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奕远闯进来的突然, 三个姑娘都惊了一惊, 唯有陆渊面色不改, 轻轻刮了一下云露华的鼻尖,而后抖袍起身。
理说王奕远是他的小舅子,他和王眉秋成亲时, 王奕远还是个孩子,这么多年两家来往, 陆渊一直待王家人淡淡的, 对这位千宠万爱的小舅子也是一贯冷清,王奕远呢, 打小被惯坏了, 对陆渊从来就没恭敬过。
二人面对面,王奕远挥拳打来,还没站稳, 先自己踉跄往前一扑, 摔了个鼻青脸肿。
陆渊嗤道:“怎么,被女人掏空了身子, 连拳头都挥不动了?”
王奕远扶桌站起来, 擦了擦鼻子, 看过身后的玉鹿时,恨恨不平道:“这就是你养在外面的粉头?我姐嫁给你这么多年, 我们王家待你们陆家不薄,如今你反倒对付起我们家来,这样无情无义的冷血之人, 难怪卢家至今都不肯让你进门!”
不提也罢,一提到卢家,陆渊冷冷剜过他,捏着人脖子逼近墙角,“你是不是活腻了。”
一个是常年沉溺酒色的纨绔子弟,一个是行走军营的习武之人,几乎是毫无反手之力,只要他稍稍用力,就能将王奕远的脖子给折了。
王奕远感受到了死亡的临近,惊恐睁大了双眼,从嗓子里挤出一点声音,“你...你敢!”
陆渊又捏紧一分,王奕远的脸很快因为窒息憋得青紫,他发现陆渊真的敢。
“求求...求求你...”刚刚的嚣张全然不见,王奕远哀求着,感觉到喉咙中最后一点空气也要被挤没了,陆渊下一刻放开了他。
“回去告诉你爹,我休书已经备好,让他三日后将女儿接走。”
王奕远手撑着身子,终于酒醒,大口大口呼吸着这来之不易的空气,还没等他缓过神,就被几个奴仆架着扔了出去。
这一场闹剧,云露华深吸一口气,抬眼望着陆渊,“你当真要休妻?”
陆渊眸色沉沉,“是。”
不知为何,王眉秋那清苦的眉眼此时在她脑海中浮现,其实若没有王家,她当是个好妻子。
但话又说回来,真没有王家,王眉秋也未必能嫁给陆渊。
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都蹉跎在了一个根本不爱她的人身上,但偏偏又是无可奈何的,这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场悲剧。
这些扎根在京城的世家兴衰,往往和争储时的站队紧密相连,成则平步青云,从此拜相称王,败则连累满门,或诛或逐,她没法去评论王家和安乐侯做的对不对,更没法去置喙陆渊这样做,实在不近人情。
毕竟她的爹爹,云家,也是随着太子一并没落丧命,她们家何尝不是一个失败的政治斗争下的产物。
若说可怜,其实她比王眉秋更可怜。
但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可怜人,被命运几番捉弄,求而不得,得而不惜,惜而不久,久而不持。
说到尽头,不过都挣脱不了一个字。
那就是,命。
临走前,云露华将一张帖子塞到玉鹿手中,是慎哥儿的满周宴,她嘱咐着一定要来啊,玉鹿将那帖子小心放好,嗳了声,“奴婢一定到。”
从长安楼出来,云露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见玉鹿倚栏朝他们摆手,眼中是藏不尽的落寞。
等到二人独处马车时,陆渊端坐在垫团上,闭目不语。
打从王奕远来闹了那一下后,他就一直不太对劲,笑也在笑,但总觉得和之前不大一样。
云露华细细琢磨,觉得是因为卢家。
她轻轻摇了一下他的袖子,将人叫醒。
陆渊问她是有何事,云露华手绞着绢子,斟酌再三,微颤着鸦睫,“你...你有的时候,会不会想你娘亲呀?”
卢氏逝世那一年,陆渊还很小,比云露华在青楼初见他时还要小,这么小的孩子,就失了娘亲疼爱,细想想都觉得可怜。
孩子提到娘亲,都会温柔了眉眼,陆渊浅煦一笑,极淡的怅惘一闪而过,可还是被云露华捕捉到了。
“想是会想,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娘亲也早重新投胎转世了,想必在某个地方,她生活得很好,这样想想,反而就不会太难过了。”
至少会过的做卢氏女时好。
云露华想了想,倒也是这么一个理儿,十年过去了,她的爹爹娘亲也应该转世了。
“逝者已逝,能活着的人必要不带遗憾,那你有去范阳看过你的外祖父母吗?”
范阳卢氏,几百年的世家高门了,卢氏为嫡系之女,她的爹娘,也都是曾经名满天下,而今归闲致仕的名士。
陆渊轻压了压额角,她不太能看清他的神情,“他们不会见我的。”
“为何?”云露华几乎脱口而出,“你是他们的亲外孙,怎么会不愿意见你。”
再严以律己的世家,也没有不见亲孙的道理,更何况陆渊是安乐侯之子,两家来往只有益处,除非,这其中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她太急于探究这些根底,陆渊摸了摸她的额发,没有回答她,反而说起了翻案一事,“听说你阿弟将李平送去了大理寺,这案子恐怕还有一段时间要审,少不得还有召你去的时候,你做好准备。”
他岔开了话口,云露华也就不再追问,只是心里有点空,到底她还没到能让他全盘托出的地步。
当这个想法冒出来时,连她自己都呆住了。
她自嘲笑了笑,自己又干嘛要追着人问呢,谁都有些小秘密,她没有参与他的过去,并不知道他的喜怒哀乐。
她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一直到回府,下马车,云露华都看起来有些恹恹,陆渊本想跟她回去看看孩子,可脚才刚着地,安乐侯的人就将他叫走了。
纤云来迎她们时说,“姑娘刚不在,没见王家那阵仗,登门就往侯爷那里去,谁也拦不住,说是决不允许三爷休妻,不过三爷是什么时候说要休妻的,先前没信儿传出来啊?”
金凤亲眼目睹了,她小声同纤云道:“就是刚才,在..长安楼里,三爷和王家小公子险些打起来了,后来三爷叫他回去报信,说要休妻,叫王家三日后来接人,没想到王家人来的这么快,我们还没到,就先去见过了侯爷。”
纤云讶然,“不会吧,这平白无故的,怎么就要休妻了,夫人之前是做错了事,可不是也受到惩罚,被迁居幽禁了吗?”
这个金凤就不知道了,她摇了摇头,二人齐齐看向云露华。
云露华被她们看着有些发憷,“都看我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她旋身坐下,刚挨到座边,慎哥儿从桌底下爬了出来。
三人皆是一惊,纤云将他抱起来,“我的小祖宗,你什么时候爬这儿来了,乳母呢,怎么能叫哥儿乱爬,伤着了可如何是好。”
结果慎哥儿攥着云露华的袖角就不肯松手,纤云没法子,只得把他交给了云露华抱着。
眼瞧着就要满一岁了,一日比一日沉,抱着也比之前费劲不少,云露华臂弯圈着他,拿了个拨浪鼓哄着,但今日慎哥儿也不知是怎么了,拨浪鼓也不要,一个劲儿攥着人,嘴上哼唧咕唧个不停。
纤云去找乳母,结果不到一刻人惶惶然跑回来,一句话都说不全,“姑..姑娘,不得了了!好多蛇!”
云露华一怔,“什么蛇?”
纤云吞咽了一口口水,“是..是哥儿房里,有好多蛇,两个乳母一个丫头,全倒在地上了,恐怕是被蛇给咬了!”
这个时节虽是蛇出没的时候,但这里是安乐侯府,而不是什么荒郊野外,更何况一次性出现了那么多条蛇,还是独独在慎哥儿房中,其心何其险恶,分明就是冲着孩子来的!
云露华突然想到什么,慌忙将慎哥儿身上的衣服脱了,仔仔细细的检查,见并未有被蛇咬过的伤口,这才松了口气下来,饶是如此,她还是不放心,让人赶紧一壁去请郎中,一壁去叫人打蛇,再将乳母丫头抬出来。
第一次,云露华感觉原来死亡竟是那样近,但凡今儿个慎哥儿不是乱爬自己爬出来了,被那些蛇咬上一口,恐怕她就再也见不到了。
难怪慎哥儿今日这么反常,云露华紧紧抱着他,一遍遍拍着孩子的背哄着,“不怕不怕,娘亲在这儿。”
慌张过后,就是无尽的怒火,云露华当即把孩子抱着,往杨氏那里去。
杨氏小憩刚起,斜倚在贵妃榻上,两个小丫鬟拿着玉锤子敲腿侍奉,管氏拿了话本子在旁叙说,一缕沉香自炉里袅袅升起,她安然享受着,忽闻外头纷扰,随即还穿着男袍的云露华搂着慎哥儿冲了进来。
杨氏迷茫看人,“这是出什么事了?”
旁边的纤云将房中出现多条毒蛇,乳母和丫头皆被咬晕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老夫人,您定要查出这背后作祟之人啊!她这是想要我们哥儿的命!”
这段时间云露华一跃而上,不仅取代了王氏的院子,更是在府上‘胡作非为’,杨氏本就有把柄在她手中,这下更是小心躲着,晨昏定省也叫免了,哪知道她避之不及,这祸事还偏偏找上门了。
云露华冷然道:“慎哥儿平日里最碍谁的眼,他若出了事,谁又受益最大,老夫人不若细细去想想。”
杨氏颦眉不展,待想清楚后,猛然起身,“绝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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