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替死鬼

    “和从事,您这眼角怎么青了块?”

    和凝用手摸了一下,泰然自若的说:“昨儿开柜子不小心碰到,想不到今儿居然青了。”

    “哎吆,那您可要小心点,这万一碰到眼睛,那可危险了。”

    “没事,”和凝摆摆手,朝京兆府的公堂走去。

    他媳妇那枪法传自他老丈人,准的很!

    和凝进了公堂,就看到孔循和石主簿还有另一个从事已经到了,忙笑着上去见礼。

    “你来了,”孔循抬头,没好气的说了一句。

    “大人昨日升堂如此劳累,今日还起的这般早,实在是辛苦。”和凝忙拍马屁。

    孔循瞪了和凝一眼,倒也没提昨日的事。

    “快去坐下,今日要审各州府报上来的强盗劫匪,这是死罪,别油嘴滑舌。”

    和凝一听,忙回自己位子坐好。

    凡是能承报京兆尹的强盗劫匪,那都是手上有人命的,对于这种穷凶极恶之人,是要判死刑,秋后问斩的,自然要慎重!

    和凝坐好,孔循一拍惊堂木,石主簿就站起来,拿着下面州县送上来的卷宗,开始念名。

    “崇州县王三、胡虎。”

    衙役熟练的提着两个带着枷木的罪犯上来。

    “验明正身!”石主簿将宗卷中的身份文牒递给旁边从事。

    旁边从事拿着身份文牒下去,对着堂下两个罪犯仔细查看外貌。

    王三:年二十八,豹头、虎目、络腮胡、身有白虎纹身。

    胡虎:年三十,方脸、歪嘴、手有六指。

    一一对照无误后,从事起身,对上面的孔循、石主簿:“大人,验明正身,身份无误!”

    石主簿拿起卷宗,接着念:“王三、胡虎,伪梁三年因逃兵役落草为寇,至今年三月被捕,共拦路抢劫百余次,曾抢妇孺数十人,伤人性命数十人,崇州县县令亲率衙役逮捕,人证物证俱全,当堂判死,王三、胡虎当堂画押认罪,特移案京兆尹,请府尹勾名,秋后问斩。”

    石主簿念完,孔循一拍惊堂木,“王三、胡虎,你二人可有何话要说?”

    王三一脸呆滞的瘫在下面,毫无反应。

    胡虎则浑身发抖,却也没蹦出一个字。

    孔循见二人并无异议,直接拿起旁边的笔,沾了朱砂,在两人名下勾去。

    “京兆尹复审无误,押入大牢,秋后问斩!”

    衙役上前,拖着两人下去。

    孔循在卷宗上签上自己的名,石主簿、和凝和另一个从事也上来,跟在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然后石主簿将卷宗用火漆封好,放入匣子,等着移交刑部。

    众人回去坐好,接着第二个。

    ……

    “啊~”和凝用袖子遮着嘴,悄悄打了个哈欠。

    太无聊了!

    还以为是审案子,谁知只是每年按惯例的复审勾名。

    因上天有好生之德,历朝历代都觉得杀生有伤天和,所以朝廷对杀头罪一向慎之又慎,州县虽有判死的权利,可没有问斩的权利,所以凡是判了死刑的,都得移交京兆府,由京兆府尹亲自复审,确定无冤后,才能朱砂勾名,移交大牢,等候秋后问斩。若有冤情,甚至还会移交刑部。

    不过今日的案子都是各州县的强盗劫匪,手上的人命比比皆是,人证物证一堆,连点阴谋诡计都没有,所以复审起来,除了确定别抓错了人,还真没什么好审的。

    和凝又打了一个哈欠。

    好想开溜啊!

    他娘子昨晚上生了气,一晚没让他进屋,他可怜巴巴在门口蹲了一个时辰,最后只能委屈的书房。

    唉……人生真是寂寥啊!

    就在和凝绞尽脑汁,努力想找个理由先溜时,突然听到上面孔循开口:

    “等等,把人犯带回来!”

    和凝忙坐正身子,看向堂下。

    刚刚被拖走的四个人犯又被带了回来,跪在地下。

    孔循一拍惊堂木,“你四人可还有什么未尽之言?”

    四个人犯满脸流泪,却不出声。

    和凝忙用手戳了戳旁边的一个衙役,小声问:“怎么了?”

    衙役低声回道:“这四个是长垣县有名的大盗,长垣县百姓屡屡遭偷,百姓厌恶不已,状告到了郡里,郡里特地责令

    长垣县县令带人抓捕,前些日子才缉捕归案,报了上来,大人刚刚复审时,这四人沉默不语,并无异议,大人就勾了名,让人带下去,可下去时,这四人频频回头,对着大人流泪,大人可能觉得有点不妥,重新拖回来问问。”

    和凝定眼一看,不由皱眉。

    这凡是送到京兆府复审的案子,其实在州县已经审过了,该录的口供录了,该画押的也画了,该认罪的也认罪了,到这,不过等死罢了,所以上来,罪犯大多并没有什么反应,毕竟要死的人,除了心如死灰、痛哭流涕、大叫不想死……还能有什么。

    这样一想,这四人反应确实有点反常。

    难道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孔循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虽然这些人都罪大恶极,可毕竟是要死的人了,本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这京兆府也不能太不近人情。

    “你四人盗财无数,罪大恶极,可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四人若真有什么心愿未了,本府尹可让你们的家人在你们临死前见上一面。”孔循说道。

    四人却还是沉默不语,只是流泪的越发急了,其中一个人犯甚至开始用头撞地。

    孔循和石主簿面面相觑。

    这四人难道是哑巴?

    孔循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索性从上面走了下来,走到四人面前,蹲下,也不顾四人浑身酸臭,直接伸手抬起刚才那个以头撞地人犯的下巴,问道:

    “你们都是哑巴?”

    四人忙连连摇头。

    “那你们怎么不说话?”

    四个人忙拼命的用手指脖子上的木枷。

    孔循眼一缩,“打开他们木枷!”

    “大人,这些都是死囚,万一打开木枷,伤了人怎么办?”旁边衙役犹豫说。

    “没听到本府的话嘛,打开木枷!”孔循直接呵斥了一句。

    衙役一哆嗦,忙去取了钥匙,打开四人木枷。

    “大人,冤枉啊,我们压根不是长垣县的大盗,我们就是几个种地的!”

    “大人,救命啊!”

    “大人,冤枉啊!”

    “我不要死,东西不是我偷的!”

    木枷一被打开,四人就连滚带爬的抱住孔循大腿,放声大哭。

    此话一出,堂上众人顿时大惊。

    ……

    “啪!”孔循惊堂木一敲,“堂下何人,还不速速报来。”

    “小人王五,小的真没偷东西,小人就地里刨食的,那些真和小的无关,小的祖宗八代都是老老实实的本分人……”

    “小人石十一,大人,救命啊,真不关小人的事……”

    “小人狗蛋,大人,冤枉啊,小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草民王二,救命啊,真不是小人偷的……”

    孔循话一落,四个人就迫不及待七嘴八舌说起来,生怕晚一下就被砍了头。

    正要记录的石主簿拿着笔一顿,无奈的看着下面几个人,伸手把笔墨纸砚推给和凝,“你来记。”

    这四人说的这么快,又毫无章法,他老胳膊老腿拿笔跟不上啊!

    孔循显然也发现这几个压根没什么堂前经验,使劲一拍惊堂木,“肃静!”

    堂下衙役立刻戳五色棍,“威——武——”

    “本府问你们什么,你们答什么,不许乱说一气。”

    四个人被惊堂木和五色棍一吓,缩成一团,顿时安静了。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孔循沉声说,“一个个说,不许抢。”

    “小人王五”

    “小人石十一”

    “小人狗蛋”

    “草民、呃、小人王二”

    “家住何方,哪里人士?”孔循接着问。

    “长垣县山沟里。”

    “山沟里,长垣县的。”

    “山里头,小人长垣县的。”

    “小人长垣县山沟里的。”

    “你们四人认识?”孔循疑惑道。

    “当然认识,我们一个山沟的。”

    “那你们四人做何营生?”

    “种地。”

    “种地,小人有时上山打点猎。”

    “种地,砍柴算不?”

    “小的有时种地,有时出去给人做帮佣。”

    “那你们为什么被抓?”孔循问道。

    “不知道啊,半夜就被抓了。”

    “小人也是,正睡床上,突然就被衙役抓了,然后就被关大牢了。”

    “小人也是,小人正和婆娘在屋里睡觉,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小人也不知道,半夜就被抓了。”

    “既然你们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们县衙升堂审案时,你们为什么要自陈罪责,签供画押?”孔循沉声问道。

    “大人,小人压根什么都没说啊,从被抓起,小人们就被关到牢里,昨日被送到这里,今天在堂上,那位大人念罪责,小人才知道被人冤枉了偷盗,要杀头的,可小人带的木枷压着脖子,小人根本说不出话,才吓得用头撞地,大人,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大人,小人也是,小人也什么都不知道啊!”

    “大人,小人冤枉啊!”

    “大人,冤枉啊!”

    下面四人顿时又乱成一团。

    “肃静,”孔循一拍惊堂木,厉声问:“你说你们压根没有经过下面州县的升堂,也没有签字画押?”

    “是啊!”

    “我们真没有!”

    “我们一直呆在牢里。”

    “我们真没签字画押过,大人,您要相信小人啊!”

    孔循和石主簿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闪过一个念头。

    官盗勾结,花钱买命,替死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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