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轻尘感到自己像是成了一阵风。
身体轻得不像样,没有一点重量,也没有一点形状,仿佛连意识都成了团薄薄的雾气,飘散在虚空之中。
他觉得自己好像要飘散到山川四海去,可每当他意识稀薄得要消失时,就感到一点灼热鲜活的力量将他凝聚在一起。
他抬头找了半天,在虚空中看见一滴隐隐发光的赤红血珠。
那血珠滚烫鲜活,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般,竭力坚守着不让他散去。
易轻尘看了一会儿,又移开视线,在混沌中漫无目的地游走。他逐渐朝天空上升,到达一定高度后,看见了更多东西。
他感到厚重的乌云低垂而压抑,空气仿佛掺了墨汁般暗沉,风雨欲来,雷鸣阵阵。在那好像要劈开天地的闪电声中,夹杂着一道凄厉的男声。
“等等我没有想杀他”
“不是的,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啊他突然扑过来的,不能怪我,你啊”
声势可怖的闪电从天空落下,与青色的灵光撞在一起,炸开一圈圈剧烈的灵压。潭水倾倒,树木倒塌,沉沉的天色中燃起熊熊烈火,仿佛要将一切烧尽般吞噬着周遭。
秘境好像要承载不住,从天空裂开一条深深的缝隙。
“咳、咳咳你不能杀我、啊”
巨雷一道接一道劈下,隐隐透出种仓惶的警告之意,却似乎没有作用般,那道叫喊的男声音调越来越恐惧。
哗啦
大雨倾盆,浓重的血腥味渐渐扩散在空气中,刺激着人的思绪。越是压制这片大火,大火便烧得越旺,几乎快要到无法阻止的地步。
这是怎么了
易轻尘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浓烟和烈焰遮蔽了视线,目之所及一片生灵涂炭。
他无意识地皱起眉,心头一紧,不想再见到这样的画面。
易轻尘闭上了眼。
再次睁眼的时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遮天蔽日的乌云稍稍散去,大火燃烬,只剩下一点零星的火苗。在一片狼藉的地面,满是焦黑的树木和被雨水冲淡的血迹。
结束了吗
易轻尘稍稍下沉一点,看见碧蓝的湖面忽然涌起一点波动,下一瞬,从水中走出一个浑身湿透的黑袍男子。
他周身浓重的黑色魔气缭绕,怀里抱着一个东西,正散发着莹莹白光。那白光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碰到魔气就像天生相克一般,不断吞噬消磨,魔气一点一点消散。
水顺着苍白的下颌滴落到地面,黑袍男子脸上并不轻松,微垂下的眸子里满是痛苦,也不知是魔气受吞噬的影响,还是其他。
他双手被白光割裂出血痕,整个人仿佛无力支撑般跪在地面,深深地低下了头。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东西,好像周身只剩下这样东西了一般。
易轻尘盯着他。
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种难受的感觉。
别难过了。易轻尘想。
他竭力坠落到地面,坠落到那名男子身侧,情不自禁想伸手触碰对方,却发现自己就像一片缥缈的雾气,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分毫。
黑袍男子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别再难过了。
易轻尘心底隐隐有些抽痛,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明白,茫然无措地在男子周围漂浮穿梭,却什么也做不了。
天空的裂缝越来越大,地面开始割裂,不断坍塌。
沉沉的黑暗一点点吞噬了这片空间,易轻尘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引力从天空裂缝处发出,他不可抵挡地逐渐上升,离黑袍男子越来越远。
等等,等一下。
易轻尘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男子,拼命想伸出并不存在的手抓住什么。
等等,我不要走,再等一下、再
面前的一切阻断在裂缝另一头,易轻尘整个穿过裂缝,陷入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四周静谧而广袤,茫茫大地就在身下。
太阳升起又落下,日光变幻,天地灵气一点点被血珠凝实在一起。
易轻尘从极高的天空中落下,感到自己随风穿过了山川湖泊,穿过了树林小溪,穿过了人声喧嚣的小街,看见了一片鳞次栉比的建筑。
这片建筑中,有一座宫殿样的建筑十分眼熟。
这是
易轻尘看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就钻了进去。
整座宫殿极度安静,来往的人极力放轻了动作,唯恐声音大一点,便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般。
易轻尘在空旷的殿里四处穿梭,心底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却始终没看到想看的。
缺了什么呢
主殿的首座上,书房的长案旁,卧房的软塌上,都空无一人。
他路过一条向下的楼梯时,突然停住了。易轻尘盯着这条幽暗阴冷的楼梯,下意识飘了下去。
空气变得寒冷,飘到底部时,他看见了一间巨大的石室。石室中横着一座寒气腾腾的冰棺,在冰棺前,一动不动跪着一个黑袍男子。
易轻尘心底一动,目光落在黑袍男子身上。
这人是
易轻尘绕着他转了几圈,有个名字在心底呼之欲出。
啊对了,这个人是江回。
终于记起这个名字,易轻尘心底莫名松了口气,好像一瞬间安心不少。他开心地绕着对方转了一会儿,转累了,就停在对方身边,静静地和他一起待在这个石室中。
时间漫长而安静,江回好像与周遭空气凝成了一片,半点也没有起来的迹象。
易轻尘眨眨眼看着他,头一点一点的,忍不住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他听见身边传来一点衣料的响动。易轻尘转头看去,江回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别致的小盒子,放在手中。
易轻尘看着那只盒子,觉得有些眼熟。
是在哪儿见过来着
咔哒。
盒子被轻轻打开了。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块细腻温润的玉佩,色如羊脂,面上雕着繁复的纹样,即便在幽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到上面隐隐缭绕的青色灵气。
啊想起来了。
易轻尘心头微动,眼前朦朦胧胧浮现出几个残缺的画面。一会儿是他亲手将这块玉佩交给小贩的情景;一会儿是他在床榻上,江回背对着他坐在桌前,手指抚摸着盒子的画面;最后还有个一闪而过的,江回微垂下头,给他系上玉佩的画面。
这玉佩
易轻尘皱起眉头,看向对方。江回垂下眸子,黑沉沉的眼中不见一丝光彩,薄薄的嘴角绷得很紧。
半晌,他手指摸了摸玉佩,低声道“虽然你可能不喜欢了,但我还是把它找回来了。”
他将玉佩从盒子中取出,微微俯身靠在了冰棺上。冰棺里的白衣男子亦如第一次见到那般,闭着眼,好像无声无息地沉睡着,分毫未变。
江回低头,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玉佩系在了白衣男子腰侧。
确认系好后,他看着冰棺中的人好一会儿,轻声道“我还是有点私心,想让它像以前一样还在你身上。就这一点东西,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就当你没有拒绝我了。”
江回闭了闭眼,深深吐出一口气,然后缓缓起身。
大约是跪的时间太久了,即便是江回也有些难受。他起身后撑着墙缓了一会儿,随后一步步走出了石室。
易轻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底沉沉的,莫名很不好受,也没有跟上去。他孤零零待在这个石室中,四下里安静无声,却又跟天空中的那种广袤寂静不一样。
易轻尘这样默默地待着不知多久,觉得有些累了。
他闭上眼睡了一会儿。
虚无的黑暗中,他觉得自己像在四处游荡,又仿佛被什么吸引了,不断靠近。
周遭环境越来越冷,刺骨的寒意像要渗透进骨头缝里,令人难以忍受。易轻尘被冻得不行了,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未遇到过如此冷的时候,即便是冬日躺在雪地上,也没有到这个地步。
他被冷醒了。
阿嚏。
易轻尘小小地打了个喷嚏,下意识想揉揉鼻子,发现手指像被冻僵了似的,活动得颇为困难。
身下硬邦邦的,又冷又硬,得离开才行。
易轻尘迷迷糊糊坐起身,半睁着眼,凭着本能一点一点从冰棺内翻出。大概因为太久没活动又被冻僵了,翻出冰棺的时候很费力,还差点摔了一跤。
一离开冰棺,整个人都好受了很多。易轻尘下意识朝手心呼出口气,搓了搓手臂,又跺了跺脚,停滞的思维才开始运转起来。
易轻尘
易轻尘嗯
刚刚恢复点暖意的手忽然停住了。
易轻尘表情有一瞬的空白,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他呆愣在原地几秒,忽而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素白长袍,腰侧挂着一枚眼熟的玉佩,一双手修长分明,皮肤白皙到几乎透明。
他
他怎么穿到这个朝郁仙君身上了
易轻尘心跳都漏了一拍,不知所措地原地转了两圈,发现这个身子确实完完全全由他操控后,又茫然地看了看周围。
怎么会这样
就算要穿到谁身上,为什么偏偏是这个身子
易轻尘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江回跪在这里的场景,还有更多的,每当提到这个人的名字时,江回骤变的脸色。他下意识倒退一步,心瞬间沉入了无底深渊。
怎么办如果被人发现朝郁仙君活了就麻烦了,因为他不是朝郁仙君啊要是被识破他占了朝郁仙君的身子,不敢想象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易轻尘长睫微颤,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没事,不要被人看见就好,他得赶紧跑,跑了就行
思及此,易轻尘一颗心悬在嗓子眼,来不及多想便快步跑到楼梯前,提着一口气就往上走。
他想快些离开这里,奈何这副身子刚从冰棺中出来,行动并不怎么自如,走一会儿楼梯要停下来,靠墙休息一会儿。他背脊贴着冰冷的墙,正准备继续时,忽然听见一道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噔。
噔。
噔。
一声一声,很轻很稳,像是踏在了人心上。
易轻尘心跳快了一瞬,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动物般,几近仓惶地抬头望去
楼梯上方,一道修长的人影逆光出现在那里,光影将轮廓修剪得利落深邃,对方刚好也抬起眸子,隔着静默的空气与他目光相接。
完了。
易轻尘脑中一片空白,浑身都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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