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四人走出那条幽长的走廊, 走廊深处牢房里的周鸿也再没发出更多的声音。

    一路上另外三个人一反常态地都没有说什么话。周逊知道他们耳聪目明,应当是都听见了他同周鸿的那些对话、与周鸿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他的言语、与编造出来的虚假传闻。

    他自己也并无向这几人解释的想法。过了这么多年,若他还不明白几句言语无法改变人心看法这一道理, 他也算是白活了这么久了。

    在他身前看不见的地方, 上官明镜用手肘戳了戳贺凉,贺凉被她一戳, 转头看她。

    上官明镜你说句话, 你不是平时最爱说话了么

    贺凉哦。

    上官明镜戳了他好几下, 他受了这几下,笑眯眯地改戳了走在所有人前边的陆显道一下。

    陆显道

    周逊依旧行走在走廊里。他看向两侧幽幽的灯火,突然感觉某条小道有些眼熟。

    他正要凝神去看时,便听见陆显道的声音

    “你, 能活到现在,挺不容易的。”

    周逊

    这人怎么又开始提起“伤心事”

    “承蒙皇上仁慈。”周逊道。

    陆显道

    上官明镜

    贺凉扑哧一声笑了, 他道“周公子, 小陆大人是说,您能活到现在, 而不被周家人气死, 挺不容易的。”

    周逊

    “是啊,”上官明镜也道,“我早知道你和周家关系差,却不知道你同他们的关系有这么差。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像是弟弟对兄长说的话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仇人呢,不过”

    她又笑“哎呀, 刚才看他那个怂样, 我就觉得痛快还好那天想起来往那条巷子那边走, 这下赚大发了”

    和另外两个青年不同, 上官明镜看起来有些盛气凌人, 其实却是个有一说一的爽快姑娘。周逊看着她,也知道他们三个带他来这里的原因。

    他们三个人带他来这里,倒不是真的对他一见如故,又或者说只是因为上官大小姐的心血来潮。这原因也不可避免的与他如今的身份有关。当初他被关在这里过一段时间,几个人知道他如今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因此也专门来带他来这里一趟,在给自己出气的同时也让他看看出出气,好消除些当初他在这里受苦的芥蒂。

    不过若只是把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当做冷冰冰的利益交换,这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可否认,周逊感觉得到上官姑娘在说到周鸿对他的糟糕待遇时的、发自内心的不平,也能感觉到陆显道在那些直率发言下的一些关心。这三人与他相交,倒也不全是出自理性的考量。

    这就够了。

    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都会无条件的去帮助一个陌生人的。

    脑海里再次闪过某人的身影,周逊忍不住弯起了眼睛,勾起了唇角。

    另一边。

    上官明镜眼睁睁地看见周逊正对着一个正在被审讯的犯人笑,不禁抖了抖,小声对贺凉道“这周公子怎么笑得这么诡异”

    贺凉

    “对了,”周逊转向陆显道,他知道这人才是这三人中的那个话事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你想去看看你曾经的牢房”陆显道挑挑眉。

    周逊也不讳言“是。”

    “啊呀”上官明镜惊了,“你好不容易从那里面出来,怎么又要进去看”

    周逊笑着摇摇头,没说为什么。陆显道则说“你被关着的,是要再往里面走、过一道铁门的最高级别的天牢。”

    “随我来。”他说。

    周逊再次站在了自己曾住过的牢房前。

    和关押周鸿的地方不同,他被关押的牢房是专为重案要犯准备的,因此里面称得上是空空荡荡。陆显道等人停在铁门处便没往里面走了,于是只有他一个人,走到了那间牢房前。

    牢房里没有新人入驻。他站在栏杆前看着牢房里从透气窗处落下来的天光。天光里有灰尘在飞舞,而他能透过透气窗,看见外面的那棵病恹恹的桃树。

    当初他进来时是暮春时节,他原本以为那棵桃树应当要死了。没想到到了夏日,它又活了过来,且枝繁叶茂。

    他站在牢房前看了许久,然后并不留念地转身要走。

    牢房深处,却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

    那是一个苍老的咳嗽声,周逊循声望去,望见了那个被关押在最深处的男子。

    周逊自被关押进去的那一日便见过此人。那人关押的地方,比他这个弑君之人还要深。他始终坐在那里,耷拉着眼皮,年纪算不上很大,姿态却已经老态龙钟。他似乎对外界所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就连当初周逊被带出又带回,他也未曾抬过一次眼皮。

    然而一种预感让周逊知道,这个人的咳嗽声,是因他而发出的。

    陆显道等人在门口待着,看不见他此时的动作。周逊一步步地走向那个男子,并保留了一些安全的距离。

    “你来了。”那个男人嘶哑着声音说,“你活下来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周逊眉头一皱,并未说话。

    他要等这个男人主动和他说话,他想看看,此人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男人见周逊始终没有回答,于是笑了“是皇帝放了你一马,对吗”

    周逊没说话,他又道“如今的皇上,是个仁慈的好皇上啊。他轻易地便能饶过你一命,不过”

    男子抬起头来,周逊才发现这个男人满脸的胡须发丝中,居然有一双深潭般的眼睛“你觉得你的一生中,会始终如这般好运吗”

    “无聊透顶。”周逊冷声道。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的眼神让他感觉很受冒犯。

    说完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男子依旧端坐在最深的牢房中,嘴角勾勒出一丝诡谲的微笑。

    周逊同另外三人从诏狱中出来,几人也各自办事去了。临走前,上官明镜笑嘻嘻说“周公子,你日后有什么事,来找我们便是。哦,尤其是与周家有关的事。”

    陆显道不轻不重地用刀鞘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又对周逊说“日后有什么事,记得报官。”

    陆贺二人还有公务,先行告退。上官明镜原本也要离开,周逊见她要走,想了想,却从后面叫住了她。

    上官明镜回过头来“周公子,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问,那名被周鸿打伤的商人,如今是在何处”

    上官明镜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夸张道“周公子,你不是吧”

    周逊

    上官明镜道“你这么圣母那事儿分明是周鸿惹出来的事,你就别去管啦,免得吃亏。到时候啊,周采又得把你拖下水,说什么商人不肯谅解他是你在其中煽风点火。你别笑,那人绝对做得出来这种事儿。”

    周逊被她这么一说,真的没忍住笑了出来。他笑是因为,上官明镜这话,的确是周采能做出来的事。

    “还是说,你想替周家人赎罪周家人这么对你,你还要给他们去收拾篓子”上官明镜道,“你你这”

    她摇摇头道“你要是这个意图,我绝对不给你带路我盼着周家人倒霉呢,哪能容你把我的规划给毁了”

    “倒不是因为这个。”上官明镜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逊只好连忙解释道,“我去看他,是有别的事要做”

    上官明镜这才认真看他“什么事”

    “我听说那名商人,在海上漂泊许久归来,能从荒岛里生存下来,应当是极有本事的一名能人。不过前些日子我听说,他被周鸿推进井里,伤了腿,从此走路都有些一瘸一拐的,对么”周逊道。

    “是有这么回事,那个人也是倒霉。他原本从海外回来,带了一些银钱,想着给母亲换套大宅子,偏偏银钱如今都给砸在治腿上了。”上官明镜耸耸肩,“这也都是周鸿造的孽啊”

    “我的确是想找人治好他的腿。”周逊见上官明镜正要发作,又补上一句话,“不过倒不是为了替周家赎罪,而是因为不忍。”

    “不忍”

    “不忍一名人才,一名孝子,从此成了一个跛子。”周逊说,“何况如今,皇上有意出海经商,因此在寻一些出海过的人才。此人无论是履历,还是心性,应当都是极为合适的人选,最至少,也能一些经验为皇上分忧。若是因为这样一件事便被直接废掉了,实在是我朝的遗憾。”

    上官明镜“哦。”

    她想了想,允诺了周逊的要求,并替他找来了马车。不过路上她依旧是说“你去看看归看看,分忧归分忧,但可别说你是周家来的人。那人现在可恨周家人得很。他才不知道你和周家有仇,到时候连你一块儿打出去。”

    “而且,周家那堆烂摊子你也别牵扯进去。我着急用这个来收拾他们呢”她道。

    周逊说好,他想了想,又问道“这名姓路的商人,如今不是住在原本的住处”

    “他原本的住处被几个佣人给占了,而且又发生了那些血案,哪里还能住呢不过那些佣人都已经被我们押进牢里了,原本的房子空了。不过闹了一两件事后,我们还是给他挪了个房子。”

    “一两件事”

    上官明镜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翻了个白眼“当然是你那个周采呗。他们一家人整天打着求原谅的旗号到原宅去闹,因此才换了住处。”

    她又说“你千万别把新住处透露给他们,否则他们又要扑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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