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繁华消歇似轻云,不朽还须建大勋。
壮略欲扶天日坠,雄心岂入驽骀群。
时危俊杰姑埋迹,运启英雄早致君。
怪是史书收不尽,故将彩笔谱奇文。
从来极富、极贵、极畅适田地,说来也使人心快,听来也使人耳快,看来也使人眼快;只是一场冷落败坏根基,都藏在里边,不做千古骂名,定是一番笑话。馆娃宫、铜雀台,惹了多少词人墨客,嗟呀嘲诮……”
“叔,今儿这说书的要说啥?”冯文看着台上说书的,听着前奏有些长,忍不住问。
冯道听了两句,“应该是隋唐评书,你今儿运气好,这是第一折。”
“真哒,那我可要好好听听!”冯文立刻不吃了,放下筷子跑到离说书最近的一个空桌上。
隋唐啊,那可是英雄辈出的年代,有意思的很!
“想不到这孩子小小年纪,居然是个书迷,”李沂端着酒笑道。
冯道吃着菜,“他就是喜欢听热闹,你要真弄本隋史给他,他未必看得进去。”
“咦,小文不喜欢读书?”李沂很是惊奇,毕竟冯道可是出了名的才子。
冯道摇摇头,“倒也不能说不喜欢,只是若你不把书放他眼前,或者规定他今日读什么,他未必能记得起看书。”
李沂听了大笑,“冯道你不会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天天手不释卷,小文这样才是大多数吧!”
“做学问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这样读书,只怕等娶了媳妇都未必读成才。”
“哎呀,你要求这么高干嘛,有你在,他又不必去科举,到时求陛下给他封个官,反正陛下挺喜欢这小子的。”李沂不以为然。
“就他那身子,我也没想过让他去考科举,我原本打算把平儿那名额给他,只是这孩子到现在连九经都背不熟,送他做个九品校书郎我都觉得心亏啊!”冯道叹气。
大唐按定例,凡官员五品以上者,可荫子孙一人为官,三品以上者,可荫子孙二人,李沂素来知道冯道疼惜这个堂侄,却没想冯道居然舍得把自己亲生儿子冯平的名额给冯文,不过冯道这家伙也是死脑筋,只是和陛下开个口的事,却非要按规矩办。
李沂就不信,冯道真求到陛下眼前,陛下会不给冯文赏个校书郎!
“你冯家不是耕读传家么,小文看起来也聪明伶俐,不至于如此吧?”
“ 他要真认真读,当然不至于如此,只是他把大部分心思都用在读医书和玩上了,对九经等儒家经典又不敢兴趣,所以才弄成这样。”
“原来是这样,我还奇怪你怎么不管管,原来是这孩子歪到医道上了,不过小文从小身子不好,会痴迷医道也不足为奇。”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仕途再好,哪有身子重要,他若能养好身子,比什么都强。”
李沂惊讶,“听你这么说,小文的医术还不错?”
冯道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大概是久病成医,这孩子很有学医的天赋,虽然可能比不过陛下的御医,却不比京城的坐诊大夫差。”
“嗨,没想到这小子还有这么一手。”
“他十岁就能给自己开方抓药,很小的时候他害怕自己会死,一直很担心,后来学了医,会开方了,他觉得自己能治好,就不怕了。”
“这臭小子……居然还有这么一段。”李沂同情的看向冯文,从出生就担心随时要死,这对一个孩子确实挺恐怖的,只是这同情还没升起来,就听到台上惊木一拍。
“预知下文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好!”冯文立刻站起来大声鼓掌,兴奋的跑上台去给说书的打赏。
李沂嘴角微抽,他果然不该同情这臭小子。
这臭小子天天活蹦乱跳的,哪点有担心要死的样子!
冯道看书说完了,李沂吃的也差不多了,就叫来小二结账,然后和李沂一起起身,叫上冯文回去。
“唉唉唉,他们要走了!咱们真不上去拜会一下?”李从事忙扯了扯和凝。
“你就这么想去拜见?”和凝笑道。
“当然了!”李从事立刻说。
本来这两天府尹大人都快被长恒县的案子和流言愁死了,今晚郭府却突然来人,送来了长恒县县令,还告诉孔循该怎么判怎么判,郭府绝不插手。孔循被吓了一跳,忙派人去打听,才知道是因为冯道亲自去了郭府,据说冯道一走,郭崇韬就动了家法,把儿子狠揍了一顿,又把妹夫绑了,直接扔给了京兆府。
知道经过后的孔循当即连夜升堂,把长恒县县令给办了。
而和凝李从事,就是刚陪孔循升完堂,才有空出来吃酒。
所以李从事现在对冯道佩服的简直是五体投地,如今又恰好见到冯道,李从事自然想着去拜见一下。
和凝看着李从事两眼放光,扶额,人家是朝中重臣,咱家只是小小的从事,就算上去给人家磕两个头,人家也未必理会咱们啊!
不过万一要能入了那位眼也是造化,和凝想了想,点头,“拜见有些太过明显,咱们现在下去,出门时正好能碰上。”
和凝和李从事匆匆付了钱,沿楼梯下去。
果然如和凝所说,两伙人在门口碰上。
“和从事,李从事!”冯文笑着打招呼。
“小郎君,”和凝和李从事拱手,又看向冯文身后两人,“冯……”
冯道摆手,“出去再说,这里人多。”
几人出了酒楼,冯道看着旁边有一茶摊,指着茶摊,“咱们过去坐坐。”
和凝和李从事没想到冯道会请他们喝茶,更没想到冯道一眼看穿了他们的“偶遇”,顿时有些脸红,忙跟着过去。
“伙计,来壶茶,”冯道坐下,指着空位,“坐吧,不用客气!”
和凝和李从事小心坐到末首。
小二端着一壶茶过来,给几人都满上。
“你们俩是孔府尹手下的从事,我记得一个叫和凝,一个叫李锂吧!”
和凝和李从事没想到冯道居然记得他两个无名小辈的名字,点点头。
冯道先对李锂问道:“京城城西木商李栾是你?”
“是我爹,我是次子。”李锂忙回答。
冯道微点头,“你父亲这些年一直施粥、修路,是个善人。”
李锂没想到冯道这样的大官居然知道他爹,还夸他爹是善人,顿时激动的脸都红了。
笨嘴笨舌的说:“我爹说人活一辈子,还是多做善事的好,这是积德。”
冯道点点头,很是赞同的说:“你爹是个明道理的,你也跟你爹学的很好。”
李从事感觉自己仿佛要飘了,他居然被冯内相夸了。
啊啊啊啊,爹,你看见了吗,您天天骂笨的儿子被当朝内相夸了。
李从事幸福的简直要晕过去了。
冯道又转头看着和凝。
和凝顿时一紧。
“我和你岳父也算旧识,虽然未曾谋面。”
“岳父当年经常提起大人。”和凝恭敬的说。
冯道笑了一下,“贺瑰脾气暴躁,提起我只好没好话。”
和凝身子一僵。
“当年胡柳陂一役,派兵追杀你岳父的,确实是我!”
和凝汗顿时下来了。
“还有无意间'迷路'到洛阳的晋军骑兵,透漏了你岳父兵败,也是我干的。”
和凝如遭雷击,傻在位子上。
一刻钟后,和凝拉着李从事落荒而逃。
冯道端起茶,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冯文有些傻眼,忙扯了扯冯道的袖子,“叔,你和和凝有仇?”
“没有啊!”冯道心情很好的说。
“你不是害了他岳父么!”冯文紧张的说。
“我什么时候害了他岳父,他岳父是朱友贞毒死的。”
“可你是不是说……”
“哈哈哈,这傻孩子,”旁边的李沂笑了起来,“你堂叔只是告诉他当年胡柳陂一役的一些真相。”
“真相?”
“当年陛下从晋阳起兵,一路上以少胜多,所向披靡,一直打到了黄河边上,眼看就要打到洛阳了,当时的大梁皇帝朱友贞,眼见江山不保,就启用了当年曾跟着他爹朱温打天下的老将贺瑰,也就是和凝的岳父。
贺瑰这人脾气暴躁,刚到战场,还没和陛下开战,就先和梁军中另一统帅吵架起了内杠,甚至还派人杀了另一统帅。
当年陛下本就因百战百胜自傲,见梁军起了内杠,更是轻视,就放弃了以前稳扎稳打的作风,想和贺瑰一战定天下。
谁想这贺瑰脾气虽然暴躁,带军本事却是一流,尤其是步兵,更是在曾被誉为朱温手下第一步兵统领。
结果那一役,陛下所帅的三军,左翼周老将军战死,左翼全部溃散,右翼李嗣源将军打着迷了方向,带着右翼跑丢了,陛下自己带着中军的骑兵也打懵了,最后占了一个土丘才找着方向。
而贺瑰也没好过,本来是勉强打胜了,可他带的都是步兵,又太过疲乏,一时居然无法脱离战场,最后反而被陛下带着中军的骑兵给收拾了。
所以最后的结果,两军两败俱伤,几乎全军覆灭。”
“哇,好激烈!”冯文听的热血沸腾,随及又反应过来,“不对啊,这有我叔什么事?”
“是啊,你叔当时还只是在后方管粮草的巡官,本来确实没他什么事,可在得知两军两败俱伤,两方主将下落不明后,你叔凭自己管粮草的城池离战场最近,第一时间封锁了晋军战败的消息,并派人大肆宣扬晋军大胜,同时下令千金悬赏贺瑰人头,还派骑兵潜入洛阳,伪装成晋军打仗失散,把晋军大胜,梁军大败的消息传入洛阳,吓得当时的大梁皇宫的朱友贞差点逃跑,好在最后被宰相制止。
拜你堂叔所赐,胡柳陂一役,十日后,两军后方方才知道此战的真相,而这十日中,你叔派兵找到了迷路的右翼和李嗣源将军,寻回来陛下,收拦了溃败的晋军,找回了战场上还活着的一个个晋军将领。
也是因为那一役,你叔从一个没背景没家世的粮草官,一跃成为陛下的掌书记,成了陛下的心腹。”
冯文瞪大眼睛看着冯道,一脸崇拜。
他叔好厉害!
冯道伸手摸了摸冯文的头,“没什么,当初我后面的几个城池都是陛下刚打下来的,一旦陛下战败消息传开,后面那几个城池必反,我是文官,跑不掉的。”
“啊?我还以为您是为陛下尽忠才这么做的。”
“傻瓜,那时我才进陛下霸府不久,连陛下面都没见过几次,而且我当年之所以跟陛下,是因为……”
“咳咳咳,”李沂突然剧烈咳嗽。
冯道瞥了他一眼。
李沂忙拉着冯文的手,“当年和凝的岳父虽然被你叔买命,可你叔那时城中才一万兵马,而且还是用来守粮的,能抽出的兵马很少,所以你叔当年不过是唱空城计,那贺瑰也因此逃过一劫,对了,救他的就是和凝,要不你以为和凝一个富商之子为啥成了贺瑰这个节度使的东床快婿。”
“原来是这样啊!那其实我叔和贺瑰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嘛!”
“当然,两军作战各使手段,各为其主,本来就没什么过错。”李沂点头。
“那叔你刚才干嘛弄那么严肃,害的我还以为你们有什么呢?”冯文抱怨道。
冯道吹了吹茶上的浮沫,“当年贺瑰逃回军营去后,知道我所作所为,在自己军营骂了我一个月,今日我吓吓他女婿怎么了?”
“……”冯文头一次发现他叔还挺记仇的。
“不过他这女婿倒是人才,能文能武,过几日我送他进宫,调/教一下,让他伺候陛下应该不错。”冯道端起茶,喝了一口。
冯文一听急了,“什么,你要把他阉了当太监!”
冯道一口茶喷出来。
“什么太监,你叔我是要送他去翰林院当翰林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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