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仅是云露华一人想不通,但凡知道消息的人都想不通,尤其是朝堂之上的那些大臣,为了担心两国关系动摇,连连上奏要请使者去拦人,可这雪花般的折子递进御书房,就犹如石沉大海,圣上对此未置一词。
也不知是不是爱女心切,这些年未见,能再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皇宫内的诡谲风云透不到外面,能知道内情的也就那么几个,总归老百姓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康宁的归京,对于云露华来说是件好事,旧友能再相见,她是很念着人的,到底喜大于忧,心里惦念着这一桩事,盘算着待她回来,总要想法子见见她。
三人又在晚楼待了一会儿,姐弟两个絮絮叨叨许久,一旁白缙被迫时不时答上几句话,待到一个穿着盘领黑袍的公差过来,说司里有事,曹司郎紧催着云大人回去,这才散了。
云露华慈眉善目的朝阿弟挥手,让他先回去当差,然后各自出了晚楼,目送人离开。
云旭华一走,白缙也松了口气,他有满腹的话想和人说,但方才云旭华那深含警示的一眼,又让话都噎在半嗓上,遂笑了笑,要送她和金凤回去。
这里离安乐侯府有些距离,再说才承了人八百两的情分,总不能这就拒了他,云露华嗳了一声,跟人缓缓往回走。
“伯父伯母身子可还好?他们就你一个儿子,想必也盼着你早日成亲的。”
白缙垂着头,一把折扇在手里开了又合,“一切都好,都好。”他抬头望人,“那你呢,你在安乐侯府过得还好吗?听说你年前又生了个小子,如今,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儿女双全是好事,但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白缙总觉得唇齿间都泛着苦楚。
云露华唉声叹气,“什么好不好的,你也知道,我和陆渊那厮打小就结仇的,造化弄人,竟让我嫁给他了,不过燕姐儿和慎哥儿倒是很乖巧,老子再惹人厌,孩子总是无辜的,又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白缙听出了这话里的百般委屈,原本语气中的郁郁突然换了,他有些激动的握住她的手,脸颊潮红,“露露,你要是不愿意在那里,不如离开他,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和孩子....”
“夫人,原来你在这里。”
一辆华盖马车缓缓停下,陆渊从车上越步跨下来,神情难掩不悦,尤其是看到白缙将云露华的手攥在掌心中,更是紧锁眉头。
云露华也没有想到陆渊居然会出现在这里,冷不丁从白缙那里抽出被他手心汗液浸湿腻的手,倒有几分奸情被捉的仓惶,“你怎么会来。”
陆渊蹙眉,嘴角却牵起一点弧度,手按在她肩上,往身上一带,云露华半边身子就撞倒了他怀里。
怀里的人儿哎呀喊痛,陆渊直视对面,深邃的眼眸中藏着寒刃凛冽,语气倒是出奇的温和,“原来是白公子,想必今日贱内叨扰了白公子,我这就将她带回去了。”
白缙不忍心看云露华叫痛,含恨瞪着人,“陆渊,你把露露放开!”
哪知这话一出,陆渊揽人的手劲更大了,渐收了笑,眯了眯眼,“素问白公子文采出众,有翰林学士之风,难道不知道男女大防么?贱内的闺名,也是白公子有资格挂在嘴边的?”
白缙咬牙切齿,“当初是你使了那些卑劣手段,将她强行带回你府上,你又有什么资格?”
陆渊似笑非笑看向他,“卑劣手段?白公子难道忘了十年前,到底是谁的手段更为卑劣?”
顷刻间,白缙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灰,陆渊没有给他再次说话的机会,直接将怀里的人抱上了马车。
一上车,云露华紧赶着把人推开,大口喘着气,拿眼瞪着他,“你干什么!”
陆渊理了理袖口褶皱,端坐在垫座上,轻睨她一眼,“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一个已有家室的妇人,为何如此不安分,竟敢偷逃出府,还私会外男,这事要是让府上人知道了,轻者请家法杖责,重者是要被赶出去的。”
云露华冷冷一笑,“我还巴不得你把我赶出去呢,当我爱留在你家,白缙有句话说的很对,当初要不是你趁人之危,把我弄到安乐侯府,现在我还不定嫁给谁呢!”
陆渊拧着眉,抬手捏住她下颚,“云露华,若没有我,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站在这里和我叫嚣?”
她丝毫不甘示弱,像是知道陆渊所忌讳着什么,偏要往那里扎,“没有你,也有别人救我,你别以为当初只有你能救我,白家也可以!再说了,我和白缙两家是世交,青梅竹马的情分!若不是你,指不定我现在就应该嫁给他的!”
陆渊似乎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松开钳制着她的手,“白家救你?你知不知道,当初状告云太傅的折子,是谁递到御前的。”他深深凝视人一眼,“是白连时。”
又是一声轰隆在云露华脑海中炸开,她呆呆瘫坐在柔软的织金团花垫上,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怎么会是白家,白家伯父和爹爹那么要好,两家那么好,娘亲和白家伯母常常一块绣花裁布,带着自己和白缙,娴静温柔,一派岁月静好,怎么可能....
一下子,刚才白缙的异样举动,阿弟对他的态度,这些种种突然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难怪,难怪....
她在极大的震惊中久久未回过神,连自己滚下了两行眼泪都未发觉,陆渊叹息,从袖中拿出自己的帕子给她。
云露华猛地看人,“那你呢,你陆渊,你们安乐侯府,在那场舞弊案中出力又有多少,你爹不是主审吗?你们家不是和瑞王亲近吗?随云家倒下的,还有太子被废,你们处心积虑构陷我们云家和太子,为的不就是给瑞王清路吗!你以为你们家比白家,又会干净多少?”
陆渊默然,他想跟她解释,但又知道她这个节骨眼是不会相信的,只能看着她把脸埋在帕子里,止不住的抽泣。
府上正门动静太大,陆渊让马车停在了偏门上,叫金凤扶她回去,云露华整个人跟失了魂似的,浑浑噩噩一路回来,一进门就看见纤云焦急等待,纤云看到人,先噗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姑娘,是我的错,先前三爷来寻你不见,奴婢是实在瞒不下去了,这才不得不吐出实情,您要打要骂都好,奴婢都认!”
云露华眼还肿着,先把人拉起来,勉强一笑,“不碍事的,这事我不怪你。”
有什么好怪的呢,她偷溜出府,又干底下伺候的人什么事。
云露华只觉得心力交瘁,往靠椅上一坐,浑身骨架都软了。
她让金凤从钱匣中取出八百两来,“明儿一早就送到白家去,别这份亏欠横在我心上,倒还惦念着从前。”说着又自嘲摇头,“识人识面不识心,恐怕爹爹临死前都想不明白,多年对诗把酒的挚友,竟是将他和全家人都赔进去的凶手。”
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当初的舞弊案为什么会一锤定音,压了这么多年,仍是背负着千古骂名,令天下文人唾弃与不齿,还有什么能比至交好友站出来上折更具有说服力的呢,这下云家一倒,士林中可不就剩他们白家独大了,又赚尽了刚正不阿,宁不同流合污的好名声,每年的春闱秋闱上,主考官也终于换成了白大学士,座下遍是文士,桃林满天下,亏她先前还以为白家受了连累,心里愧疚得紧。
真真是可笑至极!
金凤觑人神情恹恹,也没有多说什么,见晚间膳时没怎么动,便使了些银钱,从小厨房弄了一碗清甜的莲藕粥来。
帘子一动,陆皎抱着襁褓中的小儿进来,规规矩矩蹲着请了安,连带着把弟弟那一份安也请了。
“女儿和阿弟向娘亲问安。”
这几日她因脸伤没去上学,便整日里守着弟弟,每到傍晚都要带慎哥儿来娘亲房中请安,一日都不曾落下,乖巧懂事的让人心疼,云露华停了搅动粥碗的勺子,将慎哥儿抱在怀中逗了一会儿。
不得不说她这回白得的这两个便宜儿女,一个比一个可人怜,慎哥儿才七个多月大,就已经知道见娘便笑,你若啄他粉嘟嘟的脸颊一口,便会笑得更欢实。
有了笑语声,今日的阴翳这才渐渐散了不少,那粥她还没动,想着清甜可口,便叫陆皎用些,“燕姐儿,这粥是小厨房刚做的,你快尝尝。”
哪成想陆皎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吃,这粥是金姑姑特地给娘亲准备的,娘亲晚膳都没吃,快把这粥吃了吧。”
云露华咦了一声,看向金凤,“是你和燕姐儿说我没用晚膳的?”
金凤也一头雾水,茫然道:“奴婢没有呀。”
陆皎道:“是我看到的,那些饭菜娘亲动都没动,就从房里撤了出来..”她牵起人手,轻轻摇着,“娘亲是不是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所以才不吃饭。”
云露华惊讶于她的心细如发,又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她,毕竟她年纪还尚小,自己总不能和她说,是因为今天知道了云家倒台和白家脱不了干系,这才郁郁不食的吧。
恰巧外头打帘进来一人,青袍黑靴,墨发随意披搭着,只拿了根玄青发带松松束起,很有几分烟云水气的通脱风姿。
陆渊在外抬脚跨槛时自然也听到了里头的谈话,替云露华回了,“你娘亲是嫌自己身形丰腴,想节食两顿,清减清减。”
陆皎忙转身朝人行礼,软软糯糯喊了声爹爹。
陆渊一眼就看到了她脸上结痂的伤,将人抱在怀里,划过那伤痕,心疼问她,“还疼吗?”
平日里陆渊公事繁忙,一连几日不着家都是常事,一归了家,就有姚姨娘带着女儿过去邀宠,除非是家宴上,私底下陆皎见到他的次数少之又少,更别说是被自己爹爹这样亲昵抱在怀中了。
她摇了摇头,“不疼。”说完后眼眸中又有疑惑,“娘亲不胖呀,为何要减食。”
陆渊刮了刮她鼻尖,“因为女孩子都爱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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