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断袖

    今天是秀女去未央宫拜见并聆听教导的日子,步鸢难得的没有睡懒觉,和叶贵妃早早的去了未央宫。路上碰见德妃,听了一耳朵八卦。

    “听说这一届的秀女,很不成体统。”

    叶贵妃摇摇头,“以后这宫里怕是不得安宁了。”

    德妃呸一声,顾及身后有大队宫人跟着,剩下的话便没说。等到了未央宫,皇后对今年入宫的八个秀女训完话,屏退了宫人,她立即往后一靠,这才忍不住骂道:“狗皇帝日常不做人,专挑一群歪瓜裂枣来恶心人。”

    德妃一脸不屑,“既不忍祸害良家女,又要选秀,又当又立,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男人?真是渣得无药可救。”

    叶贵妃一如既往的好脾气,“没办法,太后去得早,不然也不会任由皇上这般胡来。选进来一堆不懂规矩的,到时候闹得后宫乌烟瘴气的,他老人家也不负责收拾,还不是全都甩锅给皇后娘娘。”

    ‘老人家’三个字,让步鸢忍不住发笑。皇上现年二十三,距而立之年还差着一大截呢,用‘老’这个字着实太过夸张。

    “阿鸢你别笑。”

    四妃之中贤妃空缺,淑妃常年称病不出门,四妃之下唯一封妃并且有封号的步鸢便居于右上首,叶贵妃就坐她对面,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你入宫三年了吧,可有见着皇上处理后宫事?”

    步鸢想了想,摇头。

    皇后又嗤了声,满脸都是厌恶之色,“狗皇帝只知道和他的那位蓝颜知己天天在长宁宫中厮混,才懒得管他那堆乱七八糟的小妾。”

    德妃一脸的作呕状。

    叶贵妃矜持些,面上表情也是一言难尽。

    陛下是断袖。

    步鸢是在入宫一个月后,从叶贵妃口中得知这个秘密的。所以后宫的女人常年守活寡,不过都是皇上用来遮丑的障眼法罢了。除了每月初一十五他会例行来未央宫内室的卧榻上睡一宿,便是偶尔去德妃叶贵妃淑妃那坐一坐。秀女刚入宫的时候他会一一召见,却也是不与妃嫔同寝的。为了安抚后宫,每次召见完宫妃,陛下都有赏赐,或珠宝或晋封,成功堵住了悠悠众口。

    陛下虽然孱弱温和,手段却端得上凌厉果断,毫不拖泥带水。但凡有丁点风声,就会被掐死在摇篮里,再不见任何波澜。所以叶贵妃再三叮嘱步鸢,一定要咬紧牙关守口如瓶,否则会带来杀身之祸。

    步鸢都吓死了,点头如捣蒜,再不抱怨为何陛下召幸她却宁可在卧榻上将就一晚上也不肯碰她了。

    与荣宠比起来,当然命更重要。

    整个后宫知道皇上这个秘密的原本只有皇后,德妃,叶贵妃。后来步鸢入宫,得了太后的眼,被安排和叶贵妃同住。她长得美又乖巧,叶贵妃便拉着她加入了铁三角姐妹团。

    步鸢歪着头,“陛下虽断袖断得厉害,倒是个情种。”

    可不是情种么?断了那么些年头,枕边人雷打不动唯有那一人。

    “有什么用?”

    德妃慢悠悠道:“他若生做普通人也就算了,偏偏不幸做了这帝王。哎呀呀也是倒霉,前头太子和恭王争得要死要活,结果两败俱伤没一个落得好下场,到头来让他这个非长非嫡又无母族撑腰的短命鬼捡了漏。呸,要不是他好命做了太子,我和贵妃姐姐也不会被指给他做侧妃。”

    先帝子嗣稀薄,平安长大的就三个。

    康王秦琰最不济,他生母原是先太后身边的宫女,先太后怀孕那会儿特意推出来和谢贵妃争宠的。两人几乎同时怀孕,谢氏跋扈,又倚仗娘家势力,没少欺负这个可怜的女人,差点弄得一尸两命,最后早产,千难万险生下个病弱儿。就这样,谢贵妃还见不得娘俩好,因为康王比她儿子早出生。她憋着这口气,恨不能把这母子俩千刀万剐。

    后来谢贵妃忙着跟皇后争地位,才让这对母子喘了口气。

    那会儿东宫和恭王斗得火热,恭王先死于内闱,谢贵妃怄得病了一场,认准了是皇后和太子害了她儿。朝中谢家也不罢休,纷纷要害死恭王的幕后黑手偿命。没多久,太子被查出用厌胜之术诅咒恭王。

    巫蛊厌胜乃宫中大忌,满朝文武都要求彻查。还没查出结果,太子就‘畏罪自尽’了。皇后痛极,大病一场,然后就召来谢贵妃,直接强行给她灌了毒酒。

    谢贵妃死后,皇后脱簪待发,站在九重楼阁之上高声为儿喊冤,声讨谢氏‘结党营私,陷害东宫’等诸多罪状,语气愤慨铿然声音凄切哀恸,然后一跃跳下。

    此事震动朝野。

    恰逢谢贵妃的兄长在南边吃了败仗,更是成为了朝臣攻击谢家的把柄。那几个月,朝中可谓是乌云罩顶暗无天日。接连死了发妻和两个儿子的先帝也大病一场。病好以后,立即封了康王为太子。当时谢家虽损失不小,但根基犹在,便又塞了个女儿给太子做侧妃。

    德妃说起这个女人一脸同情和不屑,“谢明玉那时候才十二,身段还没长齐呢就被送给了狗皇帝做妾,谢家人简直丧尽天良禽兽不如。”

    皇后哼哼两声,“谢家一窝蜂都不是好东西。谢明玉那个嫡亲姐姐谢明珠,就是前头恭王妃。我和她做妯娌的时候,她就没少找我的茬儿。跟她那个姑母一个德行,嚣张跋扈,阴险狠毒。恭王风流,死在了小妾床上。谢明珠也不知道是不是脑抽了,居然还为他殉了情。”

    德妃啧啧两声,“还是个烈性的。”

    叶贵妃叹息摇头。

    “她妹妹性情倒是活泼。”

    谢家把小女儿塞进东宫后,皇帝为了儿子这个位置坐得稳,又把德妃和叶贵妃这两位世家贵女先后指给了他,所以两人对谢明玉还是颇为了解的。

    皇后一脸漠然,“天真痴傻死的快,好歹是以皇后之礼下葬的,也不算冤了。谢家人作恶多端,先帝夭折的儿子泰半都死在谢贵妃手上,谢明珠在恭王府弄死的小妾数不胜数。还有她那个亲哥哥,非但有寡人之疾且癖好特殊,死在他帐中的女人不知凡几,听说他那个原配妻子,就是被他折磨死的。呸,活该谢明玉被人害死遗臭万年。”

    见步鸢一脸疑惑,叶贵妃解释道:“谢明玉并非死于意外。”

    德妃接过话,“谢明玉性子娇憨,在东宫的时候整日便围着狗皇帝叫‘琰哥哥’,狗皇帝不敢得罪谢家,天天陪着她。也得亏是这姑娘年纪小不能洞房,否则小姑娘回娘家哭一哭…”她哼哼两声表示不屑,继续道:“后来先帝驾崩,狗皇帝顺利登基。一年过去,皇后谢贵妃太子恭王都成为了历史,在谢家的打压下,几乎没人敢再提。于是谢家又开始膨胀,居然想越过太子正妃,让谢明玉做皇后。也亏得是皇后娘娘贤惠大度,甘愿退让,这要是换了我…”

    还没有下文,皇后就凉凉道:“你出身世家大族,父亲又是户部尚书,位高权重。我一个川穷小县令的女儿,哪有底气在谢家面前端架子摆姿态?不让还能怎么办?”

    德妃无言以对,默默饮茶。

    步鸢小声询问道:“我听说,谢皇后是在封后大典上,登阶之时,摔死的?”

    这事儿简直太过惊世骇俗,也太丢脸。好长一段时间,谢家人出门都觉得脸面无光。

    百姓则当做笑料,传至街头巷尾,步鸢也略有耳闻。

    皇后嗤一声。

    “没错,就是摔死的。”

    谢皇后死得太跌面,皇家也觉难以启齿。过了最初的那阵风头后,就没人再敢议论了。步鸢进宫三年,尽管和皇后德妃叶贵妃关系好,也谨慎的没敢过问。今儿个是话赶话赶上了,她才实在没能忍住好奇心。

    叶贵妃语气淡淡,“皇后娘娘大度,可有人容不得她。”

    步鸢心中一动。

    德妃面无表情,“她被人下了迷药。”

    “美人醉,听过么?” 皇后又露出那种既恶心又痛恨的表情,“狗皇帝那个相好研究出来的。一种迷药,可以人为的控制药量,服用过后分两次毒发。睡一觉后散一半,另一半得放血才能散,一丁点就成。狗皇帝做太子的时候不敢得罪谢家,日日跟谢明玉弹琴煮茶,形影不离,我们几个乐得清闲,他那位相好却打翻了醋坛子,于是就研究出了这东西。狗皇帝也是心狠,利用人家小姑娘一片痴心,头天晚上亲手喂她喝了一碗鸡汤,汤里加了‘美人醉’。谢明玉美滋滋的睡了一觉,第二天册封大典,登阶之时,太阳一晒,‘美人醉’加速发作,她爬到一半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毒发失足滚落,当场摔得头破血流一命呜呼。”

    德妃狠狠唾了一口,“狗皇帝体弱多病,封王立府后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个江湖郎中,颇有些本事,直接住在王府替他调理身体,结果两人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直接调理到床上去了。狗皇帝不敢让人知道自己是个断袖,还要娶妻来掩饰自己的丑事。那个江湖郎中,叫门什么来着?”

    皇后早年被皇帝虚情假意骗了一番痴心,又亲眼目睹两人的奸情,对皇帝和他的奸夫都恨之入骨,决口不提那人的名字。

    叶贵妃察言观色,见她没有动怒的征兆,才道:“门见深。”

    “对,门见深。”德妃经过提醒想起这个让她同样恶心得要吐的男人,“一个大男人,心眼儿比针尖还小。连个小姑娘都不放过,这种人就该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还有狗皇帝,他俩不是断袖情深么?让他俩去黄泉路继续恩爱去,别再祸害旁人。”

    “没办法啊。”叶贵妃抿了口茶,“谢家将这个小女儿送进宫,就是指望她生个皇子,肯定是越早怀孕越好。但皇上不喜欢女人啊,对所有宫妃都敬而远之。其他人还能给点珠宝首饰,或者晋升位份以示安抚,正宫皇后可不能那么随便糊弄。当初皇上力保我们这几个知情人,他怀恨在心。见谢明玉后来居上,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皇上为了安抚他,肯定得听他的,正好一举两得。”

    皇后和德妃都没吭声。

    叶贵妃又看向步鸢,目光柔和,“和你同届的秀女,这些年来争斗不休,要么死要么被打入冷宫,活下来的加上你也才四个。那三个倒是聪明,见识过争宠挑事的下场后就歇了心思,也老老实实的做个隐形人。你也别着急,四妃之一贤妃还空缺着。你兄长是皇叔楚王的左膀右臂,楚王又得陛下信任。这两年联手打压谢家有功,等谢家倒了,皇上便是看在你兄长的份儿上,也会加封你位份。到了这个位置,即便将来陛下一朝身故,咱们也能得个太妃安享晚年。”

    皇后和德妃也是这么说。

    步鸢入宫那会儿太后还在,喜欢她的乖巧柔顺,钦点了她为正六品贵人,和叶贵妃同住咸福宫。秀女直接封贵人的,本朝她是第一个。大约是看太后的面子,皇上对她很不错,三个月内连升三级,封了从四品婉仪,赐号‘容’。

    那年夏太后去世,皇上半年都没进后宫。年后又作为补偿,大封六宫,单独给她升了两级,封了从三品婕妤。等她生日的时候,又升做从二品昭仪。

    在这个位置呆了一年多,直到去年步桓立了战功,皇上很高兴,直接封她为容妃,从一品。本来她早该迁宫做一宫之主的,但她舍不得叶贵妃,不想搬,皇上也答应了。对她算得上十分宽厚,她娘家兄长又得力,所以她最有望晋升。

    步鸢自己也这么觉得。

    虽然步桓不是她亲哥哥,但好歹她过继给了武阳侯,至少和步桓是名义上的兄妹。一脉同宗,秦琰便是看在这个姓氏的份儿上,也不会亏待她的。

    还是步鸢万万没料到,她还没熬到晋封为贤妃,秦琰突然双腿一蹬,升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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