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从事,您这眼角怎么青了块?”
和凝用手摸了一下,泰然自若的说:“昨儿开柜子不小心碰到,想不到今儿居然青了。”
“哎吆,那您可要小心点,这万一碰到眼睛,那可危险了。”
“没事,”和凝摆摆手,朝京兆府的公堂走去。
他媳妇那枪法传自他老丈人,准的很!
和凝进了公堂,就看到孔循和石主簿还有另一个从事已经到了,忙笑着上去见礼。
“你来了,”孔循抬头,没好气的说了一句。
“大人昨日升堂如此劳累,今日还起的这般早,实在是辛苦。”和凝忙拍马屁。
孔循瞪了和凝一眼,倒也没提昨日的事。
“快去坐下,今日要审各州府报上来的强盗劫匪,这是死罪,别油嘴滑舌。”
和凝一听,忙回自己位子坐好。
凡是能承报京兆尹的强盗劫匪,那都是手上有人命的,对于这种穷凶极恶之人,是要判死刑,秋后问斩的,自然要慎重!
和凝坐好,孔循一拍惊堂木,石主簿就站起来,拿着下面州县送上来的卷宗,开始念名。
“崇州县王三、胡虎。”
衙役熟练的提着两个带着枷木的罪犯上来。
“验明正身!”石主簿将宗卷中的身份文牒递给旁边从事。
旁边从事拿着身份文牒下去,对着堂下两个罪犯仔细查看外貌。
王三:年二十八,豹头、虎目、络腮胡、身有白虎纹身。
胡虎:年三十,方脸、歪嘴、手有六指。
一一对照无误后,从事起身,对上面的孔循、石主簿:“大人,验明正身,身份无误!”
石主簿拿起卷宗,接着念:“王三、胡虎,伪梁三年因逃兵役落草为寇,至今年三月被捕,共拦路抢劫百余次,曾抢妇孺数十人,伤人性命数十人,崇州县县令亲率衙役逮捕,人证物证俱全,当堂判死,王三、胡虎当堂画押认罪,特移案京兆尹,请府尹勾名,秋后问斩。”
石主簿念完,孔循一拍惊堂木,“王三、胡虎,你二人可有何话要说?”
王三一脸呆滞的瘫在下面,毫无反应。
胡虎则浑身发抖,却也没蹦出一个字。
孔循见二人并无异议,直接拿起旁边的笔,沾了朱砂,在两人名下勾去。
“京兆尹复审无误,押入大牢,秋后问斩!”
衙役上前,拖着两人下去。
孔循在卷宗上签上自己的名,石主簿、和凝和另一个从事也上来,跟在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然后石主簿将卷宗用火漆封好,放入匣子,等着移交刑部。
众人回去坐好,接着第二个。
……
“啊~”和凝用袖子遮着嘴,悄悄打了个哈欠。
太无聊了!
还以为是审案子,谁知只是每年按惯例的复审勾名。
因上天有好生之德,历朝历代都觉得杀生有伤天和,所以朝廷对杀头罪一向慎之又慎,州县虽有判死的权利,可没有问斩的权利,所以凡是判了死刑的,都得移交京兆府,由京兆府尹亲自复审,确定无冤后,才能朱砂勾名,移交大牢,等候秋后问斩。若有冤情,甚至还会移交刑部。
不过今日的案子都是各州县的强盗劫匪,手上的人命比比皆是,人证物证一堆,连点阴谋诡计都没有,所以复审起来,除了确定别抓错了人,还真没什么好审的。
和凝又打了一个哈欠。
好想开溜啊!
他娘子昨晚上生了气,一晚没让他进屋,他可怜巴巴在门口蹲了一个时辰,最后只能委屈的书房。
唉……人生真是寂寥啊!
就在和凝绞尽脑汁,努力想找个理由先溜时,突然听到上面孔循开口:
“等等,把人犯带回来!”
和凝忙坐正身子,看向堂下。
刚刚被拖走的四个人犯又被带了回来,跪在地下。
孔循一拍惊堂木,“你四人可还有什么未尽之言?”
四个人犯满脸流泪,却不出声。
和凝忙用手戳了戳旁边的一个衙役,小声问:“怎么了?”
衙役低声回道:“这四个是长垣县有名的大盗,长垣县百姓屡屡遭偷,百姓厌恶不已,状告到了郡里,郡里特地责令
长垣县县令带人抓捕,前些日子才缉捕归案,报了上来,大人刚刚复审时,这四人沉默不语,并无异议,大人就勾了名,让人带下去,可下去时,这四人频频回头,对着大人流泪,大人可能觉得有点不妥,重新拖回来问问。”
和凝定眼一看,不由皱眉。
这凡是送到京兆府复审的案子,其实在州县已经审过了,该录的口供录了,该画押的也画了,该认罪的也认罪了,到这,不过等死罢了,所以上来,罪犯大多并没有什么反应,毕竟要死的人,除了心如死灰、痛哭流涕、大叫不想死……还能有什么。
这样一想,这四人反应确实有点反常。
难道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孔循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虽然这些人都罪大恶极,可毕竟是要死的人了,本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这京兆府也不能太不近人情。
“你四人盗财无数,罪大恶极,可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四人若真有什么心愿未了,本府尹可让你们的家人在你们临死前见上一面。”孔循说道。
四人却还是沉默不语,只是流泪的越发急了,其中一个人犯甚至开始用头撞地。
孔循和石主簿面面相觑。
这四人难道是哑巴?
孔循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索性从上面走了下来,走到四人面前,蹲下,也不顾四人浑身酸臭,直接伸手抬起刚才那个以头撞地人犯的下巴,问道:
“你们都是哑巴?”
四人忙连连摇头。
“那你们怎么不说话?”
四个人忙拼命的用手指脖子上的木枷。
孔循眼一缩,“打开他们木枷!”
“大人,这些都是死囚,万一打开木枷,伤了人怎么办?”旁边衙役犹豫说。
“没听到本府的话嘛,打开木枷!”孔循直接呵斥了一句。
衙役一哆嗦,忙去取了钥匙,打开四人木枷。
“大人,冤枉啊,我们压根不是长垣县的大盗,我们就是几个种地的!”
“大人,救命啊!”
“大人,冤枉啊!”
“我不要死,东西不是我偷的!”
木枷一被打开,四人就连滚带爬的抱住孔循大腿,放声大哭。
此话一出,堂上众人顿时大惊。
……
“啪!”孔循惊堂木一敲,“堂下何人,还不速速报来。”
“小人王五,小的真没偷东西,小人就地里刨食的,那些真和小的无关,小的祖宗八代都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
“小人石十一,大人,救命啊,真不关小人的事……”
“小人狗蛋,大人,冤枉啊,小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草民王二,救命啊,真不是小人偷的……”
孔循话一落,四个人就迫不及待七嘴八舌说起来,生怕晚一下就被砍了头。
正要记录的石主簿拿着笔一顿,无奈的看着下面几个人,伸手把笔墨纸砚推给和凝,“你来记。”
这四人说的这么快,又毫无章法,他老胳膊老腿拿笔跟不上啊!
孔循显然也发现这几个压根没什么堂前经验,使劲一拍惊堂木,“肃静!”
堂下衙役立刻戳五色棍,“威——武——”
“本府问你们什么,你们答什么,不许乱说一气。”
四个人被惊堂木和五色棍一吓,缩成一团,顿时安静了。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孔循沉声说,“一个个说,不许抢。”
“小人王五”
“小人石十一”
“小人狗蛋”
“草民、呃、小人王二”
“家住何方,哪里人士?”孔循接着问。
“长垣县山沟里。”
“山沟里,长垣县的。”
“山里头,小人长垣县的。”
“小人长垣县山沟里的。”
“你们四人认识?”孔循疑惑道。
“当然认识,我们一个山沟的。”
“那你们四人做何营生?”
“种地。”
“种地,小人有时上山打点猎。”
“种地,砍柴算不?”
“小的有时种地,有时出去给人做帮佣。”
“那你们为什么被抓?”孔循问道。
“不知道啊,半夜就被抓了。”
“小人也是,正睡床上,突然就被衙役抓了,然后就被关大牢了。”
“小人也是,小人正和婆娘在屋里睡觉,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小人也不知道,半夜就被抓了。”
“既然你们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们县衙升堂审案时,你们为什么要自陈罪责,签供画押?”孔循沉声问道。
“大人,小人压根什么都没说啊,从被抓起,小人们就被关到牢里,昨日被送到这里,今天在堂上,那位大人念罪责,小人才知道被人冤枉了偷盗,要杀头的,可小人带的木枷压着脖子,小人根本说不出话,才吓得用头撞地,大人,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大人,小人也是,小人也什么都不知道啊!”
“大人,小人冤枉啊!”
“大人,冤枉啊!”
下面四人顿时又乱成一团。
“肃静,”孔循一拍惊堂木,厉声问:“你说你们压根没有经过下面州县的升堂,也没有签字画押?”
“是啊!”
“我们真没有!”
“我们一直呆在牢里。”
“我们真没签字画押过,大人,您要相信小人啊!”
孔循和石主簿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闪过一个念头。
官盗勾结,花钱买命,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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