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受伤的第二日, 云旭华就匆匆赶了过来, 见人换了院子, 比之前不知宽敞多少倍, 屋内陈设样样精美, 就连那原先的架子床, 也换成了如今的榉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
其实这里原来摆着的是雕花楠木镜格大床, 但由于云露华没有睡别人睡过的床的习惯,便叫给换了,不仅如此,屋内大大小小的陈设她也换了个遍, 就连镜台前的葵花妆奁也换了,反正她只要一想到有人用过这东西, 自己再用,就觉得浑身不舒坦。
尤其是床前这套新的金丝牡丹瑶光帐, 和她在闺阁时一模一样,十分顺她意。
至于这一通换下来给安乐侯府账上增了多少开销,她就管不着了, 左右陆渊说要将她捧到人前装爱妾,那爱妾就该有爱妾的样子, 刁钻跋扈, 蛮横任性,花钱如流水,这才是一个爱妾该有的样子。
她见云旭华过来,歪在床上朝人招手, “许久没见你了。”
昨夜的事趁夜就传到了他的耳中,万幸有惊无险,不然他和曹必酉就算撕破脸皮,也不能叫那个畜生伤了阿姐一分一毫,原想立即去看她,但念着夜深恐怕人早歇下了,便一大早连都官司都没去,先往安乐侯府来了。
见人无事,他总算把一颗心重新放回了肚中,“阿姐是如何伤到脚了?”
云露华靠在引枕上,她昨夜没睡好,满脑子都是皇庄里的事,到早上起来,眼底浮起了两团淡淡的乌青,精神也有些萎靡,“就是走路,天黑,不小心崴到了。”
要不是陆渊赶命似的在前头走,她追不上,也不会一时失察崴了脚。
不过,她当初追他干什么,她和那小公子清清白白,不过是收了个扇坠,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怎么就心虚了呢。
想必自己是头一回做,脸皮薄,还不太熟练,往后这种事多做几回,熟能生巧,也就不虚了。
云旭华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看到人精气神不太好,猜测是被昨儿个的事吓到了,他柔声道:“曹司郎办案从来都是这样,阿姐别怕,这事已经过去了,凶手也认罪伏法了。”
云露华打起了精神,微微倾身道:“人抓到了?是谁?”
云旭华点头,“抓到了,是李明琅手下的一个贴身随从。”
云露华听着直皱眉,“怎么会是一个随从,那曹司郎不是说尸体边上有一枚扇坠,应该是个女子呀,更何况曹司郎说李明琅才杀了曹驸马,不到一日李明琅也死了,是不是太凑巧了。”
这个说辞连她一个不通刑事的女人都不信,若不是都官司和皇帝都瞎了聋了傻了,那就是其中另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云旭华笑了笑,“阿姐说的不错,一个随从,不过是用来顶罪的羔羊,此事涉及了瑞王府,陛下得知后下令不再追查,案子也只能结到这里。”
又是瑞王。
但凡涉及瑞王的事,那必然要掀起一场轩波,瑞王那阴森森的眼又重新浮现在脑海中,像一条滑腻的水蛇,时不时就要猝不及防地咬人一口。
这回死了的一个是即将和芸书公主成婚的驸马,一个是新科探花,都不是小人物,但他们的命又好像并不重,查到帝王家时,就这样生生被掐断了。
当今圣上十分顾全皇家颜面,云露华一早就看出来了。
只是那芸书公主,将成婚的驸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也不知她会不会伤心。
云露华想从阿弟脸上看出点什么不一样,但很可惜,什么都没有。
倒是她这样盯着人瞧的举动,惹得云旭华频频摸脸,“阿姐为何这样看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云露华说没有,装作若无其事的正过脸,“阿弟啊,你也有十六了吧。”
他是永安十一年生的,细算起来,是有十六了。
云旭华道是,见阿姐笑盈盈看着他,那笑容别提有多璀璨了。
“十六,不小了,阿姐在你这个年纪都嫁人了。”
想了想,被迫嫁给陆渊也没什么可高兴的,遂换了个话说,“爹爹在你这个年纪,和娘亲都已经成婚两年了。”
云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原先也是穷乡僻壤里出来的,越穷的地方越爱生孩子,越爱生孩子就越早成婚,往往姑娘十二三岁就嫁了人,小子十三四岁就娶了妻,尤其是云言询自幼丧父,唯一的娘亲身子骨也常年不好,他又是个除了一肚子墨水,什么也不会的穷秀才,早早娶了媳妇回来替他操持家事,他才能继续安心读书。
不过云父云母虽成亲早,但却迟迟没有要孩子,直到云言询金榜题名高中后,在官场上有了些成绩,这才有了云露华,照云母之前说的,两个人过日子一碗粥都要分两碗吃,哪儿还有余钱去生养孩子。
也因此云父云母对云露华总有一分亏欠,打小捧在手心里呵护,是真真正正的娇生惯养。
云旭华大抵能猜出来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早早转开了话题,从袖笼中拿出一叠银票,“听说阿姐近来拮据,这是我这些年的积蓄,阿姐若不嫌弃,就先拿去用吧。”
他是从哪儿听说了自己拮据的,云露华赧然低下头,再拮据也不能要弟弟的钱,她那么大的人了....
反正现在缺什么就都找管事要,其实自己也不缺什么了,她还是对钱看得很淡,不够用时想法子找钱用,够用时钱不钱的对她来说也没多大重要。
她婉拒道:“别呀,你自个儿的钱,自个儿留着花就是了,都官司那种地方,辛苦挣来的几个钱不容易。”
云旭华一笑,往她手里塞,“阿姐就当是我放在你这里的吧,我一个男人,花销不了什么。”
这说的倒也是,男人不像女人,要买胭脂水粉,要买簪钗环佩,还要跟着买时兴的缎子衣裳,吃食也不挑剔,若说花销最大,那就是几个聚着去混地儿喝酒寻欢,她的阿弟这么冰清玉洁一个人儿,断然是不能去那种地方,自己替他攒着也好。
这么一想,倒也没什么可拒的,她将那银票收好,往枕下压了压,“那我就给你存着,待你有心仪的姑娘,要成亲了,再来拿就是了。”
得,说来说去还是绕到了这上头,云旭华抵拳轻咳了一声,起身道:“那阿姐好好休息,我那头还有事,就先走了。”
这就要走了,云露华有些落寞,但也知道他繁事缠身,不能一直留着他,只是没来得及和他好好说道说道亲事,问问他可有相中的姑娘。
等下回吧,也不急在一时,她将人送走后,从檀枕下拿出那一沓银票,一张张清点起来。
“哪儿来的钱?”
冷不丁出现在帐前的人,将云露华吓了好一激灵,她抚着上下起伏不定的胸口,慢慢平复下来,“你走路没声儿的吗,怎么老喜欢一声不吭的进人家屋子里头。”
陆渊身上有功夫,走起路来能一点声也没有,倒也不是故意要吓人,只是这样轻声走惯了,长此以往就一直养成了拿功夫走路的习惯。
不过也有好处的时候,譬如你相谈正欢,一转头见旁边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站了个人,也不知听了多少。
陆渊没说话,只是将一只锦盒给她,云露华打开,是那个原先被他掷坏了一个耳的镂银云纹小香炉,喙嘴重新用金玉镶嵌过来,炉耳上还多了一颗明珠,仔细瞧竟比之前好看不少。
她哟了一声,“这是修过了?你怎么不干脆给我换个新的。”
陆渊睨人道:“你不是说只要这个。”
她愣了一下,自己说过这话吗,貌似好像大概也许是说过的。
不过这都不要紧,云露华将小香炉抱在怀里,不痛不痒来了一句,“你之前待姚小宁,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陆渊掀起眼皮,“你这是什么意思。”
后面引枕靠着不舒坦,她又拿了只引枕高高垫着,摆动了一下身形,然后才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听说姚小宁原是个秦淮河畔的卖花女,和你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你能将她接进府上来,想必是很喜欢她的。”
姚小宁那种女人,最会扮委屈学撒娇,和他独处时还不定是怎么痴缠小意着,像陆渊这样的情场老手,二人哄着缠着,这种逗女人开心的小把戏,是时常有的吧。
陆渊撩袍坐到了床沿上,云露华见此往后稍挪了挪,生怕和他有接触,他哂道:“你放心,我还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
那他和姚小宁不就是两厢情愿,郎情妾意,你侬我侬了。
“姚氏...”陆渊突然停住了,目光飘向窗外,“你以后就知道了。”
到底什么事情还非得等到以后,难道不能现在说吗,云露华将被子往上用力拽了拽,盖过了头,闷在里面冷冷淡淡道:“你快走吧,我困了,要歇息了。”
这大白天的,刚过了一夜起来,早膳都没用过,就说要歇息,还真是个不会扯谎的。
陆渊把她被子往下扯,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就露了出来,他笑了笑说,“你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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