养上一段时间或许就会好起来,而有一些则是老伤,只留着一道不怎么浅的痕迹,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这些伤口基本都是三寸长,伤口切面平滑,一看便是匕首之类的利器所伤,然而时间差又极为明显,像是长期施虐所伤。
可他都是朝廷重臣了,又有谁能施虐伤他
季听手指发颤,轻轻拉起他里衣的袖子,果然在他的胳膊上也看到了伤疤。
他这身上,竟然没一处是好的。
“你怎么把自己过成这个样子”季听再开口已经哽咽,之后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夜无眠。
当清晨鸟儿清脆的声音传入寝房,申屠川的眉头才微微一动,好半晌才睁开眼睛。他盯着床幔看了片刻,突然下意识的低下头去看,看到自己里衣穿得整整齐齐后,才略微放松下来。
“一共是三十一道伤口。”季听突然开口。
申屠川僵住。
“不给我个解释”季听声音清冷。
申屠川沉默的看向坐在桌边的季听,静了片刻后起身穿衣。季听静静的看着他穿戴整齐,当看到他要出去的时候,才不紧不慢的说“我先前威胁过你许多次。”
申屠川停下。
“但只有这一次是认真的,”季听看向他,“你若是走出这个门,以后就不必回来。”
申屠川伸向门把的手停在了半空。
“你好好考虑清楚了,我这个人,不会回头的。”季听说完,便给自己倒了杯茶,没什么表情的抿了一口。
寝房里静悄悄的,谁都没有主动打破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季听似乎觉得倦了,放下的杯子磕在桌子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申屠川像是被这一声响惊醒,顿了一下后低声问“你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要伤自己”季听问。
申屠川不语,季听就耐心的等着,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到他声音微微沙哑“我控制不住自己”
只七个字,季听筑起的所有冷漠都瞬间溃堤,再开口连声音都抖了“多久了”
“两年前,你受伤之后。”申屠川回答。
季听怔愣一瞬,接着想起那次所谓的受伤是生阿简。
“我从庄子离开许久,都能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只想做些什么,把这些味道排解掉,”申屠川静静的看着门缝,那里有外头渗进来的光,“然后我就发现,疼痛会让我好过点。”
“好,那就当你是因为我受伤,但我之后没有再伤到,你剩下那些伤口是哪来的”季听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申屠川回头看向她“每次和你见面,我对你摆脸色之后。”
季听愣住。
“你不该受任何人的委屈,所有给你委屈的人,都该付出代价,”申屠川一字一句的说,“包括我。”
季听的嘴唇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许久之后喃喃一句“疯子。”
申屠川看着她,慢慢朝她走去,等到了她面前后单膝跪下,扶着她的膝盖、以一种绝对服从的姿势仰视她,许久之后才垂下眼眸“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季听烦躁的问。
申屠川沉默半晌“我昨晚不该来。”如果不来,她便不会发现这一切。
季听也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冷笑一声开口“怎么,后悔了申屠川,你好重的心机,是不是打算给自己弄一身的伤口,日后等哪天后悔和离了,便用这些伤口来勾起我的愧疚心,逼迫我同你和好”
“我没这么想过,”申屠川微微蹙眉,但说完停顿一瞬,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不后悔和离。”
季闻已经将他们逼上绝路,若单靠她一人反击,只恐怕会凶多吉少。
季听闻言更是气得直乐“行啊,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你还拿得起放不下还偏偏死要逞强的人”
“你别生气”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季听炸了,“当初是因为觉得你离开长公主府,内心的折磨会少一点,我才会放你走的,结果呢你竟然自残申屠川你有没有良心爹和娘在九泉之下可看着你呢,你就这样对待他们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
她声嘶力竭字字泣血,连眼眶都红透了,她恨不得再拿鞭子狠狠抽他一顿,若是不能将他抽醒,干脆打死了去爹娘面前赔罪,也省得他总是这样作践自己。
申屠川显然没想到她会生这么大的气,一向镇定如松的他也开始慌了,手足无措的握住季听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对不起”
“你别跟我道歉我就问你一句,以后还这样吗”季听厉声问。
申屠川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好半晌艰难开口“我控制不住不这样了,再也不了。”
他在看到季听的眼睛后,突然改了话风。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我就看着,你身上有几道伤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日后不定时的检查,若是多出一道,哪怕是半寸长没破皮的伤,我都要你好看。”季听冷声警告。
申屠川静了静“你要怎么检查”
季听“”
申屠川看到她的表情,意识到她误会了,赶紧又解释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管你什么意思,”季听打断他,“总之我自有办法。”
“嗯。”申屠川自知理亏,不敢再问下去了。
季听又训了他几句,直到口干舌燥才作罢“你走吧。”
申屠川不动。
“还有事”季听皱眉。
申屠川沉默片刻“那几个北疆人”
“我对他们没有兴趣。”季听打断他。
申屠川的表情这才放松下来“好的,我知道了,你既然对他们不感兴趣,日后就不要来别院了,皇上不会管的。”
季听顿了顿“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管”
“他没有余力管。”申屠川回答。
季听眉头微蹙,还想再问下去,院内突然一阵骚动,接着褚宴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下,有人乱闯。”
“谁”季听沉声。
“是我是我,”门外传来熟悉的女声,“我是风月楼的老鸨,殿下还记得我吗”
季听顿了一下,扭头看向申屠川“找你的”
申屠川微微颔首,便径直出去了,也不知道老鸨说了什么,他们很快便急匆匆离开。
他们走了之后,季听要褚宴留了几个侍卫在别院,以防那几个北疆人往宫里递消息,之后便同褚宴一起离开了。
路上,一夜未睡的季听疲惫的倚在软榻上,一个字也不想说。
褚宴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一句“殿下和申屠川和好了”
季听不语。
褚宴抿了抿唇“和好也行,他确实可怜。”
季听顿了一下,眼眸微微睁开“你知道什么”
褚宴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当即不敢再说话了,接下来一路不管季听如何逼问,他都绷着脸不开口,把季听气得不行。
两个人鸡飞狗跳的回了长公主府,刚一进门就看到扶云急匆匆往外走,两方直接撞上了。
“这么着急做什么”季听蹙眉。
扶云忙道“殿下,宫里方才传出消息,皇上出事了”
季听愣了一下“怎么回事”
“皇上近来一直在服用丹药,每次服用完精神就十分亢奋,张贵妃觉得不大对劲,便去了那炼丹道士的住处,结果发现了大量的鹿血和朱砂,她便立刻封锁了道士住处,想要去找皇上处理,结果到时皇上刚服用一颗丹药,且那丹药里的朱砂用量是平日的三倍,虽然及时吐了,但还是陷入了昏迷。”扶云将听来的消息赶紧说了。
季听眉头微蹙“所以申屠川方才这么着急,是因为此事可那道士和皇上无冤无仇,为何要加害皇上”
“那就不知道了,道士见此事败露,直接自尽了。”扶云皱眉。
季听陷入沉思,片刻后神情微动,扭头看向褚宴“申屠川”
她只说了一个名字,但褚宴却听懂她要问什么了,静了静后回答“卑职不知。”
季听定定的看着他,以前所有想不通的事突然就想通了。难怪申屠川在为父母平反之后,还不肯回她身边,难怪昨晚他说再给他一个月的时间,难怪他要和自己撇清干系。
他从一开始,便没有放弃过杀了季闻,而她竟然信了他的鬼话,以为他真的只是要为父母平反。
季听深吸一口气“此事宗人府定然会大查特查,到时候道士姓甚名谁何人引荐,所得朱砂和鹿血是从什么地方运进去的,都会一一查清若是不在查出真相前将此事了结,申屠川会有危险。”
她越说心跳越快,干脆抬脚便往外走,褚宴立刻拦住她“殿下,此事不关你事。”
“你不是说不知道是不是申屠川做的,为何这么着急拦下我”季听冷声问。
褚宴沉默一瞬“是不知,但总觉得和他脱不了干系。”
“让开,扶云备马车”季听高声吩咐。
扶云早已经听他们的话听懵了,闻言第一反应便是和褚宴一样拦住她,但看到她冷着的脸后,又赶紧去备马车了。
季听直接进宫,敷衍的看了昏迷不醒的季闻之后,便直接将正兴奋自己抓住道士的张贵妃拉进偏殿,然后对着她跪了下去。
张贵妃脸上的笑瞬间定格“你、你这是做什么”
“求贵妃娘娘将此案就此揭过。”季听垂眸道。所有证据都在宗人府,季闻昏迷,宫中掌权的唯有张贵妃,大理寺即便要插手,也得从她手中拿证据,只要她肯帮着伪造销毁,那这案子便永远都查不出真相。
张贵妃愣了愣,半晌大惊,压低了声音质问“是你干的”
“嗯。”季听面不改色。
张贵妃简直要心梗“你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皇上多次置我于死地,我若不杀他,他便会杀了我,我只能如此。”季听淡淡道。
张贵妃怔怔的看着她,半晌深吸一口气“我我我拿你当亲生姐妹,对你像对自己女儿,惯你如惯八十岁老母你竟想让我做寡妇”
“对不起。”季听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看到她没自己想的伤心,也稍微松了口气。
张贵妃怒了“这是你说句对不起的事他若是死了,你让我怎么办”
“天高海阔,随你遨游,你想留在宫里,我便让你做后宫最尊贵的女人,你想去外面看看,我便让你做最有权势的贵夫人,不必受教条束缚,不必看男人脸色,你愿意做什么,我就让你做什么。”季听仰头看向她。
张贵妃虽然还在生气,但可耻的心动了,随后反应过来,冷笑一声道“你说得容易,皇上没有子嗣,新皇只能从宗室选,那些人早就将你我视为眼中钉,等新皇登基,还能由你做主”
“可以的。”季听回答。
张贵妃叉腰“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皇上虽然没有儿子,但我有,”季听眨了眨眼睛,一脸乖巧的回答,“两年多前怀的,现下一岁多了。”
张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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