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鸢被册封贤妃这事儿,在武阳侯府倒是引起了一些风波。
武阳侯领着个虚职,倒是也有上朝的资格,回来后就将这事儿告诉了家里人。
“先帝薨逝,所有后妃都得到恩赦可出宫再嫁,唯独阿鸢被留了下来,想来陛下早有册封之意。”
步老夫人先是愕然,“贤妃?”
侯夫人林氏看了看抿着唇的小女儿,小声道:“先帝薨逝还不足一月,陛下纵然因云州的缘故看重阿鸢,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册封。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步锦瑟冷笑,“还能有什么隐情?无外乎是她不知廉耻勾引陛下--”
“锦瑟!”
步老夫人一声呵斥,步锦瑟住了嘴,稚嫩的脸上仍有不甘之色。
世子夫人梅氏低着头没吭声。
她知道丈夫对宫里那位族妹很上心,也知道婆婆和小姑子对贤妃的敌意从何而来。
步鸢入宫三载,虽得圣宠,却迟迟没能生出个儿子来。步老夫人对此有些不满,于是今年又将十四岁的步锦瑟送进宫选秀,只可惜先帝没能看上她。
林氏不太得婆母欢心,向来都是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的,此时见到女儿委屈,她心中不平,忍不住道:“陛下还是楚王的时候就一直未娶妻纳妾,如今正值国丧,陛下却纳了先帝的宠妃,这事儿怎么都…”
“什么先帝宠妃!”话未说完就被步老夫人冷声打断,“那是宫里的贤妃娘娘。你做了这许多年的侯夫人,怎的还恁的拎不清?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吗?”
林氏脖子一缩,呐呐不敢言,委屈的看向丈夫。
武阳侯轻咳一声,缓声道:“母亲,咱们这是在自家里,不妨事的。”
他越是护着林氏,步老夫人越是不满,“隔墙有耳。”她恨铁不成钢,“你自个儿不成器,莫要误了云州的前程。”
武阳侯顿时怂了。
步老夫人又看向林氏,淡淡道:“贤妃也是你的女儿,她封了妃,你当与有荣焉。旁人若有闲言碎语,你也当维护她,而不是在背后说风凉话。一笔下不出两个步字,荣辱与共,这个道理还要我来教你吗?”
林氏低声应是。
步锦瑟心中愤愤,却到底不敢在步老夫人面前太过放肆,只是轻哼一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梅氏这会儿才笑道:“陛下尚未大婚,后宫唯有贤妃娘娘一人,世子又受陛下倚重,娘娘在宫中必当稳如泰山。”
她点到即止。
步老夫人已听出了言外之意。
正宫未立,这正是步鸢的大好时机。若她能尽快生个皇子,那便是陛下的长子。将来,或可更进一步。步鸢入宫三年一直未有所出,步老夫人原本心有顾虑,随后想到先帝在世时,后宫的女人也不算少,却没一个怀孕的,那就不是步鸢身体的问题。兴许是先帝孱弱不支,故而后宫无一所出,以至于先帝宾天后连个继承人都没有,只得传位于当今。
步锦瑟那话虽然难听,但步鸢很有可能已得了陛下宠幸,至于她用了什么手段亦或者陛下因着别的原因,那都不重要。
至少现下来看,步鸢是得宠的。
这就够了。
步鸢早已过继武阳侯府,她的弟弟也在侯府里养着,步老夫人倒是不担心她会翻出自己的手心。
“阿棠近来读书辛苦,你着人在给他准备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她看着林氏,眼神里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林氏只得小声应是。
她对步鸢这个半路过继的女儿没什么感情,当初要不是因为长女胆大包天的和侄儿私奔,触怒了婆母,她是绝对不可能同意将步鸢过继自己名下的。
步鸢入宫后如鱼得水连连晋升,她的女儿虽然如愿以偿嫁入了南宁伯府,婚后日子却并不那么美妙,小女儿选秀又被刷下来,成为了京城贵圈中的笑柄。
她两个嫡亲女儿,从小娇生惯养,不知比步鸢那个小门小户里认来的强多少倍,到头来却没一个比得上步鸢的尊荣,她怎能甘心?
更让她生气的是,长子居然为了步鸢头一次与她冷了脸,不止斥责长女私德有亏,还公然维护步棠那个小贱种。
先帝驾崩,所有后妃包括先皇后都可恩准出宫,唯有步鸢留在了宫里。她当时就觉得蹊跷,没想到步鸢还真有几分手段,短短一日就直接成了贤妃。
婆母势利,惯会见风使舵。一见步鸢得势,还不赶紧着讨好?
眼看这对姐弟就要乘风而上,林氏心中恨极,却无可奈何。步鸢不守妇道勾引皇上,她的女儿却困于国丧婚事推延,三年后还不知是何境遇。
老天爷太不公平。
比她更恨的,是步锦姝。
上辈子她被祖母强逼着去选秀,却没步鸢运气好,进宫就封了个从六品美人,和叶贵妃同住咸福宫。那会儿她满心不甘,不愿侍寝,陛下竟也未曾强求。
短短一年她就在生死边缘走了无数次,每次都是叶贵妃将她救回来的。
而步鸢,被祖母许给了权贵人家做填房。谁知大婚前,她兄长回来了,听说此事震怒非常,不由分说硬是帮步鸢退了婚,又做主将她嫁给了苏沉央。担心步鸢在苏家会受委屈,还出了一份丰厚的嫁妆。
那时武阳侯府就是步鸢的靠山,苏家那个女人哪能刁难她?夫妻俩如胶似漆,恩爱非常。反观她,在宫里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后来她听说表哥娶妻了。
双重刺激之下,她决心要在宫里博一条出路,做个宠妃那不比普通官眷强多了?谁知被人所害,最可恨的是,她连害她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再次睁眼,她回到了一年前。
为了避免重蹈前世悲剧,她直接拉着表哥私奔。果不其然,祖母让步鸢代替她入宫选秀。她得偿所愿被母亲接回来,风光出嫁成了南宁伯世子夫人,却在婚后见到表哥渐渐显露的男人本性。一个又一个的小妾入府,她愤怒伤心,夫妻俩开始陷入无止境的争吵。曾经的青梅竹马山盟海誓成了一个笑话,她失了所有侯门闺秀的风度,变成了一个深闺怨妇。
她这么惨,步鸢却靠着侯府连连晋升,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凭什么?
先帝驾崩其他女人都被恩赦离宫,步鸢却一跃成了新帝的妃子,还是四妃之一的贤妃。她不敢置信,更怒不可遏,恨不能此刻冲进宫中,将步鸢大卸八块五马分尸!
她当即就风风火火的回了娘家,劈头盖脸就问,“娘,这到底怎么回事?步鸢那个贱人怎么会突然封妃?哥哥呢?他可否知道什么内情?”
林氏看着女儿被这段婚姻折磨得有些刻薄的眉眼,心中微酸,道:“他还在军营中未归,等晚些时候我问问。”
步锦姝咬着唇,恨声道:“哥哥素来偏心那贱人,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娘,您明儿个就向宫里递牌子…”
还没说完,步锦瑟就嗤笑一声。
“大姐,我看你是糊涂了吧,现在可是国丧,举国哀恸,宫里白幡还未撤呢,你让娘这时候入宫去,是想叫娘被人戳脊梁骨骂,还是让侯府背上大逆不道的罪名?”
步锦姝怒道:“陛下都能不顾礼法纳侄儿的女人为妃,娘身为嫡母,入宫探望自己的女儿乃人之常情,有何不可?”
步锦瑟眼里毫不掩饰的嘲弄,“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更何况区区规矩礼法?只要他愿意,先帝的妃子全都收入后宫也没人敢说什么。可咱们家是什么?就算哥哥再是受陛下倚重,那也只是臣子。一介臣子,难不成还想凌驾帝王头上?给人知道了,还不说咱们家有谋逆之心…”
“锦瑟!”
林氏听得脸色大变,赶紧制止。
步锦瑟也意识到自己失态,脸色变了一变,禁了声。
步锦姝绞着手帕,面上尽是愤懑怨恨之色,更有着难以言喻的嫉妒。
将近傍晚,步桓才回府。他先去看了步棠,才去的老夫人的荣安堂。见到步锦姝,他眉头微微一皱。
步锦姝有些怕他,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林氏安抚的拍拍女儿的手,上头步老夫人已有些急切的问,“你可知,陛下为何突然册封贤妃?”
步桓前日里单独觐见过陛下,当时只觉得陛下是责怪侯府用步鸢顶包之罪。回来后一斟酌,却觉得不大对味儿。今日传出册封旨意,他才恍然大悟。
再联想起四年前那件事,他心中便有了猜测。
陛下八成早就看上他这族妹了。
想到这一层,他既是震惊又是后怕。当今这位还是楚王的时候,便雷厉风行杀伐决断,端的是凌厉狠绝,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
他甚至觉得,若非这几年自己跟随陛下忠心耿耿,也算是劳苦功高,陛下大底早就秋后算账将武阳侯府给一锅端了。想通了这一层,他便正色道:“圣意岂是我等臣子所能揣测的?我唯一能确定的是贤妃能得陛下青睐并非因为我或者是侯府。贤妃的荣耀,与侯府也没有半分关系。”
步老夫人一愣,还未等她发出灵魂拷问,步桓便又道:“陛下已知晓贤妃的身世,更是对当初侯府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未曾发罪,不过因我微末功绩罢了。武阳侯府若想长久,唯有安分守己,切忌骄狂傲慢。”
说到这,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若有行差踏错,只会步谢家后尘。”
最后一句直接惊得步老夫人出了一身冷汗。
当今圣上对付谢家的手段不可谓不狠。
谢贵妃的兄长刚愎自用吃了败仗还意图推卸责任一事,就是被还是楚王的陛下捅出来的。当时谢家势大,朝中无人敢撄其锋芒,楚王冷笑着摆出证据,直接砸在谢老太师脸上,砸得谢家满门措手不及。
小半个朝堂都是谢家人,硬是吵不过楚王一张嘴,最后谢太师的独子被革职查办。
紧接着,就是他的宝贝孙子干的那些龌龊勾当被挖出来。
那会儿先帝登基不久,谢家刚将女儿送上后位,结果谢明玉没那个福分,一脚踩滑摔死了。
谢家上下又痛又恨,从族里挑了个适龄的闺秀进宫选秀。这位秀女也作死,在宫里弄出了人命,很不幸又被抓住了把柄。楚王趁此机会,将谢明玉兄长的罪行披露于众。
双重暴击。
年逾花甲的谢老太师差点被楚王的咄咄逼人给逼得原地暴毙。后来他老人家撑过来了,孙子却被送上了断头台。
谢老太师病了一场,病养好以后就牟足了劲儿和楚王斗。一个是三朝元老根基扎实的望族之首,一个是位高权重手段狠辣的皇叔。
哪个都不是善茬儿,最后还是楚王棋高一着,将谢家九族之内夷了个干干净净,连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没能逃过一劫。
这事儿才过去没几个月,步老夫人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谢家那样的世家大族,都被当今斩尽杀绝了,更何况刚刚起复的武阳侯府?知道长孙口里不吐虚言,她顿时些了攀附的心思,反而担忧道:“那贤妃娘娘,可否会记恨咱们?”
步锦姝再也忍不住,“她有什么可记恨的?若不是侯府,她哪来今日的造化?”
步桓目光一寒,“照你这么说,贤妃是否还得感激你私奔相让之恩?”
嫉妒恼恨的情绪涌上来,盖过了对兄长的惧怕,步锦姝眼眶儿顿时红了,“你那么凶做什么?你搞清楚,我才是你的亲妹妹,宫里那个是临阳来的,你再是护着她她也不会感恩,更不会提携侯府。侯府为她铺了锦绣大道又怎么样?别忘了,她可是有亲弟弟的,将来等她生了皇子,没准儿就蛊惑得陛下封她为后。到时候他们姐弟俩得意,指不定要怎么报复侯府。养不熟的白眼狼,不知廉耻的贱--”
哐当--
步桓怒不可遏,一拍桌子茶杯碎落在地,他目光犹如寒冰冷剑,将步锦姝刺得脸色雪白,浑身抖如筛糠,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林氏心疼女儿,埋怨儿子道:“锦姝好容易才回来一趟,你这是作甚?”
步桓冷笑,“贤妃未入宫前在侯府过的什么日子,母亲需要我将这满府上下一一叫来审问吗?”
这话一出,荣安堂内所有人均脸色一变。
步桓只觉得心累,当初听步棠说了那番话,他就审问过芍药和杜若。步棠还好,年纪小,大部分时间都是听姐姐的话在屋子里读书,顶多就是被步棕拖去当玩伴。步鸢处境就艰难多了,每日晨昏定省还要给步老夫人端茶倒水捏肩捶背,便是步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都能使唤她。他这个妹妹更是刁蛮成性,没少找步鸢的茬,有一次甚至动起手来,差点用簪子划花步鸢的脸。要不是步老夫人看步鸢容色好,将来可用作嫁入高门的联姻棋子,步鸢那张脸怕是就毁了。
光听着这些,步桓就觉得不寒而栗。
这就是他的家人。
自私,狠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步鸢就算是记仇,他也没资格以当初的垂手之恩相胁。
步鸢没想过要报复。
一夜承欢立即飞上枝头,最初的茫然过后,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侍寝后的落红,不见了。
秦琰断袖这个事儿是机密,皇后她们天天在背后骂,对外却是决口不提一个字的,连身边一等一的心腹都不知情。所以就算是碧婵,也不知她在昨夜之前其实还是完璧之躯。
那么是谁在她醒来之前收走了床单?
答案只有一个。
秦止。
她又想起,昨日秦止察觉她不适,脸上却并无意外之色。
一个入宫三年的宠妃,在丈夫死后都还是处子之身,任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可秦止仿佛早知内情。
他是怎么知道的?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划过脑海。
秦止,兴许早就知晓自己的侄儿是个断袖。
所以他才不介意自己曾是秦琰的妃子。
可是,他为何要放后宫女子回府?秦琰兴许是良心发现,觉得对不起后宫女子,故而临走之前留了恩旨。可秦止,那样心狠手辣的一个人,既知内情,必然不允许皇家丑闻存在丝毫外泄的可能。就算顾及叶贵妃和德妃背后的家族,也该将人送去太庙修行,方是上策。难道,他是欲擒故纵?先放人,再在宫外动手,斩草除根?
步鸢心惊肉跳,午膳时食不知味,只用了小半碗饭。直到傍晚,秦止才处理完政事,姗姗而归。
她听到外头的参拜声,立即出门相迎。一路上她脸是白的,手心里全是汗,头也不敢抬,见他一只脚跨进来,心中畏惧上升到最高,她盈盈下拜。
“妾,恭迎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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